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晚花芳。

当伊湘晕头转向从星空回到现实的时候，才发现季节的变迁。

楼下的花树已经开到荼蘼，地面附上了一层细细碎碎的粉白的花瓣，比往年又拔高不少的枝条上，一串串深绿中带着暗红的叶子取代了曾经粉白的花，绿盖亭亭。蜜蜂蝴蝶在花枝间缠绵往复，熙熙攘攘，安静的小区越发显得生机。

秦深还没有回来。

这次给出的解释说，是总部负责财务的老总出了什么事情，核算的奖金一直没有批下来，公司的人都很焦急，大家都在等，秦深当然也只能等着。

伊湘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就在这时，单位里出了一桩大事：死人了！

事情的起因还是要从胡经理说。

胡经理的夫人姓窦，对胡经理在公司里有三位红粉知己，情人彼此之间明争暗斗，搞得像宫斗一样，那位姓窦的“正宫”是知道的，只不过那个聪明的女人装作不知道而已。

据说，其实窦姐自身条件很不错的，在事业单位上班，下面指挥十几个人，经济收益甚至比胡经理还要好些。公司里不少人为窦姐不值，胡经理结婚后没多久就在外面胡混，胡闹了这么久，也真亏窦姐忍得住。

据说，窦姐也曾经想要离婚，却始终没有离成。刚开始几年是还有幻想，希望男人玩腻了能改邪归正；后来怀孕了，总不能让孩子在肚子里就没有了父亲；后来是想着孩子们还小，单亲家庭对孩子不利；现在一儿一女都已经长大成人了，大家又劝说年纪都这么大了，还闹腾啥……胡经理在外面混的很花，但不知为啥就是不同意离婚，儿女们反对，老人们反对，据说胡经理的婆婆曾经跪在媳妇面前，求她原谅自己的儿子。于是终究还是捏着鼻子过了下去。

窦姐曾经来过公司，坐在胡经理的办公室里嗑着瓜子儿，和大家聊天，谈的也其乐融融。伊湘借着端茶倒水的借口，跑进去见了见这位“正宫”：一个平平常常的中年妇女，不胖不瘦，不高不低，不丑不俊，属于那种各方面都卡住了平均值的路人，这种人占据人类的大多数。几乎是转过头去，伊湘就已经忘记窦姐模样了。

这一次的事情，起因是胡经理的三个宝。胡经理带着老大和老二悄悄的出去旅游，没有叫上老三，结果偏偏被老三事后知道了，不依不饶的闹腾。三个女人没有一个是瓤茬，口中叫骂，手上也不含糊，竟然在家属院的中心花园大打出手。一边打，一边骂，中气十足，互相拆台，哪里不堪往哪里说，整个儿一个隐私揭发会，于是中心花园周围的楼房都像雨后的大树长蘑菇那样，冒出一个个脑袋，人们伸长脖子往下看，支棱着耳朵听得津津有味。

伊湘也站在阳台上往下瞅，看着乱成一团的三个女人，感叹着胡经理可真有精力。心里胡思乱想着，不由想起秦深，如果自己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办？估计早八辈子就离婚了，什么孩子有阴影，老人哀求，算个屁啊！老娘自己都要气死了，那里还管的了别人？又想起，如果秦深把那个女人带到自己面前，自己会咋做呢？就自己这个暴脾气，估计直接就掂刀砍上去了。再想一想，估计秦深也不会做这样的傻事，他可是惜命的很。不过她不会去砍那个女的，要砍就先砍自己的老公，或者俩人一起砍。在两个女人的爱情争夺战中，决定胜负的，并不是她们自身，而是男人的态度。只要男人站在谁的身后，她就不战而屈人之兵。否则，就算打架打赢了，老公对人家嘘寒问暖心疼不已，对你暴跳如雷大发雷霆，那也是个输啊。

后来工会主席也去了，能力不足，压不住火，反而越发热闹起来。伊湘一边信马由缰的想设，一边幸灾乐祸的往下看，等着看最后怎么收场。等胡经理知道赶了过去，把三人都轰散，赶回各自家，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了。

俗话说，骂无好口，打无好手。这么长的时间，在三个人的战斗中，互相攻击的言辞中，大家已经听到了足够多的私房消息。整个事儿已经成了整个公司的笑料。

胡经理和三宝的关系，本来就是人人皆知的事情，这回只是捅开了而已，大家都没咋当回事，只是猜测着胡经理回家会面对怎样的局面。没准还有续集呢。

没人知道当天晚上胡经理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第二天蒙蒙亮，救护车滴滴滴的跑来小区，很快就传出消息，窦姐去世了。

然后事情就闹开了。

胡家对外的消息，说是窦姐心脑血管病突然发作。

就在自己的身边出现人命，公司顿时炸开了窝。小情小爱，打打闹闹，大家都是听听八卦，看个热闹。可是这次死人了，甚至昨天这人还和你一起谈话说笑，有声音、有温度、活生生，今天就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这种世事无常、瞬生瞬死的体会，让人心里直发凉。

他们住的楼道，连着几晚上都没有人愿意回家住，就算是不迷信的人，也是本着安全的原则，远离是非，担心冤魂不散。

后续陆陆续续有消息传来。

知情人传来的消息是，当晚窦姐和胡经理大吵一架，胡经理却没有丝毫认错发意思，窦姐被气着了，跑到卧室，喝药自杀。胡经理这么多年都习惯了，知道窦姐也咋着不了自己，反正也飞不上天去，根本不在意。窦姐赌气进屋，胡经理偏偏拿架子，不屑去哄她，连看都不去看，自顾自的该干嘛干嘛。等家里其他人发现窦姐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好好的闺女突然死了，娘家人自然是不愿意的，闹着要报警。但是据说，窦姐的一儿一女跪在娘舅面前苦苦哀求，说自己已经失去了母亲，实在不能再失去父亲。而且这种事情，因为窦姐是自杀，就算告官，别人也仅仅需要承担道义的谴责，而没有法律的责任。最后娘家人可怜外甥、外甥女，拂袖而去，不再管他们家的破事儿。

事情就这么着了。

窦姐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Z市的风俗，停灵三天。除去死亡的当天，实际上也就是隔一天，第三天就要送到殡仪馆了。死者生前的亲朋好友在那里送她最后一程。

这次来追悼会的人大多是胡经理和窦姐单位的，人比较多，主家包了一辆公交车。公交车满满当当的坐了一车人，一大早出发，跑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来到殡仪馆。

殡仪馆很大，建筑物也是以白色为主，不知心理作用还是怎么的，本来是圣洁的白色，却总有一种暗沉的气氛。这个地方好像天生就让人感到悲伤、压抑。

伊湘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也是头一次来这个地方，尤其想不到的是，这种地方人竟然也很多，也有标准化的流程，也需要排队等候。

窦姐的追悼会安排的有点靠后，一大群人站在空地上，等候着通知。

外面起风了，但是没人愿意进哪个厅里避风。人们三五成堆的聚在一起，低声议论这次蹊跷的事件。

伊湘也和大家一起，呆呆的站在外面，凑了一只耳朵，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稍远有几个女人抱在一起，哭的泪汪汪的，是娘家的亲戚。胡经理的三个宝，一个都没来，不知道是不是怕挨打。

一个多小时后，终于轮到窦姐那一场追悼会了，大家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排队进入了会场。

灵堂中间是鲜花簇拥着的水晶棺，伊湘随着公司的同事一起，围着水晶棺转了一圈。只隐隐的看到有个人躺在花丛中，那张脸已经完全不认识了，就是经过了化妆，那张脸还是发青发乌，让人不敢细看。整个过程中，庄严肃穆的哀乐一直在回响，让人不自觉的眼眶酸涩。

随后，有德高望重的朋友上台念追悼词，总结窦姐这一生，表扬她的善良、高尚的品格，感谢她为社会和家庭做出的贡献。

伊湘挤在人堆中，默默的听着。这就是人死为大，盖棺定论吧，一套官方发言，全是正面的表扬，谁能知道真像是什么呢？

灵堂周围摆满了花圈，挽联低垂，看上去也算是极尽哀荣。但是伊湘稍微一看就知道，那些都是标配，只是换了一下花圈上的挽联，属于那种交易完了货还在的东西。

追悼会很快结束了，人们慢慢往外走。工作人员已经在催促动作慢的人赶快，后面还有人排队。估计一会儿再换上其他的挽联，就成别人的花圈了。一切都是那么应付形式。

再次回到空地上，伊湘竟然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追悼会结束，客人们没啥事了，主家已经安排好了人，组织来参加吊唁的亲朋好友去乘车，先回市区。死者家属还不能走，还要等着尸体火化。

伊湘和单位的同事们一起找到了来时的那辆车，大家都沉默着，很快的上了车。没人愿意在这个地方多待。

汽车发动了，起步加速，开出了这个阴冷的地方。伊湘回头看了一眼，这时，殡仪馆后面高高的烟囱，一阵黑烟突然冲了上去。伊湘知道，有个人在这世间的一切，都成为了过去式。

从感官上，伊湘真切的理解了一个词：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