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华兑现了诺言,第二天就带着季菲去了绣坊。季菲高兴得小脸发光,东看看,西摸摸,仿佛一切都那么新鲜。
水玉桦现在越来越有绣娘领班的气势,端坐在那里时,竟也有点不怒自威的意思了。调度绣娘,安排班次,没有叫不动的。季菲羡慕地看着小姨,心道,自己将来长大了,也要做娘或者小姨这样的女子。朱夫子说的那些,见鬼去吧。
水清桦把绣坊内外巡视了一番,确定一切都走上了正轨。新丝线启用后,订单量暴涨,几乎把之前三个月的损失都弥补了回来,就是绣娘又不够用了。用人真的是个大问题,季子墨说得不错,学不会用人,她就永远做不了一个合格的东家。
她又去楚绣阁见了叶锦城。这人虽然嘴坏,但做生意是个人才,比起王掌柜,他也算肯教。
她把养老钱的主意和叶锦城描述了一遍。叶锦城听完眼睛倏地闪亮起来,他在那扇巨大的龙凤屏风前踱步,几个来回后停下来,用右手中的折扇敲击着左掌心:“是个好法子,我再帮你完善一下。绣娘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去积蓄这笔养老钱呢?可以和她们说,她们自己每存两个铜钱,绣坊就存一个,等到在绣坊干满了五年或十年,这笔钱全都归她。如果不满五年或十年就要辞工,自己存的可以全部带走,但绣坊存的就得收回。”
水清桦眼睛也跟着亮了:“绣娘为了得到绣坊存的这笔养老钱,就不会轻易辞工去别的绣坊了。”孟绣娘一口气带走半数绣娘,令水绣坊元气大伤,水清桦至今心有余悸。虽然现在勉强恢复,但新招收的绣娘学艺速度有快有慢,至今还未上手的也不在少数。绣坊吃的是手艺饭,绣娘真的太重要了,用少量的养老钱,换来绣娘的稳定,值得。
“你真的很聪明。”叶锦城没有冷嘲热讽,难得正经地夸了一句。
水清桦略有些赧然:“其实这个主意是我女儿出的。”
叶锦城脸色顿时垮下来:“又是那个刚满周岁的女儿?”
“不不不,是我大女儿,她都八岁多了。”
叶锦城一愣,听这语气,八岁很大吗?
“你们夫妻很会生孩子。”他还能说什么呢?
窦建之得到养老钱的指令时,一面为这个想法拍案叫绝,一面在心里疯狂叫喊,二姐,你那聪明绝顶的脑子就不能歇歇吗?为了保证东家上京后绣坊如常运转,他有堆积如山的任务要安排,在这忙得脚不沾地的当口,二姐又要实施新政。
窦建之了解水清桦,她外柔内刚,想做的事情是一定要做成的。从丝忆坊和楚绣阁借来几个账房先生,水绣坊的算盘声就劈里啪啦响起来,一连响了好几天。然后,一项新政震惊了水绣坊的绣娘:绣娘和绣坊共同按月积蓄养老钱,保证绣娘老有所养!
整个绣坊沸腾了。手艺人最怕的就是有一天自己做不了工,断了进项。绣娘的月银虽然不算少,但女人家的银子大多被家里拿走了,自己剩不了几个大钱。若遇上父母不慈、丈夫不仁,自己再如何辛苦,不过是为人做嫁衣。张小草当场就哭了出来:“我的月银都给了后娘,说给弟弟娶媳妇,我的嫁妆却还没着落。以后我不怕了,大管事,我把月银都存成养老钱,成吗?”
窦建之急忙拒绝:“那可不成,那等于绣坊要多给你发一半月银了。养老钱是有限额的。”
话音未落,他已经被绣娘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询问起来。直到半个时辰后,他才突出重围,面色苍白,脚步踉跄。晕乎乎的眼神看见一个纤瘦的小女孩站在自己面前,漂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菲儿?”窦建之愕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听说养老钱的点子是你想的?”
菲儿垂下黑鸦鸦的睫毛,眼睛像是被两把小扇子挡住了。她没有回答,反问道:“四姨父,我想和你学经营绣坊,可以吗?”
窦建之爽快答应:“当然可以!”他没去想菲儿只有八岁,在他眼里,水家的女子个个都聪明能干,包括自己的妻子。
养老钱的威力是巨大的,消息传出去没几天,就陆续有别家绣坊的绣娘来投奔。水绣坊有最顶尖的绣艺,最上等的丝线,最令人安心的待遇,方圆百里,还有比这更好的选择吗?
于是,一家开业不到一年,几个月前还濒临倒闭的新绣坊,一夜之间声名鹊起,整个江夏绣业,无人不知水绣坊。
经历过挫折,水清桦也谨慎多了,不会再像之前那样,被暂时的成功冲昏头脑。她吩咐窦建之:“多撒些钱出去,关照街上的闲汉,盯着点其他绣坊的动静。我们最近风头太盛,难保不出现第二个针罗坊。”
窦建之知道轻重,马上去办。但是盯了几天,都没有什么动静,二人都觉得奇怪。
此刻,王掌柜和叶锦城正在进行各自的盘账,看着账本上的数字,心里乐开了花。丝线染坊供不应求,日进斗金;用了新丝线后,本绣坊的售卖翻番;还有个金疙瘩水绣坊可以坐收三成分红。做生意这么多年,从没这么顺心过!
“我就说,她是个聚宝盆,还得是我眼光好。”王掌柜边打算盘边乐呵呵地想。他已经送了一批新丝线回江南,来学技艺的江南绣娘下个月就要到了。今年的考评,他怎么也能拿个上等。
“谁和水绣坊过不去,就是和我丝忆坊过不去。”王掌柜在心中恨恨地说。
叶锦城负手而立,对手下人吩咐道:“和他们说,水绣坊是我楚绣阁罩的,想找麻烦也掂量掂量,有本事就正大光明地比拼,背后使些不入流的小手段,别怪叶家不客气!”
他背后的屏风上,龙和凤身体舒展,在天际盘旋遨游,眼睛里流露出的野性和倨傲,一如他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