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距荣国公府四五里之地的一处小巷,其有一座青墙斑驳,略显破败的院落静静矗立,墙面虽斑驳,但从墙上砖搭成的小窗和四周的装饰,仍可见其洒脱简丽的风格。
贾府门生傅试自荣国公府而归,满面红光的坐在正屋内,其夫人吴氏将毛巾递了上去,询问道:“今儿个是怎么了,瞧着老爷挺高兴的。”
傅试接过毛巾擦了擦脸,笑着说道:“今儿个政公举荐我任职中军都督府的提控案牍,为夫焉能不高兴。”
吴氏听见傅试要出任为官,神情一震,希冀的问道:“提控案牍?这是几品官?”
在吴氏这等妇道人家的眼里,什么官职都是虚的,唯有品级才是真。
傅试见状了然,回道:“从九品。”
吴氏闻言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嫌弃道:“才一個九品官,老爷乐个什么劲。”
从九品虽然有品级,但是在旁人眼中它就是不入流,称为“未入流的小吏”,在她看来,搭上荣国公府这块金字招牌,既然出任为官,起码也得是个正七品的县丞,也好让她做一回县丞夫人,只是没想到却是个不入流的小吏,焉能不大失所望。
傅试瞧见吴氏不以为意的神情,眉头一挑,训斥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这中军都督府以后是要归北静王爷节制,那北静王爷可是政公的女婿,此时提拔政公不过是过渡而已,到时水涨船高,我也能平步青云。”
一听这话,吴氏顿时来了兴致,神采飞扬道:“老爷,此话当真。”
傅试抚着颌须,自信道:“当然是真的,可笑那詹光、单聘仁他们目光短浅,自以为是饱学之士,看不上这青云之路。”
贾政门生不少,詹光、单聘仁他们与傅试同为门生,然而相较而言,比起所谓的“文人风骨”,傅试更注重于钻营。
瞧着傅试自信满满的,吴氏便不再多言。
傅试喝了口茶水,忽然问道:“对了,秋芳呢?”
吴氏不觉有他,开口道:“秋芳正在书房看书呢,老爷要去看看吗?”
傅试沉吟一声并未作答,思忖片刻后,沉声道:“先前我远远瞧见北静王爷,那生的一副清俊的面相,气度非凡,宛若天人,为人又是谦逊有礼,政公有此女婿,端是好福气。”
吴氏听着傅试羡慕的语气,作为枕边人,心中顿时有了猜测,眼珠子转了转,小声道:“老爷的意思莫不是想让秋芳去王爷身边服侍?”
见被夫人戳破心思,傅试也不遮掩,目光如炬道:“妹妹才貌俱全,有何不可。”
其妹傅秋芳琼闺秀玉,喜好读书,且有几分姿色,说是才貌俱全并不为过。
一般而言,女子十四岁便听嫁娶,但是傅秋芳今年二十有余,仍未嫁娶,这属于是老姑娘了。
倒不是傅秋芳名不副实,无人瞧的上,而是傅试一直想给妹子攀个好人家,不肯轻意许人,所以耽误到如今。
原本傅试有意让傅秋芳给贾政做个二房,故而其多让傅秋芳在贾家内行走,只是贾政为人端正,对于门生的妹妹并无其他想法,颇让傅试头疼。
至于那衔玉而生的公子哥儿,傅试也不是没有想法,不过其年岁尚小,只能徐徐图之。
眼下傅试瞧见北静王爷的气派,心中顿时起了歪念,这要是傍上北静王府,一来妹妹能有所依靠,生活无忧,二来自己也能依靠豪门之势平步青云。
“怕是不妥吧,就算秋芳有这个福气能被王爷瞧上,但是北静王妃那儿怕也是不会同意。”
吴氏心中亦是意动,只是她虽是市井之妇,但也不是愚笨之人,北静王爷已然成亲,傅秋芳只能做个姬妾,但即便是姬妾,以傅家的出身,北静王府也不一定能瞧的上。
而且吴氏觉着作为妻子都是想着独占丈夫,这时候送人过去不是去讨嫌。
傅试不以为然,冷笑道:“你懂个屁,此事我心中有数,你无需理会。”
在傅试看来,北静王爷身份尊贵,乃是皇室贵胄,身边定是姬妾无数,作为贾政的门生,他清楚荣国公府此番陪嫁了一个庶妹,而且身边都带着几个姿色俏丽的丫鬟,你以为这是为了伺候生活起居?
豪门大族间隐性的规矩,傅试岂能不知,这吴氏见识浅薄的,自以为是的拿自个的一套揣测旁人,真是不知所谓。
只要王爷喜欢,旁的都不是事,他相信凭自家妹子的品貌定能被看上。
而且他也不打算与贾政言明,凭借贾家门生和中军都督府提案文牍的身份,制造出机遇还不简单。
就算王爷没瞧上,也不妨碍什么,总归要试上一试。
吴氏闻言神色悻悻然,一时之间也不好多言。
荣庆堂隔间小屋内,此时几案前对弈的正是二丫头迎春以及林妹妹。
二丫头迎春温柔沉默,瞧着其下棋的模样,似是全神贯注,这专注的神情,颇有娴静淡然。
不大一会,屋外传来一阵动静,正对弈黛玉会心一笑,清声道:“除了那讨人厌的凤丫头外,再没别人。”
果不其然,人还未至,笑已先闻:“哎哟,我可是带人来了,可不能再赶我。”
话音刚落,光彩夺目恍若神仙妃子的风骚少妇款款而来。
不由地,水溶抬眸望去,这凤姐儿确实带人来了,一个是探春胞弟贾环,另一个则是贾兰,都是小辈。
不过贾兰身旁站着一妇人,披着藕色花卉刺绣镶领雪青比甲,内衬玄色镶领铅白方口立领偏襟袄子,下摆则是玄色镶边荼白马面裙,其容貌清雅,气质端娴。
“哎,珠大嫂子来了。”
湘云瞧见凤姐儿身旁的妇人,双眸亮了起来,扬手招呼起来。
水溶闻言了然,被称为“珠大嫂子”自然就是“一枝老梅”的李纨了。
凤姐儿眉开眼笑的来到水溶身前,介绍道:“王爷,这是珠大嫂子。”
李纨见状莲步近前,举止有礼道:“见过王爷。”
水溶目光打量眼前的珠大嫂子,体格苗条,香腮玉脸,不愧是名列金钗之名,端是妍丽,只是其眉稍间的清冷仿若深巷中一泓无波的古井,使得颜色少了几分。
记得初定礼以及成亲礼两回来到贾府,府内的金钗大抵都见过,偏偏遗漏了这位“俏寡妇”。
瞧着李纨贞静淡泊的玉容,水溶心中了然,这李纨青春守寡,虽居处于膏粱锦绣之中,却如槁木死灰一般,要不是还有一亲子侍养以及这群小姑子的陪同聊以慰藉,怕是青灯古佛伴于一生。
轻轻颔首,水溶喊了其一声“珠嫂子”便不多言。
李纨不是凤姐儿那般八面玲珑之人,见打了招呼亦不多言,安静娴然。
正此时,一个小人儿扑了过来,一把跪在地上,嬉笑的喊道:“给姐夫请安。”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顿时让在场的众人无言以对,其神色各异,一时之间屋内倒是安静下来。
探春一张俏脸涨的通红,那双顾盼神飞的俊眼修眉倒竖起来,娇喝道:“你这是做什么,快站起来,站好了!”
这一声娇喝震耳欲聋的,尤其是那带着英气的修眉,给人一种有理也怯上三分的错感,极具气场,宛若河东狮吼,让水溶心中一跳,瞧向探春的眼神带着些许诧异,这还是他那个贴心的小姨子?
贾环吓了一个激灵,他知道自个姐姐的脾性,眼下是真生气了,只好耷眉扫眼的站了起来,嘟囔道:“是母亲说了给王爷请安要跪着的。”
探春闻言心中一凛,就知道是她那亲娘教的,探春明白赵姨娘是想让贾环在王爷面前露脸,这无可厚非。
可是请安就请安,非得大张旗鼓的弄出些事儿来,搞得标新立异的,自个不自尊自重也就罢了,眼下一个好好的爷们都教成轻浮的模样,这不是让大家伙看不起,自己不尊重,怎么让人敬的起来,这不是扯后腿的事儿,当真是上不得高台盘。
思及此处,探春心中那火气“腾”的一下升了起来,双眸不由再度张了几分,瞪眼道:“你再说我先赏你一顿好耳光!”
贾环见探春斜眉瞪眼,心中一唬,生怕探春上前出手,忙垂着个脑袋沉默不语起来。
呵斥完贾环,探春心神回复过来,清澈的大眼睛见众人的目光皆然落在自个身上,心中一顿,尤其是瞄着水溶那怪异的神情,俏脸不由的煞白起来。
完了,先前瞧着自家胞弟过于轻浮,一时之间没有控制住自己,在王爷面前失态了,王爷不会因此嫌弃自己吧!
瞧着探春神情惊慌,水溶心中了然,哂然一笑,道:“环哥儿这是敬着本王,三丫头也不必过于苛责。”
探春闻言心下稍缓,俏丽的玉颜回了几分颜色,王爷此话也就代表着不会过于计较。
只是探春还没彻底安下心,贾环耷拉着脑袋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道:“姐夫说的没错,我就是敬着姐夫呢!”
说着,贾环一双眼睛骨碌的转了起来,站在原地也不动弹,目光时不时地打量着水溶。
瞧着贾环这模样,探春哪里不知晓他的意思,敢情是讨赏来了,这不自重的模样,探春气的快要仰倒了,恨不得真上前赏几个耳光,然而王爷在前,她也不能再次失态,眼神如刀子一样冷冷的盯着贾环,似是警告。
见此情形,水溶心中愕然,这股子凌厉的气息让屋子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分。
原以为探春是只雌猫,不承想却是一头幼虎,嗷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