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过，杀人不能解决根本性的问题，还记得吧？”威天阳道。

话音刚落，许尊长笑了起来，那双锐利的眸子犹如鹰眼，这老者不怒自威，虽然态度温和，却充满了杀气。

他说道：“但有些问题，需要杀人。”

威天阳看了看这桌上的人，心里已经明白，这是胤国庞大的权力体系中，赵翎真正的心腹。

洋务局和科技部所作出的成果，令胤国虽然保持着帝制，却也能进行有效的现代化改革，而许尊长和三兵局的局长手握重兵，以暴力挡住遗老们，确保改革能够推进下去。

但就像威天阳初入胤国时所看到的那样，胤国依然是个帝制的封建国度，权力凌驾于律法之上，若没有赵翎的坚持，血统将彻底垄断权力，还不如现在的民分六等。

赵翎夺取权力靠的是杀人……

“你是大胤的帝君，为何带头造反？？”威天阳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虽然这三年来，赵翎总是提及想要让胤国彻底摆脱封建制度，但作为位于权力顶端的既得利益者，赵翎应该根本没有动力去做这件事情才对，她这是图什么？

“那你又为何非要去追寻更大的意义呢？何况，你现在都搞不清楚那东西到底是什么。”赵翎反问。

桌上的人也都微笑着，默不作声。

“我只是觉得这世上有太多不公平，有很多人值得更好的活着，但他们都死了，这样不对。”威天阳道。

“这世上的公平和正义是人说了算的，你想要公平，你就得先成王。”赵翎笑道。

“你们已经是这个国度的权力核心了，为何却花了这么多年都没能改变胤国？”威天阳问。

“人各有心思，朝野之上，文武群臣各有自己的算盘，赵翎这几十年来，做的最多的事情，无外乎平衡宗族世家的利益。”许尊长解释道。

“改变国家的制度，就是在切世家盘子里的蛋糕，这对他们而言，就是不公平。”赵翎补充道。

威天阳点头，此时，一個厨子端来了几坛热酒，气味甜香醉人，众人分了碗，每个人都满上。

赵翎笑道：“喝了几十年各种酒，最后还是好这一口米酒。”

威天阳尝了一口，和白酒不一样，也和威士忌之类的不同，度数很低，就像是葡萄酒那样，甜中带有酒精味。

众人稍稍喝了几口，都面色红润，后厨里正在做菜，阵仗很大，想必赵翎是把某个酒店的后厨全都带来了。

“这五十年来，胤国能走到今天，已实属不易，宗家的人也看在眼里，他们知道我想把胤国变成什么样，所以，每一次改革，都面临着重重阻碍。”

“光是废除胤民特权，就经历了三十多年的努力。我弄了公务员制度，弄了殿试，还在洋务局废掉了胤礼，但即便如此，民智依然未开。”

赵翎苦恼道。

“是啊，走出封建时代，第一步就是打破民众心中对‘世家阶层’的认知，人生来平等，不分贵贱，但是，很多人骨子里依然有着古旧的观念。”

“民分六等的本意是潜移默化的改变民众对‘世家’和‘特权’的观念，模糊‘出身’的概念。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公务员在人们心中成了新的阶级……这些靠着学识和才能成为公务员的人，倒是搞起了学阀这样的‘新世家’，而世家那边的人也将计就计，从学阀中吸纳能人加入，完全偏离了我们的初衷。”

许尊长也是有些苦恼。

“瞧，这不正好证明了，杀人没法解决问题吗？我的拳头无法对抗时代的思潮，我在伊叙见着权力者利用谎言搅起民意的骇浪，没人能平息它。我能做什么？杀一个人，毫无意义，杀了成百上千，还会有成百上千……”

“毫无建树的破坏和毁灭，不是我想要做的事情，你们又有什么办法？”

威天阳摇摇头，他找不到答案。

“威，这就是我们今晚聚在这里的原因，你一直都在寻找‘更大的意义’，但依我看，你就是那个‘更大的意义’，古今中外，繁多失败的革命，究其原因，不过是没有绝对的力量护航。但现在，我们有了你。”赵翎道。

威天阳看着赵翎，想起来他们最初见面时，赵翎在凌霄殿会议室里对自己说的话……

“加入胤国，为朕杀人！”

那句话如今回忆起来，颇有深意。

她端坐的凌霄殿，是否也被世家监视着呢？史提杰在家中提及了‘影子’却不敢明说，赵翎在自己的凌霄殿也无法畅所欲言，不然，何必凌晨在这深山庄园密会？

“敌人是世家，是趴在这古老国度和亿万民众身上吸血的封建余孽。我坐在这位置上，扮演着冷酷无情的女帝，但我真正渴望的是一个开化的国度！”

“我受够了繁文缛节，这些旧礼仪本质上是权力对下属的服从性测试，也是利益既得集团对身为他们代理人的帝君的阶级纯度测试，所谓权本位封建帝国，不过如此。”

赵翎说着，又将酒满上，温热的米酒散发着清甜醉人香气，她的脸颊微微发红，一对剑眉紧蹙，豪爽的喝下半碗。

“你们是要我把那些世家全都杀了？”威天阳道。

“也不尽然。整个胤国的权力架构，上上下下算来，胤民阶级不过十数万出头，分了六个世家，掌握了九成权力，再往下到宗家的人就有上百万，而公务员阶级就多了，数千万之多……这些人组成了我们现今的一殿三院六局十二部。”

“这么多人，并非人人都该杀，况且，胤国各部门的运转，国家的治理，也离不开他们。世家之中，也不乏思想先进者，是可以拉拢的对象。”

许尊长解释道。

“赵翎一句话就能把公务员贬到穷乡僻壤，还能把几个庶民直接枪毙，为什么非要我来干？”威天阳道。

“这就是阶级的倾轧，我这么做，对下人没问题，但要对世家？哼，他们都是利益共同体，许老的兵家管不到内务，内务与外事是琴尊长的势力盘子，早被她护的密不透风。”赵翎冷笑。

“她也不过是一个尊长，你管不到她的人？”威天阳问道。

“权力的延伸靠的是己方势力的执行力，内务与外事的人是琴尊长世家出来的，也是她们宗族从公务员队伍里提拔的，他们早就抱团了，我的话传到他们那边，有利的就执行，无利的，要么充耳不闻，要么过度执行故意坏事，到头来，还能做出无懈可击的报告，很是头疼。”

“而且，即便如此，我也不可能让你去胡乱杀她手下的公务员，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是人之常情，好不容易考上公务员，被世家提拔，安放在了那个位置上，护着主子也是常理。”

赵翎摇头道。

“我懂了……”威天阳道。

派系内部斗争果然复杂……那些被提拔上去的普通人，本质上也并未做错什么，不过是按部就班的工作，听从上面的安排，维护了自己的利益而已。

此时，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便立刻问道：“赵翎，如果你最终成功了……你可是帝君……你是什么打算？”

听到这里，桌前的人们都笑了起来，好像他们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我口口声声要消灭胤国的封建欲孽，总不能在那之后还顶着个帝君的头衔吧？”赵翎笑了起来。

她喝了口米酒，认真道：“在那之后，胤国就没有帝君啦，谁有才能谁来治理国家，那王座我坐了百年，早就坐腻了，等革命成功了，莪就退位让贤，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隐居去，做个养花养猫的普通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