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蒂尔达是被铅笔摩挲纸张的声音吵醒的。
她睁开眼眸,挪动身子,动作使得身上的毯子滑下,带起了一丝微凉,她下意识地寻找声音的源头。
是埃里克,此刻的他正坐在她的身侧在羊皮纸上挥动着他的笔,就像昨天晚上一样。
“你一夜没睡吗?”玛蒂尔达坐了起来,靠在埃里克身侧,看着埃里克,之后又将目光放在了埃里克手中的羊皮纸上。
“没有,只是突然想起来还答应的事情没有完成。”埃里克将手中的纸递给了玛蒂尔达。
与埃里克那张画像风格类似,自然且真实,不过知道为什么边缘的线头比较多。
还有.......就是画中捧着蜡烛的她在微笑。
“还没有完成,它可以被覆上颜料。”
“不,这样就可以了。”
“当然,这取决于你。”埃里克将笔扔到了一边,揽住了她,并抚摸着她的脸颊。
窗外漫进来的阳光,使得她红金色的头发在枕头上闪闪发光。
她的腿无意识地靠在他的腿上,她的头发在他胸前轻拂。
闻着妻子身上的味道,之后手指又缠绕在她的头发。
“我是不是应该为这个支付报酬?画匠?”她仰着下巴看着埃里克,久违地开起了玩笑。
“能够得到女侯爵的赏识,是我这个岌岌无名,并且穷困潦倒的画匠的荣幸,众所周知,您热爱艺术,您的信赖是艺术家们最大的奖赏,艺术家们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当然如果您不吝啬您的硬币,那自然是更好。总之您看着来吧。请不要在意......”
埃里克模仿起了戏剧演员的腔调,然而他话还没有说完便顿住了。
她用舌尖描绘着他喉咙上的凸起,持续得很短,只有几秒钟。
埃里克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将视线瞥到另一边,仿佛自己什么都没有做。
他正打算做些什么的时候,传来了敲门声,女仆的声音传了进来。
“女侯爵,宴会时间要到了。”
“我安排西蒙尼在宴会上召开执政团投票,关于对米兰的战事。”玛蒂尔达突然解释道。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同时也安抚自己的情绪。
“尽管我期待着夜能够长一些,但还是阳光更适合我的妻子。”埃里克没有正面回应,而是抚摸了一下玛蒂尔达的脸颊,随后松开了她,下了床。
拿起了挂在一边的修士服。
“你不打算以侯爵的身份出席?”玛蒂尔达盯着埃里克手中的修士服。
“这能够让我看得更清楚。一個诺曼人侯爵太具有攻击性。”埃里克解释道。
随后穿好了修士服,将兜帽戴上,看着玛蒂尔达笑着说道,“我现在是你的忏悔牧师。”
“随你,但别指望我这么向人介绍。”
........
宴会在比萨的议政厅举行,埃里克和玛蒂尔达到的时候,这里已经挤了一堆人,执政团的议员,贵人,普通的市民,凑热闹的旅客,还有想要蹭顿饭的饥民。
玛蒂尔达提前让她的随从在议政厅外搭建了临时帐篷,准备了一部分食物,教堂的教士们则提着香炉,驱散蚊虫以及随之而来的臭味和其他奇怪的味道,他们在维持秩序。
玛蒂尔达在进入议政厅之前,特意在临时帐篷外转了一圈,象征性地进行了施舍。
之后才和埃里克进入了议政厅,刚进入大厅,一个棕色长发的中年人便迎了过来,对着玛蒂尔达谦卑地躬身,致以问候,随后立刻转身大喊道:“比萨的列位们!为托斯卡纳女侯爵的无双美貌让路吧!”
显然他已经等待了很久,在他的吼声下,宾客们下意识地让开了道路。
他正是西蒙尼·斯卡拉,切萨雷·兰弗安奇在比萨的头号对手。
在得知了切萨雷的死讯后,他几乎立刻倒向了托斯卡纳,是个极度的投机主义者。
玛蒂尔达不喜欢也不信任他,甚至不期待控制他,她只想借用他削弱比萨的力量。
“女侯爵,这次投票,我已经尽全力做好了准备。我确信半数以上的议员会站在我这边。”西蒙尼注意到女侯爵身后的那位身材高大的年轻修士。
“拉拢了多少?”玛蒂尔达问道。
执政团一共60人,当出现持平票数时,大法官将进行投票。
“大概二十位议员已经站在了我这边。”
“才二十个吗?”
“更多的人没有表态,但是我确信他们会站在您的身边的,按照您的吩咐,比萨的饥民与无业者们也被邀请至议政厅外,关于这场投票,将在大厅外举行。
战争会带来就业,作为一名合格的士兵需要长年的训练,但是比萨的力量来源于海上,我依靠海军,而桨手并不像士兵那样费劲,只需要听从口令花费力气就可以了。
只要愿意卖力气,每个人都可以成为桨手。桨手一天的薪水足足有3银便士,没有人会拒绝这份工作。拒绝为您的提案投票的人,会被饥民们和无业者撕碎。
没人会冒这么大的风险。”西蒙尼得意地笑着。
“希望结果不会让我失望。”玛蒂尔达摩挲着手指上的戒指。
“是。”西蒙尼再次躬身,走在最前面,为玛蒂尔达引路。
随着玛蒂尔达的到来,大厅中宾客们议论了起来。
“与传闻的一样,甚至更美,的确是个美人。”
“传闻?哪个传闻?毒妇?老实说我以为她是个老女人。一切都被岁月带走,只有年老的躯壳,然后只剩下阴谋诡计的那种。”
“我敢说,那些恶毒的传闻,都是那些善妒者的杰作,那些平庸且毫无道义的女人总喜欢闲着没事干,以此来证明她们并不平庸甚至更加优越。”
“斯波莱托的死人不会讲话,所以你说得对。”
“干嘛为一个你才见过第一眼的女人辩护?这于你毫无益处,在她眼中,你那所谓的贵人身份也不过是高级点的贱民罢了。”
“我只看到了她在侵害我们比萨人固有的自由,这与她美貌与否无关,就算她是天主世界最美的女人,我也希望她能够离比萨远一点。”
“说起来,我听说前些天她结婚了,她的丈夫呢。”
“据说是个诺曼人。我有点嫉妒他了。服侍他的可是一位高傲的女侯爵。”
“说不定已经被她毒死了。哈哈哈哈哈。”
“嘘,小声点,被她听见你就完了,她会把你的手和脑袋切下来钉在城墙上。”
“放心,她又听不懂比萨方言,她是个地道的条顿人,就和她的条顿母亲一样。”
“........”
宴会的食物极其丰盛,就算是剩下的烤鹅、鹿肉、面包和盘子上的鳗鱼残渣将足够喂养基督的贫民数日。
娱乐节目也同样奢华:女绳舞者、抛掷匕首的杂技演员和不仅有必需的牧羊人和贤士还有一些作为道具的羊的耶稣诞生剧。
一位来自温暖南方的法国吟游诗人弹着吉他,朗诵了一首非常受欢迎的《罗兰之歌》。
没有人再对罗兰的英雄事迹感兴趣,大多数宾客和贵人的注意力被另一个剧目所吸引。
那是一个希腊人剧团,由一个最近才从君士坦丁堡回来的贵人带回,据说这个剧团还受到过皇帝的召见。
演出的内容是罕见的题材,但是在场博学一点人都有所了解,剧目的名字叫做《俄耳甫斯与欧律狄刻》,虽然是魔改版的。
讲述的是一位叫做俄耳甫斯的音乐家与他妻子的爱情故事,他挚爱的妻子欧律狄刻在一次意外中被毒蛇咬伤身亡。
悲痛欲绝的俄耳甫斯决定前往冥界,向冥王哈迪斯和冥后珀耳塞福涅请求复活他的妻子。
俄耳甫斯以其动人的音乐和歌声感动了哈迪斯,他们同意让欧律狄刻重返人间,但有一个条件:在他们回到阳间之前,俄耳甫斯不能回头看他的妻子。
俄耳甫斯答应了这个条件,并开始带着欧律狄刻向地面走去。
在接近地面时,俄耳甫斯由于过度焦虑和不确定,担心欧律狄刻是否真的跟在他身后,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结果,他看到欧律狄刻正在他身后,但由于违反了条件,欧律狄刻瞬间消失,被带回了冥界。
俄耳甫斯失去了复活妻子的机会,再次陷入深深的悲痛之中。
埃里克知道这个剧目,原本的故事应该是这样,但是这个希腊的剧团为让信徒好接受,魔改了原本的故事,把哈迪斯的戏份改成了上帝,珀耳塞福涅则改成了圣母玛丽亚。
不过故事的内核未变,所以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这远比寻常的宗教剧和奇迹剧好看太多了。
尤其是俄耳甫斯违反约定,在欧律狄刻消失时,几乎所有人都为这个音乐家的命运而哀叹,许多贵妇人甚至哭泣了起来。
在演员向观众鞠躬时,全场则爆发了激烈的掌声。
“真是个蠢故事。希腊人就喜欢搞些无病呻吟的东西。”西蒙尼虽然也跟着拍手,但是却笑着嘲讽道,“所谓戏剧,应当带给观众一些教育或者有用的经验,又或者传达良好的品德,这个蠢故事能够带来什么,简直浪费时间。”
“能够引起观众的共鸣,无论是喜又或者是悲,那就是一个好戏剧。”站在玛蒂尔达身后的埃里克说道。
“是嘛,独特的观点。年轻的修士。”西蒙尼对着埃里克礼貌地笑了笑。
“其实也并非一无所得,它至少提醒了我们,爱会毒害人的理性。”玛蒂尔达突然说道。
“精辟的论断,仔细一想确实如此,女侯爵的智慧让莪倾佩。”西蒙尼谄媚地笑道。
正西蒙尼打算继续为玛蒂尔达送上恭维之词时,突然间一个嘹亮的声音响起。
“诸位执政团的议员们,今天我们齐聚一堂,是为商议一项重要的议程,不过在此之前,请让我们向今天的贵客,托斯卡纳的女侯爵,比萨城的最高领主,也是此次议案的提议者,献上敬意!
同时也为长久以来比萨城的自由,托斯卡纳和比萨的和平!”
出声的人,是比萨城的大法官,索代里尼,作为大法官,他将在行政官不在的时间里,代行行政官的权利,即主持执政团会议。
他的话音落下后,全场的贵人们向玛蒂尔达献上了热烈的掌声,同时举起了自己的酒杯。
“致伟大的女侯爵!”
“敬托斯卡纳与比萨!”
“敬永恒的和平与美好!”
“敬比萨的自由!”
“.......”
“下面,事不宜迟,让我们进行议案投票!关于是否对米兰进行战争!”索代里尼突然出乎意料地喊道。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西蒙尼瞬时楞在当场,手中的酒杯直接掉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