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小公园,外侧小树林。
夜幕的其余三人就藏身在这里,且由于【巨龙】在,周围没什么蚊虫。
经由许文的耳机,三人得以听清顾惜惜的话。
“……”
季大龙顿了顿,不禁困惑道:“这位顾同学什么情况?”
他调任海都第十二区协助部队队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如今的季大龙,在处理“接触概念污染的普通人”方面很有经验,自认为已经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
有害怕到精神失常的、有阴谋论怀疑一切的、甚至有中二病发作,要成为超能力者拯救世界的。
可顾惜惜这种,季大龙还真没见过!
就仿佛在圣诞节中顿悟某事,然后放下执念,说起莫名其妙的话。
“城市?名字?”
“她到底懂了什么?”
“……”
季大龙尝试理解,却始终感到茫然,并且也不认为她的精神已经受创。
“我不懂了。”
季大龙坦然道。
他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既然已经创造了与顾惜惜谈谈的机会,接下来的事还是交给链接者为好。
毕竟,他当初也没听懂许文在讲什么。
……
……
许文解除与季大龙的合体,转而认真观察起顾惜惜,聆听对方哼唱的歌。
那是一种失落、单纯、又无可救药的曲调。
顾惜惜忽然抬头,对许文道:“你了解过我吗?”
许文回想起自己看过的资料,点点头。
顾惜惜淡淡笑道:“我是什么样子的?”
“……”
许文顿了顿,提醒道:“我们背靠官方,调查很细致,你不要怕。”
顾惜惜耸了耸肩膀,“我不怕。”
许文坦然相告。
他一直都是个乐观的人,既然顾惜惜的情况不明,倒不如有话直说。
将心比心,许文也不喜欢被来回忽悠的感觉。
他将自己知道的资料说了個遍,包括顾惜惜的生日、学校、成绩、习惯、暗恋情况,以及她父母的职业、工资、甚至人际关系。
顾惜惜面不改色地听完所有,随后却再度向许文确认道:“你说的这些事,是我的吗?”
“是。”
许文相信协助部队的工作准确性。
但顾惜惜却有不同想法,慢悠悠道: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那跟我同一天出生、同一届上学的人,又有多少呢?”
“又有多少人,跟我喜欢差不多的男生,有跟我差不多的成绩呢?”
“你凭什么认为资料上的人就是我?”
“因为父母吗?”
顾惜惜站起身来,慢慢走近前方栏杆,俯视整座昏暗的城市。
“我爸妈都是工厂员工,早上八点钟的班车,中午吃食堂,傍晚六点下班。”
“妈妈晚上会熬粥,爸爸喜欢路上买瓶啤酒。”
“从我记事起,就是这样了。”
“循环往复十八年,直到现在。”
“你们调查过吗?跟我过着类似生活的人,在这座城市里比比皆是。”
顾惜惜回头侧目,一只眼睛盯着许文,认真询问道:“所以,你为什么觉得‘我’是‘顾惜惜’?”
“……”
许文思索片刻,回答道:“有人跟你类似,但细节总有不同。”
顾惜惜歪歪头,“例如?”
许文道:“例如口味、声音,也包括长相、住址。”
“所以你是靠细节来辨认我的?”
顾惜惜转过身来,低头抬眼,又问道:“可你们找上我,是因为细节吗?”
“我是谁?”
“我是顾惜惜的意义是什么?”
“……”
接连的发问,让许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也从未想过,会从这位高中刚毕业的女生口中,听到如此抽象的哲学问题。
忽然,顾惜惜抱住自己,声音颤抖道:“我在害怕。”
许文想要安慰,却又听顾惜惜改口道:“不,不对。”
“我是在后怕!”
顾惜惜沉声道:“如果我没有在圣诞节那天想到这些,我就会和以往的十八年一样,顾惜惜这个人就不会存在!”
“幸亏我想到了,幸好幸好……”
“……”
顾惜惜喃喃念着,忽然盯着许文,幽幽道:“你又是谁?许文?谁是许文?”
许文:“……”
他有些茫然,于是忽然有了个主意,提议道:“莪认识个修道的,你要不跟他去打机锋?”
顾惜惜:“?”
总感觉自己之前好像说了顿废话。
但她的心思也很活络,于是换了种说法,又道:“如果我照常度过圣诞节那晚,我以后的生活也可以预见,我害怕那种感觉。”
“考上一座不好不坏的大学,再去大城市,找一份不好不坏的工作。”
“等时间到了,就留在大城市,或者回来,再找一份安稳的活。”
“就这样日复一日,直到我也变成什么人的父母,让我的孩子再经历我的一切。”
顾惜惜顿了顿,一双明亮的眼睛看向许文,道:“那样,你就不会知道我的名字,我也不会存在。”
“……”
许文无法反驳。
如果不是顾惜惜被白衣人盯上,夜幕组织也不会去注意一位高中女生。
许文皱了皱眉,“但这重要吗?”
“我不知道。”
顾惜惜也想不到答案,只是隐隐感到后怕,于是提议道:“我们把鞋脱了吧。”
“——如果除你之外,还有其他人在监视我,也一起把鞋脱了。”
“脱了之后,我们再谈。”
“……”
顾惜惜率先拖鞋,雪白的袜子踩在破公园的泥地上,沾上脏兮兮的泥。
许文也没有犹豫,楚老板则紧随其后。
季大龙想到自己带了换洗袜子,于是也脱掉自己的皮鞋。
唯独分队长有些犹豫,到最后也没动。
……
顾惜惜看着许文如此果断,表情开心许多,耸肩道:“这也没什么难的,对吧?”
“虽说我们做了有悖常理的事,但为什么不呢?”
“就算这样做,你又会失去什么?”
顾惜惜望向山坡下,看着瓦庄市昏暗的灯,幽幽叹道:“这座城市里的人做不到。”
“他们活在以往的经验中,循环往复,没有名字。”
“不止瓦庄市,这个世界明明生活着这么多人,可我们能记住名字的又有几个?”
顾惜惜张开双臂,向许文展示道:“这座城市的绝大部分,根本就不存在!”
“不存在的人生活在不存在的城市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灾难来临,大厦崩塌!”
“……”
许文看着远处灯光,思考顾惜惜为什么会这样想,以及该如何稳住这种情况。
顾惜惜背靠栏杆,微笑着望向许文,享受起这一刻的气氛。
相比于温暖平静的家,她更喜欢跟知道名字,也愿意脱鞋的人待在一起。
下一瞬——
颂!
一道魁梧的黑影从天而降,一脚踹倒许文,踩在他的脖颈上,再一用力。
噗嗤!
许文口鼻眼耳喷血,脖颈被活生生踩烂,身首分离,死不瞑目。
“顾惜惜?”
一名中年壮汉稳稳落地,吐出热气,充血的眼球看向顾惜惜,咧嘴狰狞道:“好,现在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