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克将所有的托斯卡纳骑士留下,并留驻了一百名诺曼骑士供玛蒂尔达指挥。
他则率领八百名诺曼骑士,以及他从英格兰带来的两百名威尔士长弓手,继续向米兰城的方向挺进。
从帝国的德意志地区前往阿尔卑斯山脉以南的北意大利,最近的只有两条山道。
一条山道的出口在托斯卡纳境内的曼托瓦地区,另一条山道的出口便是米兰城。
如果米兰侯爵已经向皇帝求援,那么皇帝极有可能是打算从米兰城附近的山道口进入北意大利,而非几乎已经公开站在格里高利身边的托斯卡纳。
如果埃里克能够提前控制米兰城的话,那么他伏击皇帝军队的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将会提高很多,至少他会握有一定的主动权。
前提是埃里克得够快,无论是失控的帕塔林派,还是米兰侯爵,他都得尽快摧毁他们的武装力量。
然而离开热那亚,进入帕塔林派的势力范围后,事情开始出乎埃里克的意料。
仅仅在越出热那亚边界后,两支不足百人的市民武装后,埃里克轻易地击溃他们后,就再也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起初埃里克只觉得是帕塔林派在隐藏自身的踪迹,试图谋划一场出其不意的袭击。
所以埃里克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依旧严格地遵循着一开始制定的行军路线。
因为帕塔林派主要在城市中活动和传教,所以埃里克特意绕开了城市,选择经过村庄。
如埃里克所料,村庄的村民们大多对帕塔林派一无所知,他们只知道最近城市变得闹哄哄的,最近许多前往城市里的乡民们都没有回来。
并且时常有一伙市民袭击周边的村庄,破坏他们的财产与房屋,试图摧毁村里的教堂,焚烧教堂中的圣器,攻击驻守乡村的牧师,并且一本正经地声称他的所作所为皆是上帝的意志。
许多村庄各自联络了起来,选择组成巡逻队伍,以对抗城市里时不时窜出来的流氓匪徒。
村里的长者,对法国人印象不错,见埃里克来自法国,以为他们是来意大利行商的法国商人,好心地劝告他们远离城市。
那里的法度已经被破坏,美好的品德已经在那里消失,智慧的人被无情地放逐,愚昧的人现在变得无比强大,仁慈且富有的绅士被任意欺凌,几乎每一个人都在肆无忌惮地亵渎上帝。
毁坏祂的庙宇,焚烧祂的器物,杀害祂的仆人,曲解祂的教义,所有人都在罔顾祂的仁慈。
上帝在城市里消失了,胆大妄为的人取代了祂的位置。
恶魔已经来到了人间,基督的预言已经成真,敌基督已经在那里降临。
好几个村庄的小孩都在唱着歌谣:
“大地在哭泣,且无一人能够在哭泣中行走。
高贵之人不再受尊敬,卑贱的人变成了主人。
昔日的富人如今在乞讨,他们的孩子被抛弃在街头。
那曾经神圣不可侵犯的,如今都成了掠夺的对象。
人人自危,没有人能够预知自己的命运。
今天的富人,明天可能就成了乞丐。
金子和青铜混杂在一起,贵金属也不再珍贵。
.......
过去的日子里,井井有条,秩序井然。
如今一切都陷入混乱,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样。
法律不再被尊重,法官们不再执行公正。
所有的事物都被颠倒了,暴力统治了大地。
所有的城市都被摧毁了,农田荒芜,河流干涸。
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会恢复如初。
......
天主啊,倾听我们的祈祷,让我们重新恢复昔日的荣耀和繁荣。
您为何不再关心我们?我们需要您的光芒照亮这片黑暗的大地。”
由于这個原因,村民似乎变得比起以往虔诚了许多,原本一周去一次教堂,现在一周至少去三次,一年最多一次的忏悔,现在几乎每天都在忏悔。
只认识几个拉丁单词的乡村牧师,强迫自己吟诵圣经,讲述模糊不清的圣经故事,向着更加目不识丁的村民们布道。
城市的异变,带来的恐慌,使得他们更加依赖上帝。
这对于埃里克来说,也许是个好消息,至少他不用分出精力去对付村民,相反村民会为他进攻米兰提供帮助。
在他帮助村民们击败了困扰他们的帕塔林派市民盗匪之后,更是如此。
就这样埃里克他们一路几乎没有受到多大阻力,便穿越了米兰侯国的南部来到了,皮亚琴察。
这座城市位于米兰侯国与托斯卡纳侯国的交界地。
它首先通过一柱烟雾宣告了她的存在,那烟雾从山丘上升起。埃里克知道离得很近,因为他们一直沿着波河从西边走来。
埃里克想知道整座城市是否在燃烧,他登上了一个小山坡。
城市远比火焰庞大,而且火焰在城墙外。
燃烧的只是一个麦田,大火在其尽头。
几座房屋被烧成了黑色的骨架,两头奶牛也是如此。
一头小牛在一个小丘上哀鸣,从白烟的幕布后几乎看不见。
火灾会放过这头牛。
然而,周围的十个衣衫褴褛的人不会放过它。
他们已经在试探冒烟的土地,看是否会通过他们脚上的破布和坏鞋烧伤他们。
他们已经在挥动斧头和匕首。
他们看起来不像农民。
埃里克扫视田野,看到一双腿从一片未烧的麦田中伸出来。
这显然是一场谋杀,大概是这些人纵火。
他们本应该等待更久,观察更久再接近,但现在已经太晚了。
那几个杀手通过树林的缝隙隐隐约约地看到了经过的马车,他们显然觉得是意外收获。
其中一个人发现了埃里克,虽然感到有些畏惧,但是他们注意到了埃里克身上的修士服,然后又大概是想起他们有十个人,于是他们来了勇气,向着马车的方向冲去。
然而穿过树林,他们才发现,他们遇到的不是落单的修士,而是一整支军队,而且好像还是骑士。
埃里克让骑士解决了他们。
继续向着皮亚琴察靠近,随后埃里克惊奇地发现,这里居然没有任何驻军。
不止是没有驻军,埃里克甚至没有在皮亚琴察看到城门的守卫。
也是,如果有驻军或者城市,刚才那几个杀人犯也不敢在距离城市这么近的地方行凶和纵火,靠近城市的农田都是属于市民的。
这与两周前,他还未从托斯卡纳前往比萨时,从托斯卡纳的边境城市帕尔马得到的消息完全不同。
也与奥托带来的消息不相符合。
最奇怪的是,城门口甚至连一个市民都没有。
城墙是微微泛黄的白色,就像骨头,塔楼骄傲地矗立着,每个塔楼之间大约有一个懒散的箭射程。
埃里克让居伊率领大部分诺曼骑士待在城外,埃里克率领二十名诺曼骑士进入城中。
走了大概是十分钟,埃里克才在街道上发现人影。
狭窄、泥泞的街道,骑士们对脚下的污秽感到厌恶。
某些街道上,房屋和商店如此接近,它们几乎在泥泞的小路上方交头接耳,使得一切都笼罩在阴影中。
尸体正在被绝望的男子推着的手推车收集,尸体大多残缺不全,面目狰狞,陈腐空气中充斥着死亡的气息。
教堂塔楼上几个市民拿着弓箭在上面大笑,向街上的某个东西射箭。
当埃里克和骑士们绕过一堆空的、破烂的酒桶时,他们看到了目标:一个非常胖的死者,身上插着三四十支箭,更多的箭插在泥土里,或是箭头撞在后面的石建筑上断裂。
当然他不是唯一的目标,还有更多,但是他更加显眼。
他们都被挂在绞刑架上。
埃里克经过一座石台上的基督木雕像,脚下有一个发烧的女人在笑,怀里抱着一只死猫。
一个瘸腿的老者抬头看着长脸的雕像,低声说道:“你还在,对不对?如果是的话,就从那个东西上下来做点什么。
或者至少对我眨眨眼。你能做到这点吧?我求求你!”
它没有眨眼。
但女人眨眼了。
还有其他的圣徒、国王和使徒的雕像立在基座上,它们的颜色比墙壁上绿黑色的苔藓要浅一些,四肢和面部也零星地溅上了血迹。尽管在黎明的灰色光线下很难看清,但这些血迹看起来鲜红而新鲜。
埃里克叹息了一声。
他们沿着屠夫区的方向继续前行,泥土中充满了被屠宰动物的血液和内脏的气味,尽管城市的大部分地方都陷入瘫痪,仍有一些动物正在被屠宰。
一个男人对他们咧嘴笑,几乎没有牙齿,同时割断了一只刚绑住脚的乳猪的喉咙,血液喷射在他的硬皮围裙上,并流进了他放在下面的桶里。他大喊着猪的价格,但他们听不清楚,因为猪的尖叫声盖过了他的声音。
从这里开始,人变多了。
很快埃里克注意到,他们在往城市的中心走去,而按照惯例,教堂才应该放在城市的中心。
埃里克和骑士们跟上了人群。
狗吠叫着,孩子们骑在父亲的肩膀上,努力寻找更好的视野。
男人们哭喊着,捶打着自己的胸膛,女人们撕扯着头发,因宗教狂热而昏倒。
僧侣们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行,声音高亢地祈祷。
那些自凌晨开始等待的人以站立的位置做买卖,将位置卖给那些急于感受圣火热度的人。
每一个俯瞰广场的窗口和屋顶都挤满了人。
在广场的中央,一根木桩被插入地面。
木柴和荆棘堆积在其基座周围。
随着缓慢的鼓点,一个人被带到广场上。
他坐在一辆驴车的后面,从主教宫殿下的监狱里被拉到主街上。
他穿着破旧的衬衫。
埃里克意识到那件衬衫是一件倒穿的祭披,上面画着一条圣安德鲁斜十字架,象征着他的厄运。
在他的祭披下可以看到长期监禁留下的伤痕和淤青。
“他罪有应得!”
“他没有忏悔!”
“烧死他!”人群呐喊着。
囚徒在镣铐中挣扎,试图从紧勒的口塞下尖叫些什么,口塞用以防他无休止的亵渎污染虔诚的教徒,他显得无比痛苦。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他被拖下车,手被绑在身后。
口塞滑落了。
“只有信仰能拯救你们所有人,”他喊道,“不是教会,这是人的庙宇,不是神的。只有信仰、希望和爱——”
他被一名卫兵粗暴地打倒在地,再次绑紧了口塞。
修士们缓缓穿过人群,高举闪亮的蜡烛,吟诵着,“为杰苏阿德迷失的灵魂祈祷,他今天面对他的造物主……”
他被带到木桩前,用浸湿的粗绳捆绑,以减缓燃烧速度。
桩上没有用来勒死的铁项圈。
因为囚徒拒绝悔改,他将不会在火焰开始之前被勒死,这是一种常见的做法。
他将被活活烧死。
当结实的绳结被拉紧时,他设法再次吐出他的口塞。
“神职人员必须被允许结婚,”他喊道,“独身不是完美神的旨意,而是不完美之人的旨意!教会在这些问题上追求的是自己的目的——”
“亵渎!”一名修士吼道,扔出一块石头。
石头击中了他的太阳穴。他的头偏向肩膀。
他眨了眨眼,试图恢复知觉。
一个好像修士头领的家伙坐在一个平台上,身穿灰袍,被正午的阳光照亮。他试图忽视木桩上的骚动,用手势示意人群安静。人群静下来,行刑队长快速宣读判决。
行刑队长后退,向修士头领鞠躬,画了个十字,然后点头示意刽子手。
一根芦苇火把触到了囚徒脚下的柴堆。
人群屏住呼吸,盯着火焰。
火苗闪烁、旋转,然后熄灭了。
人群发出失望的喊声。
刽子手上前,火把再次燃起。
火焰短暂地舔了舔燃料,探向被判刑者的脚,再次熄灭,产生了卷向天空的烟雾。
人们开始窃窃私语:这是预兆吗?
人们画着十字,靠得更近,努力看得更清。
刽子手拿出新的火把,用旧的点燃,再次跪下工作。
囚徒脚下的火焰依然犹豫不决,制造的烟雾比热量多,让离木桩最近的观众感到窒息。
观众们因此开始变得骚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