皇城,乾清宫,西暖阁。
一身明黄杏袍的永康帝倚在锦塌之上,瞧着手中的折子。
半响后,永康帝神情略微满意的说道:“户部的账目还算不错,今年国库总算有些盈余。”
对坐的忠顺王闻言轻轻颌首,国库有盈余,面对突发事件也好应对。
以往国库大抵都是赤字,好在今年由北静王府领头缴纳户部欠银,不少勋贵都纷纷响应,其账目上倒是好看许多,不至于不堪入目。
永康帝的目光瞧向忠顺王,见其面色疲惫,显得精神略微不济,当下亦是了然,这时至年底,事务繁忙,尤其是户部清理往来账,更是要事事巨细,难免要多费功夫。
念及此处,永康帝安抚道:“辛苦八弟了。”
忠顺王闻言心下微暖,笑着拱手道:“这是臣弟份内之事,皇兄若是体谅臣弟,年节的时候多让臣弟休沐几天就好了。”
永康帝闻言轻笑一声,笑骂道:“你倒是备懒,自个躲清净去了。”
说着,永康帝似乎想起了什么,笑言道:“倒是和小十六那小子一般,备懒成性的。”
忠顺王闻言心中顿觉不好,他是尽心政事,难得牢骚两句,而水溶却是真正的备懒,拿他与水溶作比,完全就是小巫见大巫,似乎有些埋汰人。
不过忠顺王心知永康帝就是玩笑话,亦不多言,只是提起水溶,忠顺王转而问道:“皇兄,小十六选妃的事情如何?”
记得当初永康帝可是答应水溶从秀女中挑选北静郡王妃,现下秀女们陆陆续续进宫待选了,也差不多安排了。
永康帝闻言眼神变换少许,把玩着手中的茶碗,并未作答。
见此情形,忠顺王明白了什么,思虑片刻,小心的询问道:“皇兄可是心中有了人选?”
虽说永康帝答应了水溶,不过到底是赐婚,作为天子仍是有话语权。
永康帝抬眸瞧了忠顺王一眼,沉吟一声,清声道:“朕心里倒是有些想法,但还没有决定好,正好你帮朕参谋参谋。”
原本永康帝是打算任水溶挑选,只是水溶的表现让其心中另有打算。
听得此言,忠顺王毫不意外,毕竟以他对永康帝的了解,揣测出圣意不足为奇,只是连永康帝都没抉择好,看来给水溶赐婚的姑娘定然不同凡响。
思及此处,忠顺王正色道:“不知皇兄想为小十六定哪家姑娘?”
永康帝闻言默然片刻,沉声道:“贾家。”
“贾家?”忠顺王闻言脸色错愕起来,能让永康帝踌躇的贾家,只有一门双公的贾家了。
沉吟一声,忠顺王开口提醒道:“皇兄,据臣弟所知,那贾家的女儿并没有合适的人选。”
对于贾家,忠顺王亦是了然,其中有三位姑娘,二姑娘贾迎春与三姑娘贾探春皆是庶女,并不适合,四姑娘贾惜春是宁国公府嫡出,只是其年幼,并未到适婚的年岁。”
忽地,忠顺王心中恍然,贾家还有一位姑娘,那就是荣国公府的大姑娘贾元春,现今在寿安宫任女史。
倒不是忠顺王忘了贾元春的存在,而是他压根就没往这方面去想。
虽说贾元春比水溶年长几岁,但这不是事,大乾朝“老妻少夫”的是件平常事,至于其身份,虽是二房,但也是嫡女,勉强凑合。
虽是凑合,但永康帝此举是何意?需知贾家的女儿可是极为不妥,尤其是贾元春出身荣国公府,更为不妥。
荣国公府开国之初便掌管京营,京营不同于其他军队,属天子亲军,关乎京城和皇帝的安全,岗位之重要毋庸置疑。
北静王府地位超然,其本身在军中威望甚高,这两家要是结为姻亲,怕是不妥。
思及此处,忠顺王轻声问道:“皇兄是想收回京营兵权?”
荣国公贾代善掌京营之时恪尽职守,深受太上皇器重,贾代善病逝世后,其后人却掐着京营节度使的位置,将京营当成私军,这本就为永康帝不容。
且当初皇储之争中,四王八公一脉忠于太上皇,大抵抱着中立的态度,但亦有不少下注之人,贾家就是其中之一,站在永康帝的对立面,故而对于贾家,永康帝素来厌弃,若不是忌惮旧臣一脉,贾家岂能完存?
此时现任的京营节度使乃是王家王子腾,其与贾家连络有亲,扶持遮饰的,相当于仍是贾家把持京营兵权。
作为永康帝的左膀右臂,他知道永康帝甚是拉拢王子腾,只是对方摇摆不定,倒是不好处置。
而水溶近段时日的作派,显然是一副明哲保身的姿态,以他估计,永康帝是想借水溶之手收回京营兵权。
永康帝闻言轻轻颌首,并未否认,清声道:“贾家那些人是什么品性你也清楚,飞鹰逗犬、欺男霸女、腐朽不堪,只知仰仗祖宗余阴,敲骨吸髓,满府上下没一个明白人,还有那混账“衔玉而生”的二公子,僭越骄狂,真是不知所谓,既然他们不懂事,那朕就给他们一個明白人的女婿,省得糊涂行事,又走错了道。”
京营事关皇城安危,永康帝自然重视,但是贾家人不识相,颇让永康帝闹心。
忠顺王闻言沉默不语,永康帝赐婚的意思,就是想让贾家跟着水溶的步伐走,毕竟水溶的身份在那里,若是结为姻亲,贾家定然是要与北静王府保持一致。
只是他虽然也觉得水溶甚为可靠,但是其中风险太大,怕是一着不慎,现今平稳的朝堂又要复起波澜。
“皇兄可考虑清楚?”既然永康帝有此意,想必是思虑良久。
对于忠顺王的担忧,永康帝自是了然,沉吟一声后,开口道:“京中勋贵大抵都是俱有照应,北静王府虽与贾家并无姻亲,但也算是世代交好,结为姻亲并无差别。”
忠顺王闻言不可置否,北静王府的确是与贾家世代交好,只是姻亲与世代交好到底是存在差别。
自开国以来,贾家与北静王府并无姻亲,就是担心天子多疑,此番作此决议,估摸着也就是因为水溶现今的表现让永康帝觉得事有可为,只是...
“皇兄,万一小十六被人蛊惑,怕是遗患无穷。”
贾家一门两公,除却军中有不少旧部,荣国公府还把握京营,北静王府若是与贾家联姻,其定然形成一股不小的势力,若是被有心人利用,怕是大祸。
即便忠顺王相信水溶,但心里也止不住的担忧。
永康帝闻言心中欣慰,他知道忠顺王与水溶关系不错,但是忠顺王仍旧是站在他的位置考虑,不由地让人心暖。
思及此处,永康帝也不遮掩,解释道:“小十六是个明白人,一旦知晓北静王府与贾家联姻,定然会与催缴户银一般去枝留干,这对朝廷而言是好事,而且关于开国一脉的功勋,朕也不能一棍子打死,该用还是要用,由小十六挑头,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
若是小十六装糊涂,朕自会帮他,至于你所担心的,且放宽心来,不说那些勋贵会不会犯糊涂,就是咱们父皇,也不会看着大乾朝动摇了国本。”
忠顺王闻言细想一番,心中顿时恍然,北静王府与贾家联姻的意义水溶不可能不懂,以他明哲保身的性子,那就应当会去枝留干。
而且永康帝说的没错,要是一棍子把开国功勋一脉全部打翻,大乾朝这偌大的摊子岂不是落得个无人可用的地步。
北静王府本就是开国功勋一脉,他既然与贾家联姻,那就相当于竖立起一面大旗,其余勋贵定然会向其靠拢,看来永康帝是想通过竖立水溶向外界传达天子的态度,打算收服开国一脉的心,毕竟连北静王府与贾家都不避讳,又岂会防着他人。
至于说水溶心怀叵测,那永康帝言明的“帮他”就是打算打压于他,剪除其羽翼。
而且那些勋贵都是抱团取暖,并不是铁板一块,永康帝登基数年,并不是没有成果,一旦事不可为,稳坐大明宫的太上皇也不会坐视不理,他们的父皇即便再如何疼爱小十六,在国本面前亦是不值一提。
细想一番,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朝政回到夺嫡之争的混乱,但永康帝的帝位安然若泰。
虽然其中有风险,但收益是巨大的,念及此处,忠顺王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毕竟永康帝才是皇帝。
永康帝见忠顺王明悟过来,复不再多言,其实他之所以让北静王府与荣国公府结为姻亲,实际上还有试探水溶之意,将其摆在明面上,若是水溶安份,对大家都是好事,可若是不安份,“将欲取之,必先与之,”,这个道理他岂会不知。
毒蛇不可怕,隐藏起来的毒蛇最为致命,而且这朝堂,也该平衡起来。
作为天子,他既然敢下此决议,自然是心中思忖许久,只是这些他并不好对忠顺王明言。
忠顺王见永康帝心中有数,只好提醒道:“贾女史是寿安宫的人,这事皇兄怕是要请示皇祖母。”
永康帝闻言了然,虽然宫里的女史宫女之类的都是皇帝的人,但是贾元春作为寿安宫的人,还是需要请示一番,这也是对于皇祖妃的尊敬。
“朕也只是有这个意向,还并未决议。”
永康帝只是心中有这个想法,但却并未决议,毕竟此事干系莫大,还是需要多加考量。
忠顺王闻言默然不语,以他对永康帝的了解,既然询问于他,基本上就已然认可。
只是以他的了解,水溶只是想置身事外,而永康帝此举无异于是拉水溶进朝堂的浑水,想脱也脱不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