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玄散人指着这根的因果之线,语气平淡地评价道:
“这位名为陈济生的长者,与你的关系似乎颇为亲近。若是我没有看错,他应是一位勤勉尽职的模范官员——平日里辛勤工作,即便在这危机四伏的时刻,也未曾忘记去拯救沂水的百姓。
“我想,像他这般人物,应当有一个如英雄史诗般悲壮的故事结局。
“譬如,当九婴蛇妖即将将几名平民吞噬之际,他毅然决然地御剑飞去,拼尽全力想要挽救那些无辜的性命。只可惜九婴实力过于强横,他非但未能成功救出百姓,反而——”
“——够了!”顾旭面色骤变,语气冰冷地打断了空玄散人的话,“我听你的,我这就去修炼《昭冥禁术》!”
顾旭已经察觉到,空玄散人正在施展“溯因”法术。
他口中的“故事结局”,将会在因果大道的作用下,变为现实。
不得不承认,空玄散人再次精准地击中了顾旭的软肋。
“果然得让你见识一下因果之术的真正威力,你才肯乖乖听我的话啊!”驼背老大爷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顾旭把手臂从时小寒的怀里挣脱出来,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保持着平静的面色,朝着空玄散人长揖至地:“仙师大人,我之前的冒犯之处,还请您海涵。我愿意遵循您的教诲,修炼《昭冥禁术》,探寻大道的真谛。只是,能否请您高抬贵手,放过——”
“——放过你身边的人?”驼背老大爷微微一笑,打断了顾旭的话,“这,可就得看你接下来的表现了。”
顾旭沉吟片刻,在祭坛边上盘膝坐下,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就像他平日里在家中修炼时一样。
看到顾旭脸上平静得吓人的表情,时小寒心头顿时慌了。
她虽然并不是很了解《昭冥禁术》。
但隐隐之中,她能预感得到,当顾旭修炼了这可怕的法门后,他很可能将变成一个陌生的存在。
理智的弦突然崩断。
愤怒如潮水般在她心中汹涌起伏,血液在她体内沸腾咆哮。
她的嘴唇微微颤动着,下唇已经被咬出一道牙印;眼睛微微泛红,泪珠子夺眶而出。
不受控制地,她猛地抽出身后的“昆吾刀”,倾尽浑身力气,朝着驼背老大爷狠狠地劈去。
饕餮虚影在她身后悄然浮现。
这一刻,她似乎忘却了彼此间实力的悬殊,只想把这个面目可憎的老头子碎尸万段。
然而,下一瞬,她的动作骤然停滞。
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已无法掌控身体。
在一股无形力量的牵引下,她飘向半空,随后重重摔落,“昆吾刀”也飞出数米之远。
她白皙的肌肤上瞬间布满淤青,嘴角流出殷红的血迹。
她痛哼一声,挣扎着试图站起。
“爱情这东西,真是会让人冲晕头脑啊!”驼背老大爷啧啧感叹着,同时伸手指了指少女。
时小寒那娇小的身影,再次重重地摔倒在地。
这一回,她彻底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顾旭的眼睛悄悄睁开又闭上。
他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如初,没有丝毫波澜。
但他的脸色格外苍白,嘴唇上也没有丝毫血色,双手也不经意地攥紧拳头。
“我一向不喜欢对漂亮的姑娘痛下杀手,”不远处,驼背老大爷叹了口气,悠悠道,“这一次,就暂且饶她一命吧。
“但是,姓顾的小子,如果你再动其他的歪心思,我可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顾旭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我明白。”
…………
在顾旭看来,修行《昭冥禁术》和修炼正常的功法其实很相似,都是沿着漆黑的道路,朝着冥界更深处不断探索。
只不过,修行《昭冥禁术》无需将阴气千锤百炼,化为真元。
而是接纳阴煞之气,让它直接融入己身。
因此,自然也不需要服用丹药来辅助修炼。
在此过程中,顾旭的意识始终保持清醒,并未被阴气所吞噬。
这使得顾旭不禁开始怀疑,空玄散人或许所言非虚——成为鬼怪,吸纳阴气,很可能才是这个世界上的修炼正道。
不知不觉间,顾旭在“黄泉路”拐过了第九道弯,来到了殷红色的彼岸花海。
这是幽冥之路上最美的一道风景。
远远望去,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火,又像是鲜血铺成的地毯。
顾旭踏入花海,继续向前。
眼里藏着惊雷,心里蕴着怒火。
没有犹豫,没有回头。
他知道,这九死一生的绝境,是自己晋升第三境的最佳时机。
只有一鼓作气踏上奈何桥,或许才能找到一线生机。
阴气如浪潮般涌入他的身躯,他的心跳愈发缓慢,血液也渐渐地停止流动。
可他浑然不觉。
片刻之后,顾旭来到了忘川之畔。
其他的修士常常会在彼岸花海中迷失方向,需要花费很多天、甚至很多个月才能找到忘川所在的位置。
但或许是因为天赋异禀,或是是因为心志坚定,这个过程,顾旭只花了短短几分钟。
忘川河中,虫蛇满布,腥风扑面。
顾旭看到了血黄色的浊浪在河中翻滚,听到了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们在痛苦哀嚎,也看到了矗立在河面上的那座孤零零的奈何桥。
桥宽两丈有余,两侧护以雕花石栏,桥面略呈弧形,用青石铺砌。
在大荒的广袤土地上,流传着无数关于奈何桥的神秘传说。
有人说,在奈何桥上会看到自己的前世今生;也有人说,在奈何桥上会看到自己内心深处最在意的人。
就在此时,顾旭突然听到桥上传来一个声音:
“你终于来了。”
他的脚步忽然顿住。
因为这个声音,和他自己的声音一模一样。
“空玄那个老东西在胡说八道。他就是个井底之蛙,你可不要相信他。”桥上那个声音继续响起,带着几分慵懒与轻蔑。
顾旭眉头紧锁,沉声问道:“你是谁?”
桥上那声音轻飘飘地回应:“你只需走上桥来,自然便会明了。”
…………
现实世界。
白胡子老道站在祭坛一侧,看着顾旭在旁边静静修炼。
阴煞之气在顾旭的头顶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旋涡。
随即倾泻如瀑,灌注到顾旭的体内,使得他的气息急剧攀升。
在此过程中的每一分一秒,都相当于顾旭过去的数日苦修。
老道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个少年的修炼天赋不止一次让他深感惊讶。
不仅仅远胜过当年的自己。
恐怕在整个大荒,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空玄散人当初飞升失败后,虽然凭借《昭冥禁术》勉强保住了性命,但却无法完全保住自己“准仙人”级别的修为。
他现在的实力,大概相当于圣人巅峰的强者。
待到他顺利完成“鬼王”晋升仪式后,他应该能够拥有第八境“真君”级别的力量。
但他依旧不敢保证,自己成为“鬼王”后就一定能够战胜天行皇帝。
而且他觉得,“鬼王”或许并不是力量的终点。
“鬼王”之后,应该还有全新的境界。
可在《昭冥禁术》中并没有后续的内容。
甚至,在他读过的所有书籍之中,都没有这方面的相关信息。
追寻力量的道路,越往前走越是凶险。
经历过生死劫难的空玄散人并不敢轻易尝试。
碰巧这时候,他拥有了一个天赋悟性极为出众的传人。
这个传人,无疑是一个优秀的实验品。
这个年轻人看似喜怒不形于色,实则心里极重感情。
虽然暂时没法把他变成分身。
但只要利用好他身上的那些因果之线,空玄散人觉得,自己能够轻松把他牢牢掌控在手心。
毕竟,正如他在秘籍中所写——
“因果,是一种束缚。”
截至目前,一切尽在他的计划之中。
祭品的数量也在迅速上升。
在九婴蛇妖的肆虐下,已经突破了三万之数。
整座青州府内的阴煞之气都朝着这座祭坛汇聚而来。
祭坛上繁复的阵纹上泛起了灰白色的光泽。
阴森暗淡,好似鬼火。
…………
顾旭缓缓走上奈何桥。
当他踏上那青石台阶时,负面情绪伴随着鬼哭狼嚎声,如海啸般扑面而来。
若是一个普通人站在这里,恐怕早已陷入疯狂。
但顾旭却不以为意。
因为这些负面情绪,跟他此刻压抑在心中的怒火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
这时候,他看到拱桥中央矗立着一块青灰色石头。
石头高达十米,宽不到两米。
根据书籍中的说法,这块石头名叫“三生石”。
它是修士突破第三境过程中最为艰巨的一道考验。
它能够借助修士的记忆,构建出蛊惑人心的幻像,稍不留神就会迷失其中。
但顾旭并没有看到任何幻像。
他只看到一个被钉在三生石上的人。
那个人拥有着与顾旭一模一样的相貌。
面如冠玉,剑眉入鬓。
只是他的头发却是银白色的,披散在肩头,宛如融化的白银;眼珠乍看是黑色,但瞳孔深处却是靛蓝色的,仿佛暗藏着浩瀚星辰。
这人的左右两肩与双腿,皆被粗壮的铁钉深深贯穿,鲜血染红了周围的衣物。
他的额头上,也留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显然是另一枚钉子留下的痕迹。
然而,这人却似乎对疼痛毫无所觉,他的嘴角甚至还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顾旭看着他,不禁再次发问: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