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克当然想在托斯卡纳多停留一会儿,但是他得赶在圣诞节之前回去。
当时离开诺曼底,前往意大利时,罗贝尔就告诉他,尽管格洛斯特已经从王领中分了出去作为他的伯爵领,但是他无意改变王廷会议的举办地点,因此以后的王廷会议依旧会在格洛斯特举行。
贝莱姆在先行一步离开托斯卡纳时,告诉埃里克,王廷会议每年都会在圣诞节期间召开,而且在圣诞节的时候,将圣座关于光复圣城的议案递交给王国所有的贵族与骑士,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时候了。
埃里克带着他的三十名骑士以及仆从们,从比萨乘船航行至图卢兹,图卢兹地区较为敏感,现任的图卢兹伯爵威廉四世是王叔莫尔坦伯爵,不,现在的康沃尔伯爵的女婿,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埃里克快速通过。
进入加斯科涅,加斯科涅是阿基坦公国的领地,埃里克原本打算去拜访一下这位公爵,结果这位公爵依旧不在阿基坦,他仍然在伊比利亚和自己的女婿莱昂王国国王阿方索进攻托莱多,对抗摩尔人。
埃里克倒是见到了他那个不到五岁的小女儿,小姑娘在她的叔公那波尔主教的提点下,强撑着自己小小的身子,在招待他,那波尔的主教是个相当严肃的人,对她的要求相当严格,而她又恰好是喜欢睡觉的年纪。
为了不给小姑娘添麻烦,埃里克在那波尔休息一晚就离开了。
不过在回诺曼底之前,埃里克得先回趟曼恩。
.......
曼恩,富热尔堡,1075年,11月末
一個人打断了自己在森林小道上缓慢、拖沓的前行,弯腰站着,倾听着远处马蹄的沉闷声响。
他在河边度过了一个上午,在东岸搜寻芦苇和柳条。
当他找到所需材料后,他便弯身进入水中,用沉重的收割刀切割芦苇,然后用他粗糙的手沿着茎秆摸过去,剥去叶子。
随着时间推移,这段河岸上已铺满了未编织的芦苇席,最先采集的那些已经被太阳晒干了。
这个人是手艺老练的匠人,他能够用芦苇和柳条编出各种各样的物品,篮子,席子,筐子.......而且他肯定自己的技术是富热尔堡最好的,不,整个曼恩最好的,他有这个自信。
常年与芦苇和柳条之间的交道,让他很清楚自己能背多少芦苇和柳条,误差不超过十几根,收集完所需数量后,他从水中爬起,将芦苇捆扎起来,用麻绳捆好。
同时将先前采摘完毕的柳条也捆好,将芦苇和柳条全部背在背上,长长的茎秆随着他沿河岸走进森林时轻轻摇摆。他低声哼唱,只有他自己才会把这种声音当作歌唱。
他唱到一半时听到了马蹄声,但他已经深入森林太远,不敢冒险。
在森林里,法律是极其严厉的,因为森林是领主的财产,被抓到偷猎可能意味着一辈子都还不清的罚款,或是失去一只手或一只眼,甚至被绞死在最近的村庄绿地上。
同样,在森林中砍伐活木也是违法的,尽管有些宽容的领主允许他们的佃农用长柄钩钳拉下枯枝,但没有人会相信这些柳条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合法或不合法——收集来的,如果当局坚持认为这些柳条是从森林内部非法砍伐的.......
这位篮匠把捆扎的柳条从背上放下来,拖进灌木丛中。
然后他蹲下等待骑士们经过。他又哼了一句歌,然后才意识到自己,赶紧咬紧牙关。
静谧的森林空气中现在能听到皮革的吱嘎声和金属的叮当声,骑士们正在接近。
领头的骑士正对着他,然而就在他们几乎对面的时候,领头骑士转过身去,对后面的人喊道:“整齐排队,诸位。我们得做个体面的回归展示,为我们的领主。”
三十个骑士们兴致勃勃地变换了队形,有些骑马向前,有些则拉着马靠近森林小道的边缘。当他们重新排好队形后,便三人一列,跟随着他们的领主继续前行。
篮匠继续保持原位,静默而警觉。发现骑士没有落伍者,于是他拖着自己的柳条捆束回到小路上,继续前行,心想自己是不是太谨慎了。
毕竟,他们是本地人,而他们的领主是曼恩最受尊敬的男爵之一,也是少数真正被平民所敬仰的人之一,而且还作为圣战士以上帝之名,在伊比利亚与异教徒作战,上帝啊,一个贵族做到这些,还能够要求什么?
那位男爵说不定可能会对他点头致意,然后无视他这个篮匠。但如果是其他人,比如诺曼国王的巡逻队,或者总是急于指控的林地看守,那么事情就不会只是点头问好那么简单了。
.......
富热尔堡建立在维莱讷河支流形成河岸平原,这段河面宽阔而浅,因此没有任何桥梁。
距离对岸约一百码处就是萨尔村,当然以萨尔村的规模已经可以称为是小镇了,被其独特的撒克逊地堤环绕,位于这段上游河流最好的自然渡口之一。
埃里克还记得萨尔村的那个缴纳货币税的修道院院长。
双排石头标记着安全的涉水界限,骑士们涉水而过,意识到他们构成了一幅令人印象深刻的画面,步伐高昂的马儿溅起水花,阳光照射在水珠上,为湿漉漉的皮革和沙洗的盔甲增添了一层光泽。
当他们抵达西岸时,他们右转,并围绕他们的领主排成一个粗略的圆圈。
富热尔堡哨塔上的士兵正在打盹,接近十二月的时节,天气转寒,他蹲在哨塔里感受着火盆带来的温暖,时不时才会抬起头望上几眼,自从他们知道以利亚和他的老表被赶走后,他们就开始自己给自己放假了。
不过还是在埃里克的号角声响起后,赶忙下来打开了城门。
不过在进入城门之前,埃里克摘掉了自己的头盔,回过头看向身后的骑士,说:“总的来说,今年我们过得都很充实,我相信你们和我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么从现在开始就尽情享受你们的成果吧。
三个月之内,你们不再有任务,有足够的时间去用伦敦,鲁昂,托斯卡纳的故事打动你的朋友们。”
这番话让骑士们笑了。今年他们跟着他,第一次去托斯卡纳,第一次去米兰,甚至有的第一次去伦敦和鲁昂。他们见到基督世界强大的皇帝,尽管对方是以落魄的形态出现在他们面前,还有大概和传说差不多的教皇。
他们还见到了米兰,比萨,卡诺莎,如此广阔的城市,以至于他们甚至都担心自己会迷路,不得不在某条陌生的街道上度过余生。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夺得了更多财富,足以让他们度过好几年的冬天,甚至重新置办一副更新更坚固的甲胄与行头,他们之中的一些人还获得了土地的奖赏。
这是在他们的领主埃里克的领导下的结果,现在他们的领主还在感谢他们的陪伴,这是一场漫长旅途结束时的礼节性言辞。
因此他们也以同样的方式回应,“能和您一起骑行是我们的荣幸,尊敬的大人,我们随时待命。”
埃里克点点头,把头盔挂在马鞍的鞍桥上,然后走出圆圈。
随后骑士们各自解散,埃里克特意留下这些骑士与他一同返回,这些骑士的庄园和封地都在附近,他们在埃里克未得到封赐之前是王领地的骑士,现在划归埃里克统辖。
埃里克骑着马走入了城堡中,城堡正在站岗的士兵向埃里克问候,随后埃里克命自己的仆从们给了他们应得的馈赠。
随后他发现城堡好像少了不少人,然后埃里克惊讶地发现,外堡庭院,那里老男爵似乎在指挥着士兵们进行训练。
他们站成两行,每个士兵面对一个对手,地上布满了四分之一的长杖、马缰绳、草叉、烙铁,任何一个男人在意外袭击的情况下可能会用来防御的东西。
这就是训练的目的,在敌人入侵城堡、箭矢用尽、匕首折断时进行抓取和打击。
老男爵似乎想要亲自展示一下自己的技艺以及战场经验,正拿着拐杖胡乱挥舞着,然而是目标的稻草人却在他的身后,骑士统领卓戈没眼看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给自己的老上司一点面子。
“男爵。”正在训练的士兵有人发现了埃里克,喊了一句。
卓戈连忙对着埃里克躬身,同时提醒了一下仍然在努力展示的老男爵。
然而卓戈就被老男爵的拐棍在额头上来了一下。
“所谓进攻就是攻击不备,声东击西。”老男爵哈哈大笑,其他的士兵们也哄笑了起来。
“父亲,我回来了。”随后埃里克走到老男爵的身前,半跪在老男爵面前,轻吻了他手上的戒指。
“阿兰?好好好,回来就好。”老男爵抚了抚埃里克的脑袋,随后将他扶了起来,“那好,今天的训练到此为止了。曼恩的铁手套,今天要和儿子团聚了。
小崽子们,你们得救了!”
老男爵的名字叫做,拉乌尔·德·富热尔堡,在年轻时以公正严厉,绝不动摇的意志而著称,被他早年的骑士称为‘铁手套’。
不过自从长子之死后,铁手套差不多锈蚀了。变成了普通老头。
进入了城堡之后。
“臭小子,我还以为你已经把这边忘干净了。如同你那个忘恩负义的父亲。足足五个月的光景。接近半年。”
“我的父亲,难道不是您吗?”埃里克故作疑惑地说道。
“哈哈哈哈,是的,是的,最近脑袋又不清楚了。”老男爵大笑着,将拐棍甩到一边,拍着埃里克背,“好了。去见埃莉诺吧。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写信给你,就去见你的妻子吧。你一定会开心得像是一只小鹿一样在城堡里打转。”
........
埃莉诺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感觉到孩子在踢腿和翻身。
虽然她的腰侧仍然纤细,但她的腹部随着怀孕接近六个月而显出骄傲的弧度。
她坐在椅子上,翻着她一本关于草药学的书籍,嘴里咀嚼着薄荷,试图找出更有效的方法缓解身体的不适。
一开始的喜悦已经被妊振的痛苦所覆盖。
从上个月开始,她就睡得很不好,无法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她也不敢晚上乱动,怕压到自己的肚子,这几天早上醒来时感觉像是根本没有睡过。
一想到她还得等上三个多月的时间,她就一阵眩晕。
教会说分娩是夏娃的诅咒,但她不禁想知道为什么男人可以免受这份负担。诚然,是夏娃首先让自己被蛇引诱,但亚当也尝了那个该死的苹果,不是吗?
埃吉瓦已经习惯了这两个她主人的尖刻早晨思考,不过都可以原谅,怀孕带给了她太多痛苦,而且她常听人说怀孕的时候情绪会变得不稳定。
她继续冷静地编着埃莉诺的长发,指出孩子可能会在棕枝星期天出生——这是一个非常吉利的开端,确实适合未来的男爵。
(棕枝星期天,复活节前的最后一周,得名于福音书中的记载:耶稣进入耶路撒冷时,民众手持棕枝或其他树枝,迎接他作为王和救世主。)
埃莉诺按在腹部,自从怀孕以来,她一直想象自己的腹部是一个平静的池塘,孩子像一个小蝌蚪一样在其中游动。
再这样不消停,她感觉,她把他生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这个不消停的小家伙一巴掌。
随后房间的门被推了开来,是埃里克。
“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回来了。”埃莉诺收回了目光,将书合上。
“你该早点告诉我。”
其实埃里克差不多也猜到了,不然还能够有什么事,要专门写信给他。
随后埃里克走到埃莉诺身旁,女仆埃吉瓦适时地离开,随后埃里克蹲下身子,从怀中取出了一个东西。
“给你带了礼物。”
这是个银制的斗篷扣,它是圆形的,扣子形状是一颗精美的银色蓟花,头部镶嵌着一块紫水晶。
她的皮肤散发着晚期妊娠的光彩。
“好吧,谢谢你这没用的礼物。”埃莉诺接过了斗篷扣,随后她看向埃里克,随后她趴在桌子上,侧着脑袋看着埃里克,“你会希望是个男孩吗?”
“这个时代对女人并不宽容。不过如果是她的话,我会让她尽量过得好些。
我期望我能够活得足够长,期望我能够看到她的兄弟能够保护她,期望我能够看到孩子能够保护她的母亲。”
“我就算了,我肯定死得比你早。”埃莉诺伸展起了手臂,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