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边城,郢。
郢原本属于楚国的旧都,楚怀王时期的王宫直到现在都还在郢城,但现在的郢,却已经成为秦国防守楚国的重城要塞。
防守楚国的,是王龁,王龁得到仲平的命令,不仅将三分之一的兵力调集到郢城,更是亲自前来。
等仲平来到郢城之际,也是正好看到王龁的军队。
见到仲平赶来,王龁当即下马,快步来到仲平身前:
“王龁拜见上将军!”
“王将军请起。”
下马将王龁搀扶,仲平紧接着问道:
“春申君可到?”
“上将军,春申君还未到来,但大概就这几天。”
“蒙恬呢?”
“蒙恬明日就到。”
“好,咱们先进城,王将军请。”
“上将军先请。”
见王龁后退半步,仲平也没有矫情,直接向前走去。
在军伍中一是一,二是二,王龁的职位比他低,自然要跟在他的身后。
进入郢城,仲平也是可以清楚看到,经过秦国工匠修缮过的楚国王宫。
华夏的建筑,讲究一个对称之美,不论是高耸楼台,还是雅致亭阁,都讲究左右均衡,上下对应。
让人不论从远处看还是在近处赏,都有种强迫症得到满足的感觉。
现在的仲平也是一样,看咸阳宫看久了,突然换换风格,好像也不错。
楚国王宫与秦国咸阳宫还是有些不同。
楚国王宫瑰丽而幽雅,宛若锦绣之园,宫墙巍峨而不失柔媚,瓦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檐角飞翘,凤舞九天,尽显楚地风情。
现在的咸阳宫虽然每年都在修缮,但也只有秦惠文王龙门称王之时才大改过,除了那次的大改,后面的几位秦王对咸阳宫的修缮都没怎么关注,包括眼下的嬴政。
所以,相比于楚国王宫,仲平感觉咸阳宫就显的矮了一点,但要论气势,他感觉还是咸阳宫更加磅礴,楚国王宫,夹杂着太多优柔。
仲平正在打量眼前的楚国王宫,突然就听旁边的王龁低声说道:
“上将军,要不,进去观赏观赏?”
仲平挑了挑眉,闻声望向王龁:“你进去过?”
王龁顿时笑道:“上将军不要说笑,昔日攻打郢城,何其艰难,为激发将士信心,末将可是冲在最前。”
“王将军勇冠三军,实在厉害。”
“上将军这么严肃作甚?您就不想进去看看?”
话题重新回到刚刚,转头看着楚国王宫,仲平略微蹙眉。
他有些心动。
不过,来郢城之前他就调查过,也是看过相关的律令。
这边的王宫,并不是摆着好看的,里面有很多隐藏起来的秦卒,这些人平日里在宫内训练,无所事事,但只要郢城发生点动静,这些人就将是秦国留在郢城的后手。
这里可是楚国旧都,而且还靠楚国那么近,要说楚国不想抢回来,谁都不信。
不过,明面上的说法却是,这里的王宫,是留给秦王居住的。
想到这,仲平略微抬手:“算了,直接前往军营便可。”
“喏。”
见仲平拒绝,王龁也没有多劝。
军营距离楚国王宫较远,与城墙距离较近,没用多长时间,仲平便来到里面。
站好后,打量完摆在中间的防守沙图,突然,仲平手指一地,问道:
“兹方地方如何?”
王龁只看一眼,便快速回道:“上将军,兹方只是一座小城,里面防守的将士大概五百人,四周皆是平原,并无高山密林。”
“好,既如此,你留守在郢城,等春申君到来,告诉春申君,让他前往兹方会盟。”
“喏。”王龁应完,犹豫片刻,又是问道:“敢问上将军,此次会盟,难道真的是要与楚国和好?”
“这等胡话你听谁说的?”
仲平顿时奇怪地看着王龁,这种言论什么时候开始流传的?
秦国与楚国和好?
实乃天下之大稽!
天下列国什么时候好过?又什么时候分过?
分分合合,好好坏坏,还不都是利益的纠缠?
王龁蹙眉纠结,想了想,还是说道:
“此话末将调查过,大多都是楚国商人在流传,现在,军中已经有不少风言风语。”
想也没想,仲平直接下令:“找出主谋,抓起来严刑拷问。”
这种谣言,对大局没什么影响,但对底层的百姓却有一些干扰。
“喏!”
王龁领命完,正要离开,可走到门口,又突然顿住,迟疑片刻,又是转身返回,低声说道:
“上将军,此次会盟咱们需不需要……”
听到声音拉长,仲平抬眼疑惑地看着王龁,就见王龁将手放在脖子下面,稍微一划。
见状,仲平顿时摇头:“黄歇不能死在秦国,不然的话,会乱秦国大计。”
“那咱们在楚国安排?”
“不!这也不行,此事不急,这件事你不必担心,守好郢城便可。”
“喏。”
仲平不奇怪王龁为什么会这么想杀黄歇,但凡是个秦国将领,大概都想趁机除掉黄歇。
但黄歇,确实不能死在秦国。
不说黄歇的身份,就是此次会盟,也已经是昭告天下,列国皆知,若是黄歇在兹方身死,那以后谁还敢来秦国会盟?
王龁退走之后,仲平蹙眉看着兹方。
既然黄歇不能在秦国身死,那让他死在楚国,不就可以?
可楚国内部,怎么没有什么动静?
第二天,蒙恬在下午成功抵达郢城。
仲平也是再次见到这位未来的大秦第一勇士。
蒙恬长高了一点,也是长胖了一点,更是长黑了一点。
看到仲平,蒙恬显得很是高兴:“末将蒙恬,拜见上将军。”
“呵。”仲平赫然一笑,拍了拍蒙恬肩膀,随后锤了蒙恬的胸口一下:“可以啊,壮实不少,看来,蒙武老将军没让你松懈。”
“上将军说笑,家规甚严,岂敢松懈?”
“行了,别废话了,跟我前往兹方。”
“喏。”
兹方是郢城南方的一座小城,距离郢城不到二十里路,说是小城,但放在眼下,其实也就是一座稍大的村落,四周围了几层高高的土墙,连护城河都没有。
带领军队来到这边,仲平没有进城,而是选在城外驻守。
等了几天,就收到王龁的消息。
黄歇来了!
二十里路要是走的快一些,大概一上午就到,仲平让人收拾东西,将该摆放好的全部摆放,不该摆放的全部收好。
收拾完,就看到远处的烟尘。
黄歇与他一样,都没有乘坐马车,而是选择骑马而来。
随着烟尘逼近,仲平也是看到黄歇的模样。
对比上次东周分别,黄歇显的更老一些,可能是快速赶来的原因,神色上也带着一些疲倦。
在距离仲平几百米的地方,黄歇突然抬手,身后紧跟着的骑兵全都一一停下。
仲平带着蒙恬向着黄歇走去,等黄歇下马,仲平这才拱手,大声笑道:
“许久不见,春申君风采依旧,看来,岁月无法磨灭春申君昔日之风华,即便年岁过半,春申君仍然熠熠生辉,不减当年。”
“哈哈哈!”黄歇爽朗的大笑几声,拱手回道:
“歇从未变过,反倒仲子却是大变模样。”
“是吗?哪里改变?”仲平笑着将两手张开,敞开胸怀给黄歇展示,同时装作疑惑的样子打量自己。
“歇所言非乃身形之貌,而是威名之盛,一字千金,天下诸多大才皆无能得到,反观仲子,一上台便撼动乾坤,威震四方,己身不法,何以法人,如此言论,此等见解,恐怕,也就只有仲子之智才能说出。”
“哈哈哈,春申君还真是诙谐之至,平与春申君,宛若鸿鹄与燕雀之殊,不可同日而语。”
“仲子是何?”
“自是鸿鹄。”
“放肆!!”黄歇没什么表示,站在旁边的项燕瞬间看不下去,手指仲平顿时怒骂。
两人对话没几句,但其中隐藏的意思却实在太多。
仲平的第一句便说黄歇年纪太大,第二句更是过分。
这是在骂黄歇是燕雀?
黄歇可是楚国令尹,他要是燕雀,那楚国是什么?
燕雀窝?
项燕大怒,站在仲平旁边的蒙恬,也是将放在剑柄上的手迅速紧握,目光紧盯项燕。
只要仲平一声令下,他就能将项燕的脑袋砍下。
仲平虽然骂了黄歇,但黄歇难道就没恶心仲平?
一字千金的事情,天下的百姓都知道是仲平获胜,可但凡是见多识广的人,都知道吕不韦是在借仲平的手,来完善自己的《吕氏春秋》,不仅如此,甚至还带着众多人马,热热闹闹的将千金送到仲平的府上。
仲平与吕不韦之间的争斗,在天下列国的眼中,压根就不是什么隐藏的秘密,黄歇将此事提起,难道就不是在恶心仲平?
不过,项燕的声音刚落,黄歇便立马抬手,阻拦项燕继续说下去。
这里可是秦国,虽然距离楚国很近,但还容不得项燕在这发脾气。
仲平见状,没有丝毫胆怯,反倒仔细打量着项燕,打量完,这才笑着问向黄歇:
“春申君,可否给平介绍一下这位勇士?平在与春申君相谈,这位勇士却大胆直言,不论是勇气还是智谋,都让人钦佩至极,秦国若是多一些如此英勇且睿智之士,说不定,便可避免被宵小之辈暗中派遣细作,搞刺杀这种肮脏之事。”
仲平的潜在之意没有让黄歇生气,黄歇笑吟吟地回道:“仲子说笑,此人不过亦是燕雀,鸿鹄之志浩渺无垠,非燕雀所能窥见,不然,玷污鸿鹄之眼是小事,啄瞎鸿鹄之眼,致其陨落,反倒是大事。”
“哈哈哈!”仲平大笑几声,没有在意黄歇的反讽。
他骂黄歇,难不成还不允许黄歇反驳?
你来我往过了几招,仲平也是了解黄歇。
有心计,有勇气,有智谋,不要脸。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这种人很难对付,但幸好,有人会帮他一起对付。
仲平原地不动,伸手一抬,随意说道:“春申君请。”
“仲子请。”
听到这话,仲平直接转身,等也没等黄歇,双手背后,就向着里面走去。
黄歇落后十几步,旁边的项燕眉头紧皱,见仲平等人走远,这才迅速靠近黄歇,低声劝道:
“令尹,咱们现在还有机会撤离秦国,现在咱们抓紧时间离开,此地太过危险,仲平此僚,未按好心!”
“离开作甚?”黄歇一边抬脚向里,一边头也不回的问道。
项燕顿时拉住想要进去的黄歇,着急说道:“令尹,仲平如此架势,里面定然有谋啊!您可是楚国令尹,怎么能让自己深陷危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令尹难道不知?”
项燕的话很直接,几句话就将眼下的局势分析清楚,若是旁人听到这话,说不定会勃然大怒,认为项燕不尊重自己。
但黄歇却是早已习惯项燕的脾气,悠悠说道:
“危局?”声音拉长,黄歇转头看着项燕,再次一字一句地说道:
“项将军,其实,危局之际,亦是破局之时。”
“况且,来都来了,不进去看看,岂不是白来?”
笑着说完,黄歇便脱离项燕的手,带着人向着里面前进。
见黄歇不听自己,项燕站在原地呆愣片刻,最后,也只能愤懑跟上。
不过,跟上的同时,也在想着黄歇的意思。
危局之际,破局之时?
这句话究竟什么意思?为什么他听不明白?
眼下的情况已经非常明了,正是黄歇的危局,可黄歇又要破谁的局?
仲平的局?
仲平不知道黄歇跟项燕两人之间的谈话,走到右边,直接坐在桌案后面,旁边的蒙恬见黄歇还没来,便附身靠近仲平,悄声说道:
“上将军,此刻,正是斩杀黄歇的最好时机,可否需要安排人手?”
“不。”仲平抬手拒绝。
王龁如此,蒙恬也是如此。
不过,他们都挑错了地点。
“现在不是时候,静等时机。”
“喏。”
蒙恬不是项燕,他跟随仲平多年,也是亲眼见证仲平从一個无名小卒,逐渐成长为威震天下的上将军,对仲平的话,他向来听从。
等了片刻,黄歇这才带人赶来。
仲平就算不看项燕,也能感受到一股视线从始至终都在注视着自己。
不过,仲平没有任何在意,他人就坐在这,项燕他有那个能力过来杀他吗?
等黄歇落座,仲平没有客气,一手端起酒樽,一手依靠桌案,摇晃着酒樽里的酒水,语气轻浮:
“春申君,不知楚国可否想好,该如何给秦国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