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转眼即逝,京城偌大的码头上,那些卸货的苦力挽起裤腿穿着草鞋,热火朝天的搬运货物,人头攒动,一派的繁华热闹。
未几,一艘高大的楼船,缓缓自东驶来,大船桅杆上,偌大一面王府大旗,迎风招展。
此时水溶站在楼船的临窗边,凝眸看着身侧雅致灵秀的黛玉,温声道:“颦儿,咱们到京城了,你是回王府还是回国公府?”
黛玉闻言,思索几许,扬着螓首看向少年,一双秋水明眸眨了眨,浅浅笑道:“小妹还是先回国公府给祖母请安,哥哥不用惦记小妹。”
对于少年的关心之语,少女芳心自是窃喜,虽说在心里是盼着去王府,只是正如其所言,得回去先见见贾母才为正理。
水溶倒也不奇怪黛玉的选择,轻轻点了点头,目光转而看向探春,轻声道:“三丫头,我要进宫面圣,这儿的事情你多担待些。”
本就是领着差事的,回京首要便是进宫面圣,这才是规矩,即便是作为王爷,那也不能免俗,若是不然,第二天永康帝的御案上便堆满了弹劾水溶的奏折。
探春闻言,英眸闪着精芒,朗声道:“姐夫放心,我会安排妥当来的。”
瞧着探春明媚张扬的玉容,英挺的修眉见着自信之色,水溶心下不觉好笑,以探春精明强干的性情,想来是十分乐意担待的。
轻点颔首,水溶目光和煦,说道:“三丫头办事,我自是放心。”
探春闻言,心头又羞又喜,少年的信任之意,让她心儿暖暖的。
倒是一侧的黛玉抬眸撇了水溶一眼,两弯罥烟眉微微上挑,心头有些酸酸的,不过现下不合时宜的,倒也没有呛嘴。
若是换了一个场所,十有八九得挤兑上一句。
水溶沉吟一声,目光落在甄家娘子身上,湛然道:“表姨妈若是要求见老太妃的话,不妨与本王一并进宫。”
甄家娘子闻言笑着应道:“也好,劳烦王爷了。”
水溶闻言不以为意,甄家上京的目的不就是面见老太妃,想来她们也会主动提及一并进宫的事情,索性由他主动提及。
即便甄家犯了律法,但好歹也是有亲戚关系的,不好拒绝。
甄馨见少年并不在意自个,心儿涌上一抹酸涩,自那回在舱房里请求表哥相助之后,表哥虽待她一如既往的和气,但她能感受到表哥的疏离。
人在近前,但心却远离。
待大船靠岸后,水溶领着甄家娘子以及甄馨朝宫城而去,贾琏领着黛玉、邢蚰烟一家往国公府而行,至于探春,携带着甄封氏以及堆积如山的林家家业返回北静王府。
荣国公府,宝玉小院。
此时宝玉站在一面等人高的玻璃银镜前,全身大红搭配金黄,袖口处用品蓝银丝边纹束袖收紧,干净利落,腰带处有玉色纹理点缀,发式乖巧憨然,金冠端正生辉,由不得人不赞。
好一個.....精神小伙。
打量玻璃银镜的自己片刻,宝玉眉眼微蹙,幽幽道:“袭人姐姐,你觉得可还差了些什么?”
不知为何,总是不大满意,仿佛差了那标志性的东西,不够出彩。
袭人抚了抚袍摆的褶皱,眉眼弯弯的看着宝玉,取笑道:“二爷已经够光鲜,林姑娘回来见了,定然欢喜。”
先前已然有人提前来禀道,说是琏二爷带着黛玉回京了,宝玉最是紧着黛玉,便马上让袭人她们帮着更衣打扮,准备以最好的状态让许久不见的黛玉眼前一亮。
宝玉听见袭人的打趣,心里也不恼,反而略显羞涩,眉眼间洋溢着藏不住的笑意,畅想着林妹妹瞧见他眼前一亮时的光彩,不觉有些痴了起来。
那般自然风流的林妹妹,真真是让人看不厌烦。
袭人瞧见黛玉痴笑的模样,想了想,轻声叮嘱道:“二爷,如今林姑娘回来了,二爷可别再像以前那样吵吵闹闹的,真要恼了,林姑娘去了王府,二爷又念的紧的,连饭也吃不香,何苦来哉?”
以往吵闹之际,林姑娘没个去处的,过一会便好了,可如今不同,那王爷认了林姑娘做妹妹,相当于有了去处,真要吵极了,林姑娘去了王府,谁又能说什么。
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的,那王爷待林姑娘极好,怎会舍得林姑娘受委屈。
宝玉闻言,面容微微一怔,心下有些不是滋味起来,自打姐夫认了林妹妹,时不时的便接去王府顽乐,偏偏自家老子管束的紧,不准他去王府,妹妹要是真去了王府,他一点法子也没有,便是祖母都不理会。
这段时间的离别,让宝玉更是明白自个对于林妹妹的情感,自是不想再与妹妹分别。
思及此处,宝玉颔首道:“以往是不懂事,往后再不能了。”
他可不想和林妹妹分开,那日子真真是没法过。
袭人抬眸打量了宝玉两眼,眉眼间带着几许狐疑,自家的主子自家能不清楚,现下应承的好好的,真要呛嘴起来,哪会理会这些。
说这番话,袭人虽是在为宝玉考虑,可也有自个的私心,她作为宝玉的贴身丫鬟,勤勤恳恳的服侍宝玉,在大家伙的眼里几乎是内定的姨娘,包括自个也是这般认为。
然而做姨娘最需要面对的便是当家主母,原先有个“金玉良缘”的宝姑娘,其人举止娴雅,深受府里上下一致好评,是一顶一的奶奶人选。
只是可惜宝姑娘被王爷看中,去王府做主子去了。
对于黛玉,虽说言语尖酸刻薄了些,但性情也是一等一的人儿,她做奶奶袭人也是极为乐意的,日后自个跟了宝玉不会受苛待。
目前而言,黛玉便是最为适宜的奶奶人选,故而袭人是希望宝玉与黛玉能成就好事,少些蹉跎。
哎,也算是听劝了,还能怎么着,走一步看一步呗。
抿了抿粉唇,袭人轻声道:“二爷,好了,咱们先去给老太太、太太请安吧,”
宝玉闻言轻点颔首,正欲离开之际,忽而想起了什么,一脸恍然大悟的开口道:“袭人,去把那根碧绿色的抹额拿来。”
怪道觉得差了什么,点睛之笔的抹额怎能忘了。
袭人觉得不需抹额好上几许,但既然是二爷的要求,做丫鬟的能说什么,于是便取了那碧绿色的抹额与宝玉习尚。
瞧着银镜中带上抹额的模样,宝玉才心下满意,迈着欢快的步伐沿着走廊欢快的前行,不大一会儿,便来到荣庆堂外,掀帘走了进来。
“哎哟,这是哪里来的新郎官儿,莫不是走岔道了。”
刚进得堂内,一道张扬娇俏的声儿便传了过来,正是放诞无礼的凤姐儿。
瞧着宝玉身上的喜庆,众人倒觉得颇为有理,不由地哄笑起来。
当然,王夫人心下有些不大喜,不满的瞥了凤姐儿一眼,在她看来,黛玉身体柔弱,又爱使小性子惹宝玉生气,哪里像是做主母的料儿。
眼观八方的凤姐儿自是察觉到了王夫人的异样,但也没那么在意,无非是一句顽笑话而已,难不成还能怪到她头上来。
对于凤姐儿而言,讨好贾母才为正理,没瞧见贾母乐呵呵的笑个不停。
宝玉见众人取笑个没完,顿觉不好意思,水汪汪的大眼睛瞪着凤姐儿,羞得跺脚道:“二嫂子就会拿我取笑!”
啐了一声,宝玉也不会真见恼,天真可爱的朝着堂上的贾母请安道:“孙儿给祖母请安。”
贾母瞧见心肝儿,自是喜笑颜开的,将人拉近怀里,好生宠溺了番,慈爱地看着宝玉,开口道:“这回玉儿回来,往后你们两个小冤家可别在闹性儿了。”
哎,如今那好姑爷没了,自个的玉儿是孤苦伶仃的,可不能再受什么委屈了。
宝玉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应道:“祖母放心,以前不过是小时候不懂事,顽笑呢,以后不会与林妹妹闹性子了。”
贾母瞧着宝玉郑重的模样,想来以前是成天的相见吵闹,现下分别开来,性子便稳重起来,不由的老怀欣慰,自家的孙儿总算是长大了,
正此时,就听外面传报:“老太太,琏二爷和林姑娘回来了!”
“哎呀,回来了。”
宝玉闻言激动万分,也顾不得礼数,从贾母的怀中一跃而起,冲下堂便朝着门前跑去。
见此情形,贾母笑而不语,似乎乐于见此。
倒是王夫人面色带着几许不自然,双眸中闪过一抹厉色,一闪即逝,暗道:“那病秧子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让自家麒麟儿顾此失彼,不成,她可不能让宝玉被迷了去。”
一侧的凤姐儿听见贾琏的名头,凤眸微微闪动,想了想,从台上走了下来,随着宝玉去接人去了。
宝玉撩起门帘往外看,待瞧见贾琏之时,倒也没在意,探头朝后一看,便瞧见娇弱、柔美的黛玉,顿时兴奋起来,一脸柔情道:“林妹妹,你回来了。”
黛玉凝眸看向宝玉,浅浅一笑,招呼道:“宝二哥。”
宝玉闻言,眼中闪过一抹茫然,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心中不由的奇道:“咦....不应该是嗤笑一声,啐着说“呆子”一类的,怎么还正常...对,就是亲戚间正常的反应。”
贾琏见宝玉忽略于他,倒也不在意,谁让宝玉是贾母的心尖尖儿,惹不起。
正欲走进堂内,迎面便瞧见凤姐儿,只见其扬着一张艳丽的脸蛋儿看向贾琏,声音中见着几许温和,道:“二爷回来了。”
贾琏微微蹙眉,轻点颔首,倒也没说什么。
凤姐儿见状,两弯吊梢眉微微立了起来,看向贾琏的眼神愈发不善起来。
好家伙的,她都已经低声下气了,居然还给她甩脸子看,要不是现下不合时宜,老娘非啐这混账东西一脸。
贾琏对此并不在意,现下他只想尽快把事儿交待完,好出府去安置思思,她孤苦伶仃在陌生的京城里,怎能不让人担心。
快步走入堂内,贾琏对着堂上的贾母行礼道:“孙儿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轻点颔首,目光落在病弱的黛玉身上,喊道:“哎呀,我苦命的玉儿回来了,快来快来,让我好好瞧瞧。”
对于黛玉这个外孙女,贾母是真心疼爱。
黛玉莲步走到贾母身前,唤道:“玉儿给祖母请安。”
贾母拉着黛玉的手儿,目光打量着少女病弱的身体,见其玉容愈显憔悴,浑浊的双目不由的起了水雾,怜惜道:“怎么清减了许多,你身子本就弱,这可如何使得,现在回了府,往后可不许这般作践身子。”
见贾母真情流露,黛玉不由的受到感染,秋水明眸起了水雾,应声道:“听祖母的。”
贾母晓得黛玉丧父,也不在多说什么,以免惹起黛玉的伤心事儿,慈爱的伸手抚着林黛玉的脑袋。
堂下的贾琏可不想拖沓,犹豫几许,恭敬道:“老太太,此番孙儿在江南之时,正好遇见了王爷,姑丈的后事办妥后,便与王爷一并回京,属于林妹妹的家业暂且由王爷带回王府保管。”
闻得此言,贾母、王夫人、凤姐儿面上皆然有几许不自然。
林家的家业当中,可不仅仅只有林家的,还有当初贾敏下嫁时从国公府带走的海量嫁妆,那可不是小数。
尤其是凤姐儿,其潋滟的凤眸之中晦暗不明,这份家当,凤姐儿早早便提醒了贾琏,好端端的怎么就让王爷截胡,真真是让人心里恼火。
黛玉见状,提着帕子擦了擦眼角,解释道:“哥哥说那些家当暂且先帮我保管着,日后会交还回来。”
那嫁人的话儿,黛玉是说不出口,况且她还不想嫁人哩。
王夫人目光微转,想了想,开口道:“王爷是玉儿的兄长,帮着保管合情合理。”
长兄如父,保管家当不是一件正常的事儿,即便只是“干”的,可谁又会想着去王府去争辩什么。
况且以自家好女婿的人品,难不成还会贪了这份家当?
贾母闻言,浑浊的目光微微闪动,轻点颔首,倒也想不理会这些事儿,凝眸看着贾琏,面色复杂,问道:“珍哥儿的事儿,王爷是什么态度。”
贾珍这事,当初还是由北静王爷揭发的,也不知其态度如何。
贾琏听说过贾珍的事情,两府虽是挨着住的亲戚,但其内心中是偏向于对他有大恩大德的水溶,斟酌一番后,低声道:“王爷是什么态度,孙儿不知,只是珍大哥这事儿做的不地道。”
王爷是赈灾钦差,贾珍却干起了贪墨赈济粮的事儿,孰对孰错,一目了然。
贾母闻言沉默不语,她又何尝不知道此事缘由,现下贾珍下了大狱,一直没个定论,让她们也不知如何是好。
眼下水溶回京,只能请他出面,贾珍如何,贾母是不抱什么希望,关键是宁国公府的爵位不能落下。
思及此处,贾母下了决心,若有所指道:“王爷既然回京,是得去拜访一二才是,琏哥儿,就辛苦你走一趟。”
贾琏闻言,心下有些不大乐意,这事摆明了是件麻烦事儿,他才不想去趟浑水,况且他还有“正事要”办哩。
只是贾琏也明白此事由不得他做主,正欲答应之际,只见一方锦墩上的王夫人目光闪动,主动请缨道:“老太太,儿媳走一遭吧。”
此番拜访,其意为何,大家心里都门清,王夫人作为岳母,认为好女婿好歹会给她一些体面,由她去最为合适。
露脸的事儿,不做白不做,也好让老太太瞧瞧她这个做岳母的份量。
贾母闻言思索几许,颔首道:“也好,那政儿媳妇走一遭吧。”
皇城,乾清宫,暖阁之中。
永康帝倚坐在罗汉床上,锐利的目光打量着眼前温润的少年,冷峻的面庞上难得露出一丝喜色,湛然道:“小十六不必多礼,坐吧。”
且不说是手足兄弟,单单此番水溶为赈灾筹款的差事办的漂亮,也让永康帝心情大好,自是言语亲近起来。
水溶也不客气,落坐于罗汉床的另一侧,与永康帝相对而坐,拿起几案上的一块甜点尝了起来,言语中有些抱怨道:“哎,在外奔波劳碌的,还是京城里舒服。”
永康帝闻言,不由的轻笑一声,凝眸看向水溶的眼神中带着几许玩味,说道:“这不是你自个闹着要带兵剿匪,这会儿倒是抱怨起来。”
水溶撇了撇嘴,心中不由腹诽起来,他是自个要求带兵剿匪,可没想着去办劳什子的筹款事宜。
谁能想到,正在河南之地剿匪哩,碰上了一场大洪灾,冷不丁的,皇差又落在自个头上,真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不过这话心里说说也就罢了,当着永康帝面儿抱怨,实属是有些不知好歹。
永康帝大抵也猜测到了少年的抱怨,心下不以为意,凝眸看了一眼水溶,若有所指道:“小十六,宁国公府和甄家贪墨赈济粮的事儿,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