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十一年,九月初四夜。
当晚十点多,一轮新月高挂天空,弯弯的月牙并不能提供有效照明,荒郊野外的农村更是漆黑一片。
由于鲁锦他们是隐蔽行军,连火把都不敢点,因此严重影响了行军速度。
于是在傍晚跟朱亮祖的主力错身而过后,鲁锦大胆的让主力上了好走的官道,沿着官道一路急行军。
鲁锦率领小分队在第一梯队,张德胜率领先锋营紧随其后,俞廷玉率领主力居中,赵仲中带着他的营押后,终于在当晚十点,到了一个距离六安还有三十里的村子。
看着前面突然出现的村庄,鲁锦蹲下身一抬手,身后的侦察兵全都停了下来,俞通渊也快速来到鲁锦身边。
“鲁大哥,怎么了?”俞通渊小声问道。
鲁锦指了指前面的村庄,“这里不错。”
俞通渊打量一下四周,并没看出有何特别之处,“选在这里打伏击?”
鲁锦点了点头,反问道,“这里距离六安还有多远?”
“大概三十多里吧。”俞通渊估算道。
鲁锦分析道,“三十里就是徒步行军正常一天的行军距离,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在这里打伏击,就可以专心对付朱亮祖,不用担心身后的六安突然派援军过来。
“等朱亮祖发现自己中了埋伏,再去派人到六安求援,来回就是六十里路,援军就是跑着过来也得走半天,到时候我们早就打完收工了。
“还有这个村子也不错。”鲁锦指了指从村中穿过的官道。
“这个村子正好在官道两侧,我们只需埋伏在村子里,等朱亮祖主力过来,把两头一堵,就能把他围死。”
俞通渊抓抓头,“好像是这么回事,就选这个地方了?那咱们是不是又要帮村里的百姓搬家了?”
“聪明,我们还是不要伤及无辜的好,立刻去传令张德胜,让他加速前进,绕到村子前面,再告诉你爹,咱们把这个村子围起来再搬。”说完他又强调道。
“让各营注意,一个百姓也不能放走,万一走漏消息,就前功尽弃了,搬迁条件和上次一样,每户给一石米,等打完再给。”
“好,我这就去。”
二十分钟后,眼前这个村子被团团包围,巢湖红巾点起火把,大张旗鼓的涌入村庄,开始挨家挨户的敲门,村里顿时一阵鸡飞狗跳,许多村民都被‘请’了出来。
上千的村民聚集在一起,场面十分混乱,还有小孩子的哭声,大人们面对手持刀枪,甲胄森寒的巢湖红巾,一个个敢怒不敢言,生怕这群反贼来个屠村什么的。
鲁锦来到官道中间,跳上一辆板车,对着村民大声喊道。
“各位父老乡亲,静一静,听我说一句。”等在场的村民全都安静下来,面露恐惧的盯着他,鲁锦这才继续说道。
“我们是巢湖的红巾军,此番路过贵宝地,是去打六安的,并非要害你们,只是想借你们村子用上几天,事后每户给你们一石米,你们的财物分文不取,房子若有损坏,我们也照价赔偿。
“我们红巾军诛暴元,驱鞑虏,复我汉人江山,就是为汉人百姓做主的,我不会为难你们,希望你们也不要逼我杀人。
“乖乖的去外面住上几天,回来拿着粮食什么事都没有,要是让我知道有谁跑出去给鞑子送信,我就用这把刀杀光他全家!”
村中百姓闻言心情稍缓,只要不是害他们的就好,人家还给赔偿,在反贼里来说,的确够仁义了,不过还是有人担心,一个老头突然大着胆子出来问道。
“这位将军,你既然愿意为咱汉人做主,可否换个地方,此战不管你输赢与否,都得连累俺们全村父老。
“咱也盼着你们能打赢,能把鞑子赶走,可你们打不过庐州的左君弼,咱六安的朱元帅也不是好对付的啊,到时你们赢了还好,要是输了大可一走了之,咱们这村中百姓怎么办?”
鲁锦闻言顿时笑了,他提起钢刀在手中比划了一下。
“哈哈,这位老丈,咱可是反贼!!!你是不是觉得咱太好说话了?我是让你们搬走,这是命令,可不是来跟你们打商量的!我是不愿伤及无辜,这才好言好语的告诉你们。
“至于那庐州的左君弼,他的脑袋就是咱亲手剁下来的,如今就挂在庐州城外,庐州城也早已被咱巢湖水师团团包围,旦夕可下。
“还有你口中不好对付的朱元帅,今日刚中了咱的调虎离山之计,白天就是从你们这走的,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如今六安正是空虚,咱还就要定了!
“别说什么咱会连累你们的屁话,咱要是打赢了能给你们多少好处,你们怎么不说?”
在场村民闻言无不愕然,左君弼是昨天被杀的,庐州是今天被围的,这年代消息不畅,虽然是隔壁县,但传的也没那么快,他们直到此时才刚知道左君弼兵败身死的消息。
至于朱亮祖白天从这里过,他们确实看到了,只是不知道是去干什么的,原来是中了眼前这位红巾将领的调虎离山计,看来这群人是有备而来,很有自信打赢啊。
看着被这个消息惊呆了的村民,鲁锦趁机举刀大呼道。
“汉人兄弟们,这天下数千年来就是我们汉人的天下,是我们祖宗传下来的疆土,什么时候轮到蛮夷鞑子来做主了,看看你们在鞑虏治下过的什么牛马日子?
“暴元残民害民,派包税官横征暴敛不说,来了天灾也不救济百姓,这些年接连不断的大灾,我中国之地死了多少百姓,千里饿殍,尸横遍野啊!朝廷可有问过管过?
“没有!他们不光不管,还要派色目胡人来放印子钱,年利百倍,还有那利滚利,是刮骨的刀,逼得多少人卖儿卖女,家破人亡?
“我鲁锦今日遵从天道,举大义,诛暴元,就是为了还天下汉人一个朗朗乾坤!
“等我打下六安,杀了城里的鞑子,你们欠下的高利贷,全都一笔勾销,你们被卖做奴隶的兄弟姐妹,全都放还为民,我还要开仓放粮,赈济过不下日子的百姓!
“你们都给我听着!祖上是汉人的,不愿给鞑子当牛做马的,想救回家里被卖的儿女亲人的,全都给我老实听话,等我打完这一仗,就是咱们汉人翻身的日子!现在,全都给我动起来,拿着粮食带着牲口,先出去避几天兵祸,咱绝对不连累你们。”
鲁锦的一番话,极富煽动性,因为说的切实符合他们的利益,在场的百姓当即就有人站了出来。
“鲁将军,俺想跟你打六安,俺妹子被卖给了城里的胡人做奴婢,等打下六安,能把俺妹子带回来吗?”
“鲁将军,欠了朝廷的印子钱,真能一笔勾销吗?俺也跟你打六安!”
“带俺一个,去他妈的狗鞑子,这些年大灾俺们一家八口死的就剩两个,反正也过不下去了,跟着鲁将军造反去球,死也死的英雄,总比给鞑子当牛做马要好!”
看着群情激愤的村民,鲁锦顿时笑了起来,民心可用啊!
他当即说道。
“诸位兄弟愿意投军的,先带着你们的家眷出去避两天,帮咱好生看好了百姓,别让他们去给鞑子报信。
“‘士不教而战,谓之杀’,你们未曾操练,也不会打仗,现在让你们打仗就是害你们送死,等咱打完这一仗,愿意投军到时再来找我,可好?”
“好,打六安的时候将军一定带上俺们。”
鲁锦点点头,“快去帮着村人搬家,找个地方避一避。”
村民们这才行动起来。
没过片刻,巢湖诸将就赶了过来,赵仲中手里还提着颗人头,高兴的向鲁锦说道。
“鲁大哥,这村子还有个驿站,那驿卒还想骑马逃跑,出去送信,被俺一刀杀了,还缴获六匹战马。”
鲁锦点点头,随即皱眉道,“一个驿卒,你杀就杀了,砍他脑袋做甚?拿给谁看?下次这样的小人物就别砍脑袋了。”
围堵六安方向的张德胜,此时也赶了过来,还押来一名男子,那男子见了这场面,吓得当场尿了裤子。
“鲁大哥,此人是客居村中的商贩,刚才趁乱想要逃跑,被俺逮了回来,杀不杀?”
那小贩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鲁锦疯狂磕头,“大王饶命啊,俺就是个卖针头线脑的,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也没想去给鞑子报信,求大王放过小人吧!”
鲁锦闻言却皱起眉来,他的关注点根本不在这里,当即问道。
“你说什么?客居村中的小贩?这村里还有客栈吗?”
张德胜立刻答道,“有个大通铺,提供食水,供过往行商歇脚的,算不上什么大客栈。”
好家伙,一个村庄既有官府的驿站,又有客栈,看来这村子的规模不小啊,不愧是建在官道两侧的村子,应该就跟现代高速的服务区差不多。
他当即对那小贩问道,“这村子叫什么?”
“回大王的话,这村子叫官亭村,周围百姓又称此处为东三十里亭。”
鲁锦点点头,又问道,“你叫什么?是哪里人?干什么的?可认识六安的朱亮祖?”
小贩不敢不答,问什么说什么。
“回大王的话,俺叫杨五一,是新安乡的,家里种地,平时也做些小生意,卖些针头线脑,瓜果咸鱼的小东西,补贴家用。
“那朱亮祖俺当然认识,可人家不认识俺啊,不知那朱亮祖怎么得罪了大王,俺也打不过他,帮不上忙,求大王放了俺吧。”
鲁锦又问道,“新安乡在何处?”
“新安乡就在六安城北面不远。”
“哦,那你知不知道朱亮祖家住何处?他是住在城里还是住在城外?”
“城外,他家地可不少,还在城外建有大宅,俺还去他们村赶过大集呢!”
“哦,这么说你认识他家,很好,愿不愿意给咱指个路,放心,咱肯定不杀你。”鲁锦闻言眼前一亮,对这小贩笑呵呵的说道。
小贩顿时脸色一僵,恨不得抽自己几耳光,刚才多什么嘴,说不认识不就得了,只可惜现在晚了!
“俺愿意带路,求大王一定放了俺。”
这时俞廷玉父子,张德胜、赵仲中等人也看了过来,不解道,“鲁大哥,咱们不是在这打埋伏吗?去找朱亮祖家干啥?难道要把他家人抓过来?”
鲁锦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当即点点头,“对,我听说那朱亮祖很厉害,特别能打,你们有把握擒住他吗?要是没把握,干脆就抓了他家眷,定然叫他投鼠忌器,容不得他不低头。”
俞通海眉头微蹙,“祸不及家人,这不太好吧?”
还不等鲁锦说什么,他爹俞廷玉就一个大哔兜呼了过去。
“你小子放屁呢,打仗就是你死我活的事情,什么祸不及家人,造反杀头的买卖,被逮到了就是诛九族!你咋不跟朝廷说祸不及家人?”
“爹,别打,给俺留点面子,俺可是营长。”俞通海捂着后脑勺顿时不乐意道。
“噗哈哈哈哈......”
在场众人见状全都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