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半月,调查的结果最终出来,但结果却让人不尽如意。
仲平身穿布甲,腰佩长剑,身后带着几人,脸色阴沉的走进廷尉府。
廷尉正看到仲平,连忙带人出来迎接拜见:
“上将军。”
“结果如何?”仲平没有客气,直接发问。
廷尉正面色带着犹豫,看了看四周,挥手让其他人退下,这才悄声说道:
“上将军,除了此女,其他人都没有任何问题,不过,此女的来历有些蹊跷。”
“哪里蹊跷?”仲平瞥了廷尉一眼。
橘到现在还没有离开廷尉府,一直被关押在廷尉府的大牢中,仲平清楚的记得,他上次已经让橘彻查所有人,但橘却给了他这么一个结果!
别的不说,嬴政遭到刺杀,橘身上的责任肯定逃不掉,他的首富是别想当了,如果能够交代清楚,这件事情很大可能不会牵连他的家人,毕竟,秦国也会对他为秦国的奉献酌情惩治,但若是交代不了,就算是仲平也没办法保住他的家人。
秦法不可违!
当年嬴驷都被流放地方,更何况是一商人,对橘的家人宽容对待,已经是看在仲平的面子上。
当然,仲平自己的责任也很大,所以这才接手这个烂摊子,彻底解决幕后之人。
想他兢兢业业发展至今,竟然差点就被一個女人给毁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感受到仲平的怒火,廷尉正也不由得有些紧张,让仲平坐好,这才说道:
“上将军,橘言此女是在魏国招募,来自魏国都城大梁,这半个月,魏国那边的使臣也是返回消息,此女确实长住魏国二十几年,但她并不是真正的魏人,三十年前,她母亲怀着她逃亡到魏,听人讲,她家原本是在楚国郢城,郢被秦国攻占,这才不得不逃亡到魏国发展,她母亲生下她后,出血而亡,她也被一起逃到魏国的楚人卖到歌舞坊,在歌舞坊长大。”
“驻魏使臣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仲平有些蹙眉。
莺进入秦国的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驻魏使臣是怎么记到现在的?
还是说,他一直在注意着莺?
“上将军,莺当年在大梁可是响当当的舞姬,有人花费十金都未曾让她歌舞一次,当年这件事在大梁闹得沸沸扬扬,直到现在还有很多人记得,莺的家世也是在那时被魏国排查的一清二楚,此事多亏有竹的协助,帮忙翻看魏国记录,驻魏使臣才能调查的如此清楚。”
仲平点头,略过此事,又问道:“橘是怎么得到莺的?”
“他花费了五百金,一口气直接买下了莺。”
嘶……
仲平顿时深吸一口气,拳头不由紧握。
橘可当真豪放!
豪掷五百金!就为一名舞姬?!
五百金当作军费,都能样一万士卒很久很久,结果,却换来一个刺客!
略微颔首,仲平抬手,示意廷尉正继续说下去。
廷尉正继续说道:“橘买下莺,没有在大梁停留多久,便直接返回秦国,之后,莺一直留在秦国,从未去过任何地方。”
“可与他人接触过?”
“有!”廷尉正肯定点头:“橘的客店里,有位伙计擅长奏乐,当时,上将军您与魏无忌商谈变法之事,这名伙计便是奏乐之人,莺也在场,伙计奏完乐,离开之后,便跟随莺前往另一间房间,莺以往从来不靠近任何男子,可偏偏这名商人,莺不仅靠近,甚至还贴在他的耳边,献完舞,伙计问莺,莺回:这是她的心上人,知道答案,伙计便没有在意,日后看到莺经常接触这名商人,也是不再关注,如果不是经过严加审问,伙计恐怕都记不起来这件事情。”
“那位商人是谁?”
“楚国商人,名为昭树,乃昭鼠之子,昭鼠,曾经是楚国将领,秦楚郢城一战,昭鼠战亡。”
“楚国?昭氏一族?”
“对,正是昭氏一族之人!”
得到确认,仲平眼神顿时阴沉,心中已经定下昭氏一族的死期。
竟然敢阻拦他的道路,昭氏不死,难平他心中愤怒!
“橘在楚国有一座府邸,可查出来?”
“上将军,此事自然已经全部查出,当年送橘这座府邸之人,就是昭树。”
“两人认识多久?”
“橘说他们两人之间并没有太多沟通,只有买卖交流,并无其他事情,甚至,橘都不记得昭树这个名字。”
“昭树呢?”
“昭树并不在秦国,根据打探,昭树现在应该在楚国。”
“也就是说,线索到这就断了?”
廷尉正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
秦国的探子能将楚国的府邸打探这么清楚,已经很厉害了,但还没到可以在他国抓人的程度。
况且,昭树可是昭鼠之子,虽然没继承昭鼠的将军之位,但也不是可以被他国探子随随便便能抓走的。
不过,廷尉正还是说道:“上将军,线索到这,其实已经足够,此事,完全能够断定,就是楚国昭氏一族所为!楚国的目的,就是想让秦国大乱,以此来削弱秦国实力!”
仲平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只是脸色阴沉的在那沉思。
这种深陷他人计谋的感觉当真不好。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身为当局者,只能依靠眼前的线索来推理真正的答案。
可是,答案要是别人早就准备好的呢?
列国之间使用的计谋,观看历史当然能够一眼看清,但要是身在其中,恐怕除了少数人,其他人基本都要被牵着鼻子走,甚至直到身死都不知道是谁设计。
沉思良久,仲平这才起身:“劳烦廷尉正,平想见见橘跟莺。”
“上将军请。”
跟着廷尉正,仲平来到大牢。
天气炎热,大牢中苍蝇鼠虫遍布,门一打开,一股及其难闻的味道直扑口鼻。
闻到气息,仲平眉头不由微皱一下,但很快就平复下来。
廷尉正都能习惯,他有什么不能习惯的?
一路跟着廷尉正向大牢里面走去,半路上,时常有人大声喊自己的冤屈,廷尉正好似没有听到一般,照常向里走去。
大牢里暗无天日,整个空间的氛围既潮湿又阴冷,越往里走,光亮就越少。
走了片刻,直至来到倒数的牢房门前,廷尉正手指里面之人,轻声说道:“上将军,橘就在这。”
“莺呢?”
“莺在最里层。”
仲平点头,廷尉正识趣的离开,将地方留给两人。
站在外面,仲平的目光就一直放在面对土墙呆坐的那个肥硕背影。
半月前,他们两人还在把酒言欢,现在,却是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
等脚步走远,仲平这才面无表情的拍了拍牢门。
听到声音,呆坐的身影顿时一颤,随后,缓缓转过身来。
仲平也是终于看到橘的面貌。
此刻的橘已经是大变模样,半个月未见,现在的橘已经是完全没有当时的意气风发,披头散发,脸色灰暗,神情呆滞,即便看到仲平,也是没有丝毫动弹的打算。
两人注视良久,橘这才声音沙哑,问出一句:
“先生,我,我要死了吗?”
听到这个问题,仲平沉默没有回复。
在橘的脑袋即将转过去之际,仲平突然说道:“你的家人我会照顾好。”
橘的身形僵硬,背对着仲平,渐渐颤抖起来,最后,仲平听到些许的啜泣声。
“先生,我该听您的,我已经是六国首富,我不该继续贪财的,都是那个女人,都是她告诉我!说这点钱您不会介意,可我没想到,她竟然想要刺杀王上!”
“先生,我真的没有那个胆量,我也没有想要颠覆秦国的意思!”
“她对我讲,准备好礼物,一定能讨好您的欢心,我这才凑齐十名舞姬,但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她的目的,竟然一直都是王上,我还以为,我还以为花费五百金就能够让她忠心,却没想到……”
橘一边啜泣,一边哭诉。
今天橘说的话格外多,多到外面来人通知仲平,用饭时间已到,他们需要给橘送饭,橘都还没有停止。
仲平没有打扰,让人将黑乎乎不知道是什么做的饭送到牢房门口,就让他们再次离开。
说到最后,橘好像也是哭干了眼泪,身体不再颤抖,说话的声音不再带着哭声,不过,身体却还是面向土墙,好像他已经没有脸面对仲平一样。
沉默半晌,橘最后长长叹息一声,说道:
“先生,我不怪您,但希望,您能履行您说的话,真的能够照顾好我的家人。”
“我从一位砍柴老农,一跃成为六国首富,我这一辈子,呵,其实已经比九成的人要强,羡慕我嫉妒我的人,现在想笑就让他们笑吧,毕竟,我曾经站在过他们无法抵达的位置,莪这一生,也是足矣。”
又是沉默半晌,橘低头看着自己双手双脚,平淡问道:“先生站在这,还想知道什么?”
“楚国那座府邸是谁的?”
“唉,先生,事已至此,我确实没有什么好隐瞒,楚国的那座府邸,我当真不知道是谁写在我的名下,我与昭树之间,真的只有买卖之间的交流,我们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如果廷尉正不提这人,我都想不起这人的名字,甚至,我都不知道他经常去我的客店见莺。”
“莺是楚国人还是魏国人?”
“我将她买下时,她是魏国人,先生让我彻查所有人,我尽了我的能力将所有人全部查了个遍,可我没有廷尉府那么大的能力,我只查出魏国有莺的身份登记,能够证明莺确实是魏国人,再往前的事情,我便无法得知。”
听到橘的诉说,仲平两眼缓缓闭上,心中不由长叹一声。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是导致橘现在这种情况,确实有他的一部分原因。
他将橘的能力想到的太好了。
他忘了这个世上,除了少数的人,其他大多都是普通人。
他们没有能力,也没有手段在现在这个时代,查出一些人背后隐藏的东西。
除了国家机构,哪个商人能够查出莺其实不是魏国人?
恐怕,天下没有一个商人可以说能够做到。
不说商人,就连仲平派人前去调查楚国府邸的人,都没能调查出昭树这个名字,而廷尉府发动,却不出半月就将事情查的水落石出。
或许,当初他就不应该将这件事让橘自己处理,而应该让专业的人接手,失去六国首富的位置算什么?至少也比现在丢掉性命要强。
但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办法改变,仲平也只能吸取教训。
一个左膀右臂就这么被人砍掉,这种感觉,当真不好受。
再次深吸一口气,睁开眼,仲平的眼中已经恢复平静,看了橘最后一眼,便向着里面走去。
最里面的人关押的很少,只有寥寥几人,这些人全都是死刑犯,不日就要问斩。
仲平走到最里面,就看到了莺。
橘的身上好歹没有任何伤痕,但莺就一言难尽。
手上的指甲已经消失,左边的耳朵少掉半块,额头上刻着还在流血的‘刑’字,整个人被绑在柱子上,动弹不得,脖子更是被一根荆棘捆在柱子上,只要低头,荆棘的刺就会扎进脖子,这也让莺一直无法休息,两眼的黑眼圈浓烈无比,脸上原本的艳人姿容,现在却变的与鬼一般。
听到脚步声,莺瞬间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盯着向这边走来的仲平,仲平还未开口,莺便冷笑一声,声音极为嘶哑的说道:
“怎么,问题还没问完?”
仲平双手背后,走进牢房,看着形象凄惨的莺,声音平淡:“不,问题已经问完,我此次过来,不过是想看看你。”
莺顿了一下,再次冷笑:“呵,看我?暴秦之臣,还会有如此好心?”
“莺,你口口声声中的暴秦,却是想要平复整个乱世的国家。”
不等莺继续说话,仲平紧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不关心列国局面,我也知道你不关心秦王死后会发生什么,但,这不代表你做错事情就不会受到惩罚!无知向来不是躲避罪过的理由,傲慢才是!我不知道你听谁说的,说秦国是暴秦,说秦王是暴君,但!若无秦国,若无历代秦王!这天下死的人将会更多,与你一般命运的人也会更多!”
“与我何干?!”
“确实与你无关!但秦国秦王,却与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自春秋时期直到现在,列国征战死掉的人,何止百万之巨?!秦国攻打他国,目的就是让天下再无战乱!目的,就是让天下再不会出现你这种可怜又可恨之人!!”
“与我无关,与我无关……我只报我自己的仇!”
见莺的语气愈加浮躁,仲平再次冷静下来,冷漠的看着莺,突然说道:
“楚国要亡了。”
“你说什么?”莺倏地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仲平。
“我说,楚国即将亡国。”
“为什么?”
“因为,我要着手对付楚国,我不允许天下列国行刺杀之举!以前不行,以后,更不行!要战,那就堂堂正正、光明磊落!行刺杀之举?哼,窝囊废物才会做这等下作之事!”
说到这,仲平缓缓靠近莺,紧盯莺的双眼,莺也不甘示弱,与仲平对视,就听仲平一字一句,凝声说道:
“况且,谁说只有楚国会行刺杀之举?天下义士,难道就只有楚国拥有?”
“等着吧,过不了多久,楚王熊完、昭树昭氏一族、景氏一族、屈氏一族、春申君黄歇……”
说到这,仲平瞬间戛然而止!
在说出黄歇的时候,莺的眉头为什么轻皱?目光为什么躲闪?
“黄歇是你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