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平没有着急进去,而是等了许久,等到有人过来通报,这才疑惑地看着余。
“何事?”
余低着脑袋,不敢抬头看仲平,闷声说道:
“先生,那些学子观赏书籍,发生事情,需要您去定夺。”
“带路。”
“喏。”
等到仲平来到屋内,便看到这种场景。
两旁所有学子噤声站立,中间空出地方。
十名先生怒气冲冲,看着下面之人,全都将拳头紧握。
似乎只要仲平一声令下,他们便会乱拳挥向阶下之人。
目光移向阶下,只见仲三跪在地上,脑袋匍匐地面。
他的脑袋前,放着一本被撕毁的书籍。
书籍的纸张,是鲁季纸。
仲平没有出声,面无表情地路过仲三,来到阶上,这才发问:
“发生何事?”
这次余没有说话,站到最后,由前面一人禀报:
“御史,仲三观看书籍,竟将书籍撕毁!那可是鲁季纸,一纸十金,此人,断不可留!”
“还请御史将仲三之名摘去,交给他人!驱逐仲三!”
这人说完,他人也是一样赞同。
听到先生的禀报,仲三的身体顿时一颤。
他不怕被打,也不怕被骂,更不怕被驱逐,他怕的,只是仲平将他的名字摘去。
那他,又会变成无名之人。
仲平略微颔首,抬手让所有先生起身,这才看向跪在地上的仲三。
“将腰直起。”
仲三颤巍巍地将脑袋抬起,嘴唇紧抿,双目通红,眼帘低垂,不敢看仲平。
而仲平却发现,仲三起身的时候,两个胳膊竟然在颤抖。
而且,起身后,地上还有两片血印。
见到这种场景,不由奇怪地看向旁边之人。
旁边的人立马回道:
“御史,您来之前,我们已派人鞭打仲三手心,鲁季纸如此昂贵,我等都不敢怠慢,可他竟然将书籍撕毁,我等心中愤怒不平,这才僭越,提前惩罚。”
仲平点了点头,转移视线,深吸一口气,双手放在腹前,出声问道:
“仲三,因何撕毁书籍?”
仲三张开嘴巴,刚想说话,可嘴唇颤抖片刻后,这才说道:
“回御史,三只是不小心撕毁……”
“荒唐!”仲三话还没说完,一名先生顿时呵斥。
“不小心?我等叮嘱多次,千万要小心,可你竟然还敢不小心?!是不是未将我等先生放在眼中?!”
“三不敢。”
仲平抬手,阻拦先生继续说话,看着低头的仲三,继续问道:
“如何不小心?”
“这……”
仲三迟疑片刻,突然低声说道:
“御史,三只是好奇。”
“好奇何事?”
“好奇……”
说到这,仲三稍微抬眼,快速看了一眼余。
余给他安排的事情,可没有这段话。
余老神在在,没有看任何人,低着头,站在那数着地上的木板。
仲平见仲三走神,再次问道:
“好奇何事?”
听到询问,仲三连忙反应过来,想了想,深吸一口气,快速说道:
“好奇鲁季纸是何材料所做。”
听到这话,仲平略微颔首。
反应能力不错。
见站在旁边的人全都愤怒不言,仲平突然轻笑一声:
“呵,诸位学子,你们认为,仲三该如何惩罚?”
仲平话音落下,良久之后,众多学子当中,才有一人突然跪下:
“御史,还请宽恕仲三。”
这人出声,其他人也都跟着跪下,为仲三求情。
而仅剩的一人没有跪下,低着头站着,也没有说话。
仲平见状,再次问道:
“站立学子,你的想法是何?”
那人当即出列,走到空地,对仲平拱手:
“御史,我认为,仲三虽有过,但不至于去名驱逐。”
“何意?”
“仲三撕毁书籍,虽是事实,但却是无心之举,无心之下,才将书籍撕毁,所以,我认为应当轻罚。”
“呵。”
仲平顿时笑道:
“你可知,秦律论迹不论心?无心之举?倘若人人都言自己无心,那这秦律,要来何用?”
“这……”
出列之人微蹙眉头,不再回话。
看着此人,仲平突然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回御史,竹。”
将此名记下,仲平这才说道:
“其他人起来吧。”
等所有人起身,仲平继续说道:
“尔等记住,秦国不兴跪拜,平只是询问,并无怪罪之意,你们不需要向平行跪拜之礼,也不需要无罪向他人行跪拜之礼,只此一次,下次再犯,罚。”
“我等谨记。”
让竹入列,仲平慢慢走到仲三身边。
看到来到面前的双腿,仲三身体轻颤一下。
“仲三,你可知罪?”
仲三牙关紧咬,心中纠结万分,良久,缓缓闭上双眼,猛然点头:
“仲三知罪!还请御史去名!”
“将手给我。”
仲三顿时愣住,慢慢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仲平。
仲平笑着,伸出右手,温和说道:
“将手给我。”
看着笑容,仲三眼中突然浮现泪花。
从未有人,如此温柔对他。
良久,仲三颤巍巍地将手抬起,展现在仲平眼前。
看到伤口,仲平顿时紧皱眉头。
仲三手上裂开两道狰狞伤口,伤口中,还在不断流出鲜血。
若是不治,恐怕会感染致死。
“来人,让医师过来,为仲三治手。”
“喏。”
站在门口的士卒去带人,仲平则是将地上的书籍拿起撕开,撕扯下来的纸,裹在仲三伤口处。
将这只手裹好,再把另一只手裹好,仲平这才说道:
“行了,起来吧。”
“谢御史。”
仲三哽咽地说道,站起身,低着头,不想让仲平看到自己狼狈模样。
“呵,哭什么?太痛?”
“不,是感激御史。”
听到这话,仲平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走回阶上,对着所有人,包括那些先生,仲平肃声说道:
“鲁季纸昂贵,此为事实,你们确实要珍惜书籍。”
“可,断不能因为一本书,一张纸,就将学子严惩至此,秦律从未有哪条律令表明,撕纸之人应受严惩。”
“况且,在平眼中,在王上眼中,尔等学子,比这鲁季纸,贵上百倍!!”
仲平的话音落下,所有学子顿时拳头紧握,想说,却又不敢说的模样。
仲三愣神片刻,突然再次跪下:
“谢御史看重,谢王上看重!”
所有学子也全都跪下,对着仲平大喊:
“谢御史看重,谢王上看重!”
见到这种状况,仲平没有任何欣喜,反倒冷声说道:
“看来平刚刚所言,你们都没有记住,竟还敢无事跪拜,你们,可认罚?”
“我等认罚!!”
仲平刚想说惩罚之事,外面突然传来大喊:
“御史可在?”
听到喊声,仲平连忙出去。
身后的学子跟先生也全都诧异地看着仲平背影。
仲平见到来者,来者用力喘气,拱手快速说道:
“御史,王上紧急召见,命您当即返回咸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