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吃完，已接近晚上7点半，威天阳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丰盛的饭菜。

女侍者进来收餐车时，又对他进行了暗示，想要索取联系方式，但很可惜，威天阳的手机已经被他捏碎，没有任何号码能给她。

威天阳也不愿意和这个送餐食的女侍者有太多展开，这女侍者八成对自己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想要借着他往上爬。

他帮亚哈擦了嘴，刷了牙，就打开电视给她看动画片，自己则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细细思量这一天的见闻。

无论是赵翎还是这女侍者，都给他一种矛盾的感觉，毫无疑问，相比鸡蛇国，胤国是个更讲律法的地方，可能李松岩会对此深有体会。

而女侍者口中所说的民分六等，又将每個人，人为的区分开来，好似给猪牛羊编了护栏，按类区分，按需索取，律法就是那种护栏，而有些上等人，在那护栏外面。

赵翎毫无疑问便是在护栏外的那一类，她开车走的官道，稍一动怒，下人就要立马跪下，一句话便能把一个三院尊长的手下，贬到乡野现成当片警……

赵翎对自己充满了包容与容忍，甚至愿意出卖色相拉拢，见过她献媚姿态的人，估计在整个胤国不超双手之数。

而女侍者呢？不礼貌的形容，可以说她就是护栏里的猪牛羊，而且，她自己也十分清楚自己所在的位置。

然而，她并不沮丧，并不怨恨，并没有感觉到不合理。女侍者觉得站在护栏外的人遥不可及，高不可攀，是人家应该的，应得的。

但她也并没有安分的呆在自己的围栏里，她选择用心读书考上高等学府，参加殿试，去争取让自己跳到另一个护栏之中……并且，为了更上一层楼，她也愿意出卖身体……

女侍者身上没有李斐的心气，不会对他说“我要在这片大地上燃起革命之火。”，而赵翎身上没有杜妍李斌对部下的亲近，她恐怕不会和自己的军队坐在一起唱歌。

威天阳心烦意乱，他想起来咔嚓曾给他推荐过一本叫做《整垮珂萝米》的古早小说，那本书中描绘的金本位世界已经成为超级财阀的尿壶，大部分人失去了自由意志，沉迷于虚假的电子梦境之中，但还是少数人拥有反抗意志，决心反抗。

那是本“赛博朋克”小说，赛博指代社会，朋克指代反抗。

但在胤国，没有赛博和朋克，只有封建和皈依。

他辗转反侧，翘着的二郎腿从左换到右，再从右换到左，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

他决定去街上看看，他要去看看在胤国最繁华的城市里，在东洲最繁华的城市里，大家是怎么过活的。

同时，他也想知道，自己还是否能够再次变成那个黑色巨人。

威天阳这么想着，亚哈突然转头扒拉他的脚，伸着光秃秃的手腕指着电视屏幕。

他起身，看到屏幕右上角切出来一个小窗口，六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女正站在他面前。

她们肤色有白有美黑，面容体格从柔弱娇媚到健美英气，什么类型的都有。各个都穿着暴露的薄丝睡衣，浓妆艳抹的朝着摄像展示着自己那傲人的身材。

“妈的……肯定是赵翎派来的。”威天阳自言自语道。

他冲着屏幕道：“回去吧，我不需要这种服务。”

“阳哥儿~开门嘛~让我们好生伺候您~”那些少女们娇滴滴的说道。

“滚！不然我把你们都斩成肉条！”威天阳怒喝。

他一开口，那几个少女便吓得花容失色，立刻跑得没影了。

威天阳皱眉，摇了摇头。

安分守己赚钱养家，死路一条。

大开杀戒无法无天，王侯盛邀。

看不懂这世道。

他让亚哈好好待在房间里看电视，本想开窗跳出去，却发现这酒店房间的窗子都是封死的。

手一碰到窗户上，居然还呈现出一些触控界面，可以调节空调温度、空气湿度、香味、玻璃透光度、室内白噪声类型、今日新闻、呼叫客房服务……

他叹了口气，只得切进客观现实，从正门离开琼玉阁。

威天阳来到街上，选了一处黑漆漆的巷弄切出，马上2月份了，这冬天的气温还保持着19°，所以，即便只穿着套头衫和夹克，体感也没什么不适的。

他先看了看自己所处的位置，是在巨构都市的核心高层，这里人很少，街道明亮宽敞，车子也不多，一看便知道这里肯定是“庶民”进不来的特区。

他切入客观现实，顺着官道往下走了两层，城里大道宽敞，灯红酒绿，豪华轿车满街横行，刚刚入夜，街上还有许多俊男靓女徜徉于楼海之间，享受着逛街的乐趣。

那闪烁着五颜六色广告投影和霓虹灯光的商场与酒店，也正开门营业，人群肩并肩，头挨头，脸上洋溢着笑颜。

他身边走过的人，或三五成群，或两两结伴，七嘴八舌讨论着工作和生活，讨论着明星和电子游戏，讨论着综艺节目和电视剧。

威天阳在这豪华的街道上形单影只，有那么一瞬间，他笑了，这里真的是天国，和亚哈说的一样，没有官军持枪敲诈勒索，也没有大群难民沿街乞讨。

自己本可以过上这样的生活，却因为那几个开赌场毁掉了一切，他本可以攒够钱带着母亲回来，但阮玉却欺骗了他。

不过，一切都不要紧了，他此刻，就站在这里……

“妈妈……我……做到了……我回来了……这就是您想要的吗……？”他自言自语。

此时，心脏却传来丝丝绞痛，喉咙干涩，右臂也隐隐作痛。他捂着右臂蹲在地上，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周围的人绕过他，却也有人说了句：“看那小孩，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谁打电话给治安员看看？”

威天阳抬头看向众人，见到的是一张张关心的脸，有人甚至递来矿泉水。

他沉重的呼吸着，撞开人群跑开，一直跑到了商场背面的黑暗巷子里。

右臂和胸口的疼痛缓解了下来，他却闻到了一股烟草的味道。

抬头，看到巷弄深处有两个人影朝自己走来，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

他警惕的将骨刀伸出2厘米，刚要准备攻击，却见对方是两个穿运动装的青年。

“哥们，借个火。”那人笑道。

威天阳摇头。

“哦，那抱歉了，出门忘带火了，抽个jb裸~哈哈哈~”那人自嘲。

“怎么在这么黑的地方抽烟？不怕被人抢劫么？”威天阳问。

“外面是禁烟区。”另一人笑道。

说着，那人朝自己朋友道：“我去买个打火机，你在此地不要走动。”

“再买包小快乐，我的要抽完了。”那人朋友笑道。

威天阳被他们忽视。

他走出巷弄，自嘲的笑了起来，对女侍者和赵翎的印象有所改观。

如果能活在这种地方，当个庶民又如何呢？何况，还能通过高等学府和殿试往上攀登。

这里处于整个丰饶市的中间层级，他想了想，要是下去最底层会看到怎样的环境？

于是，他走到护栏边沿，从千米高空往下看去，从这个角度看，丰饶市就像是一口大井，他正从井口往井底看，那下面会不会正好有个人，正朝着井口遥望呢？

威天阳冷笑，他纵身一跃，做了个自由落体，耳边突然响起尖锐的警报声，恐怕是自己跳下去时，触发了坠物警告吧？

按照常理，这种结构的设计，肯定是做了防跌落预警机制的，他在下坠过程中，看到每一层都有一个醒目的红色灯带在闪烁，是在提醒有人坠落吗？

然而，他定睛一看，却只看到红色灯带上的字是“小心高空垃圾坠落”。

他脸一黑，便切入客观现实，化为一只硕大的飞蛾，展开四片虫翼，盘旋着下降。

那“井”的底部是一块湿地公园，威天阳一落地，刚刚切出客观现实，就让球鞋踩进一个泥水坑，湿透了。

威天阳暗骂了一声，踮起脚，穿过茂密的杂草跑到了路边，这里已经是最底层了，位于实实在在的地面。

比起上面，这里要黑了许多，路灯和周围的楼宇，与鸡蛇国的景致别无二致。

他站在街头，却也看到了一大群人正在逛街，只是，这里没有光鲜亮丽的摩天楼和超级商场，只有人们自己摆的小摊。

而在这最底层，气温却也变冷了不少，身边的庶民们穿着厚厚的棉袄，搓着手，站在路边说笑，有小孩牵着妈妈的手，指着冰糖葫芦叫嚷，却被妈妈强行拽走。

他在这街头走了几步，脚下踩住了一个易拉罐，低头一看，是某个牌子的汽水空罐，已经被他踩瘪了。

他驻足，无聊的摩擦着易拉罐，望着街头的景色，一瞬间，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孔塞，他又想起黑房子前的那片人工林，又想起那家被鸠占鹊巢的咖啡馆，不由叹了口气。

此时，衣角被人扯动，他回头一看，是个十岁大小的小孩。

他穿着薄荷色的外套，背着一只蓝色书包，一头精神短发，硕大的黑色眼睛直勾勾看向自己，一脸呆萌。

“哥哥，能不能让一让？”那小孩仰头看向自己。

威天阳不解，问：“怎么？”

“你踩到我易拉罐了。”那小孩道。

威天阳抬脚，那小孩便弯腰捡了罐子，然后将自己的书包拉开，将罐子丢了进去。

他这才发现，那小孩书包里全是塑料瓶和易拉罐。

是捡起来攒着卖钱的吧……？

那小孩又朝他看了眼，敷衍道：“谢谢。”，然后便驮着书包飞快的跑进了人群之中。

威天阳有些好奇，他便一直跟着这小孩，一路走到连街灯都没有的小路，眼前顿时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平房。

这景象令他想起洽杨市的贫民窟。

小孩住在这平房里的某处，威天阳在阴影之中驻足，见他推门进了屋，便从窗户往里看。

过了一会儿，从房子里传来倾倒易拉罐的声音。

“妈妈~你看，我又捡了这么多！可以卖2块钱！”那是小孩的声音。

“不要一个人出去捡瓶子，晚上了，有人掳小孩的……你乖乖在家呆着，下学期的学费妈妈会想办法。”一个中年女人柔和的声音响起。

“妈妈……我不想上学了。”小孩道。

“你不上学的话，未来就只能和妈妈一样，继续在底层生活……”女人叹息道。

“妈妈……我现在就能去打工，这样就能帮妈妈养家了……我要赚钱，我要帮妈妈赚很多钱……”小孩道。

“好好读书，不要为了妈妈去做什么，为了你自己的未来，你也要读书，只有考上高等学府，参加殿试，你才能去丰饶市的最上层，过好日子。”女人道。

“妈妈…我…我不想读书了……”小孩道。

“为什么啊？”女人疑惑道。

“那几个男人昨天又来掀妈妈的摊子……他们只会欺负妈妈……我想要当兵……我要长高，变强壮……我想要保护妈妈……”小孩道。

“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太没用了……”女人哭了出来。

“妈妈……不要哭，我一定会变强，我会成为最强的战士……我会战斗到底……谁再敢欺负妈妈，我就把他开膛破肚！”小孩狠狠道。

“别说了，王野……别说了……”妈妈道。

威天阳在窗外看了片刻，摇了摇头，离开了这片黑暗的平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