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十那天,鲁锦刚会见了工匠,趁机来了次工农业大摸底,了解这个时代的工农业水平,才好制定相应政策。
九月十一,就在俞廷玉攻克六安这天,鲁锦也让包衡把城中的四家粮商叫了过来,亲自跟他们斗法!
合肥地区历史上一直是农业重镇,产粮颇丰,不仅能粮食自给,还能对外输出,每次周围赈灾,都是合肥在出粮。
北宋时这里传入占城稻,当时庐州的水稻就已经能一年两熟了,亩产更是高达320斤上下。
庐州本地的饮食习惯,原本是以吃大米为主。
但是随着南宋小冰河,以及衣冠南渡,这里又迁来大量的北方人,带来了种麦和粟的习惯,两季稻也因为气候变冷的缘故,变成了水稻和油菜轮作,这习惯一直到了元朝。
元末明初是典型的气候温暖期,按理来说是能恢复两季稻种植的,但种两季稻比较赶时间,还需要大量的劳动力。
也就是现代说的‘双抢’,抢收和抢种,跟老天爷抢时间,夏收的时候最是忙碌,刚收完稻子就要赶紧翻地,重新插秧。
可这些年江淮地区连年大灾,死了不少人口,已经没有足够的劳动力来支持两季稻种植了,因此目前合肥地区又改成了晚稻和冬小麦轮作。
夏天收了小麦,再种一茬晚稻,农历八月底九月初收了晚稻,再种冬小麦,现在已经到了九月中旬,正是冬小麦刚完成播种的时间。
也就是说,从现在到来年夏收,中间只需给麦地浇几次水就行,这半年基本都是农闲,正好以工代赈,修城墙。
一大早的,包衡就把城内的四家粮商请进了府衙,鲁锦让侍卫搬来了椅子,请他们坐下,接着又告罪一声,说自己还有公务要忙,让他们先等一下,然后就当着他们的面,给包衡布置工作任务。
鲁锦交代,这次以工代赈,既然是赈,就不能每人每天只给两升米,那只够他们自己吃的,应该多给一些,比如干满十天,给多少米可以带回家等等。
包衡趁机抱怨粮食不多,得省着点用。
但鲁锦仍然执意要求多给,不然怎么叫以工代赈,怎么争取民心。
几个粮商在旁边听着,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没听见的样子。
之前这几人就私下商量过,鲁锦毕竟占了庐州城,他们怎么也得表示一下对鲁锦刀把子的尊重,如果鲁锦要粮,那他们每家就给个几百上千石的,上万石?那不可能。
商贾重利,你直接让他们把家底掏空,那还不如杀了他们。
说完了粮食,鲁锦接着又说,这次动员百姓来筑城,正好可以趁机编户齐民,摸清各村人口和土地情况。
包衡又吐槽人手不够用,缺官吏。
这回那几个粮商倒是抬头看了一眼,但也没过多反应。
他们家里倒是有读书人,但也不敢轻易从贼。
鲁锦终归也才只打下一座城而已,等朝廷大军打过来,他能不能扛住都不一定,这个时候,除了真的想造反的,那些普通人,中间派,谁敢轻易投贼。
谁赢,他们才会帮谁!
幸好之前还抓到些吏员,按照鲁锦的意见,是让包衡处理,以前鱼肉百姓的,发配做苦役,这次筑城就让他们干,以后还可以去挖矿,办事认真有能力的,就留下用,但加上包衡自己总共也才五个。
另外,还缺跑腿的衙役,鲁锦只能答应先调一队士卒供他驱使。
等包衡离开后,鲁锦就坐在大堂里开始编书,编他的《公输秘典》,先列好大纲,再一篇篇填内容。
这一坐就是四个小时,鲁锦不动,那四个粮商自然也不能动。
关键是这位元帅连茶水都不给他们喝,也不跟他们说话,就在那写写画画,也不知道在写什么。
他们更是不敢打扰,生怕被挑出毛病,到时候直接抄家杀人,就这么一直煎熬,熬的几人坐立不安。
这是下马威啊!
直到快中午的时候,鲁锦才放下笔抬起头来,看到四个粮商突然一愣,好似忘了他们还在一样。
鲁锦连忙起身,对几人抱歉道,“真是抱歉,这忙起来就忘了时间,竟怠慢了几位先生。”
再一看几人手边,竟连茶水都没有,忙对身边侍卫训斥道。
“怎么一点眼力劲都没有,我不说,就不知道给几位先生上茶吗?还不快去?”
“是。”
四位粮商见状连忙起身,为首一人约摸40来岁,留着一把胡子,身穿锦袍,当即说道,“元帅日理万机,认真忘我,真吾辈楷模也,哪有怠慢之说,当是吾等耽误了元帅办事。”
“是啊是啊,吾等不渴,元帅千万不要因为此事责骂士卒,不然就成了我们的不是了。”其他人也连忙附和道。
鲁锦再次招呼他们坐下,等上了茶,这才说道。
“我元帅府初创,财力有限,也没甚好茶,前宋那般的点茶我喝不起,这炒茶倒是冲泡简单还便宜些,别有一番滋味,几位先生可别嫌弃。”
后世那种直接冲泡的炒茶,大概就是元朝出现的,后来大明建立后,朱元璋极力推广炒茶法,嫌弃宋朝的点茶费事又磨叽,于是鼓励直接冲泡,这才让‘泡茶’的喝法深入民间百姓家中。
反倒是宋朝那一套点茶的玩法被日本人学了去,弄出了抹茶还有日本茶道。
几位粮商哪里敢嫌弃,当即抿了一口,连连称赞。
再说这个时候的炒茶技术确实已经比较成熟,要是真的难喝,朱元璋就算强行下令,又怎么可能推广的开。
等放下杯子,刚才为首那人才大着胆子问道,“元帅事务繁忙,不知今日特意召吾等商贾前来,有何吩咐?”
下马威也用完了,鲁锦当下便直接摊牌道。
“那我就直说了,我缺粮,不知几位先生可愿助饷?”
几人早有准备,为首之人当即表态,“元帅举大义,为咱们汉人百姓做主,我范贲也是极为佩服的,某愿助饷一千五百石,为元帅解忧。”
“我何宏祖也出一千五百石,为元帅解忧。”
“俺秦家没两位财大气粗,只能出八百石,希望元帅不要嫌弃。”
“我胡仕宽愿出粮一千二百石,为元帅解忧。”
鲁锦闻言不喜不怒,只是站起来转了一圈。
四家商贾的底细情报,包衡早就告诉了他,这四家中,范氏算是老牌豪强,有多老?这家姓范的大概可以追溯到项羽的亚父范增那一脉......
不过这也很正常,庐州西北边的寿县、安丰,就是杨璟说要去征兵的那个地方,在以前叫寿春,先秦时曾是楚国国都,附近有几个楚国贵族遗脉太正常了。
范氏如果算当地豪强的话,那何氏就是庐州最大的商贾,经营范围很多,粮食,私盐,布匹,基本什么赚钱的买卖都做。
秦氏实力稍弱,据说其主宗是巢县那边的大户,那边才是真正的诗书传家,在庐州的这个做生意的秦氏,只是那边的分支。
姓胡这家吗,之前从盱眙那边搬过来的,不过一两代人,根基不固,但也很有钱。
可包衡跟他说,这四家加起来起码有十四万石粮食,哪怕是最穷的秦家,估计也得两万石存粮以上。
你们这一人一千几百的,打发叫花子呢,这么点玩意,都不够鲁锦的军队吃一个月的,还好意思叫助饷?
“哈哈哈哈。”鲁锦突然笑了起来,对几人说道。
“诸位未免太小家子气,这一千几百石的,对诸位来如同九牛一毛,这也好拿出手吗?”
听闻此言,范贲当即就想说话,鲁锦连忙一抬手,打断道。
“不用解释,诸位的顾虑我自是清楚的,无非是担心我打不过鞑子,到时你们帮了我,会被鞑子清算而已。
“可这世上,哪有不冒风险,就能稳赚的生意?便是种地也得看老天爷赏不赏饭吃,你们说是不是?
“我这个人还是很讲理的,谁帮了我,我心里自然记得,肯定不会亏待他,你们既然不愿帮忙,我也不怪你们,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既如此,不如我们在商言商如何?”
几位商贾闻言都眨眨眼,不明白鲁锦一个反贼头子,跟他们一群商贾有什么生意好谈的。
“诸位可知我姓名?”鲁锦突然问道
范贲当即抱拳回道,“不知,只知元帅姓鲁。”
“正是,鄙人姓鲁,名锦,锦绣山河的锦,字玄机,公输氏。”
此言一出,四人全都面露惊讶之色,公输氏?这个姓氏除了鲁班,后面可就再也没听说过了,公输氏居然还有直系后人?
鲁锦转身回到桌案旁,拿起上午刚写的《公输子》递给他们,“你们先看看再说。”
四人立刻凑过去看,发现居然是一本手抄本的书,字还不错,但笔划却银钩铁划,棱角分明,有一股杀意,其实就是用硬笔写惯了......
里面的内容便是昨天鲁锦跟张芸绣说的那些,但只记载了公输般的生平传记,后面的‘唯物观’‘方法论’只有个名字,内容还没写,‘公输般的思想观念’鲁锦暂时也没编出来。
但仅仅是这些,还是挺让几人吃惊的,没想到眼前这位义军元帅,竟是公输般的嫡传后人。
当然,这也只是鲁锦的一面之词,信不信还得两说,不过鲁锦也没指望他们看看书就信。
待几人传看完,鲁锦这才抱拳朝天上拱拱手说道。
“我先祖公输般乃百工之祖,一生所创之物皆利国利民之器,我鲁锦乃公输氏嫡传子孙,自不能辱没先祖名号。
“某不才,却也尽得公输机关术,也曾做过几件利民之器,正想找人合作推广开来,也算为天下百姓造福,拿上来。”
当即有士卒拿来两件衣服,全是鲁锦出差带的换洗衬衫,一件纯白的丝光棉材质,还有一件休闲款古风改良亚麻衬衫。
两件衣服摆到几人面前,鲁锦又说道,“诸位先生可以先看看,这两种布料如何?若能生产,可能卖的出去?”
四人都是富贵商贾,平时没少接触好料子,何宏祖甚至就是开布庄的,但此时见到这两件衣服,还是颇为惊讶。
尤其是那件丝光棉白衬衫,他们居然没认出来这是什么材质织出来的,看光泽,明明是蚕丝才有的特点,棉麻哪里会有丝绸般的光泽?但是摸着又的确不是丝绸!
还有那件亚麻衬衫,织的也极为细腻结实,虽然能看出是麻布,但其织造质量,甚至已经能吊打这个时代的粗棉布了。
毕竟是元朝,中国的棉纺织业才刚刚起步。
何宏祖第一个发言,他手中拿着那件丝光棉白衬衣,当即说道。
“若真能生产这样的布料,自然供不应求,只是在下也常年经营布匹生意,却为何看不出此布为何物所织,既不是丝绸,却又有丝绸光泽,元帅可否为在下解惑?”
“此布为木棉所织,又叫丝光棉,或珠光棉,何先生以为如何?”鲁锦当即揭晓道。
何宏祖顿时震惊了,“这竟是木棉?看着不像啊,为何如此细腻,还泛着丝光?”
胡仕宽也拿起那件亚麻的,“这件看着像麻,但又不像苎麻,敢问元帅,这件又是何物所织?”
“胡麻,也叫亚麻,就是西汉博望侯张骞从西域带回来的那种。”鲁锦解释道。
“原来如此。”
范贲也看完了两件衣服,再结合之前鲁锦的话,顿时明白了个大概。
“元帅的意思是,让我们用钱粮来换这两种布料的生产之法?”
鲁锦这才点了点头,“既然在商言商,那就只谈利,不谈其他,我手里有的是巧夺天工的技艺,就看你们拿什么来换了。”
此言一出,何宏祖第一个说道,“元帅,某颇有家资,愿用三万石粮食换这丝光棉的织造技法,只求元帅切勿传给别家。”
范贲看着两件衣服又说道,“可这只有两种,何家家主既要了其一,剩下的可就不够分了。”
胡仕宽当即说道,“既然是在商言商,当然是价高者得。”
鲁锦却笑了笑说道。
“倒也不必争抢,我说过,巧夺天工的技艺,我多的是,汝等可知道织蜀锦的花楼织机?”
四人都是商贾,哪里会不知,当即都点了点头。
范贲更是说道,“蜀锦寸锦寸金,闻名天下,这织蜀锦的花楼又有几人不知,只是此物不论哪朝哪代,都为皇室贡品,百姓不许私造,元帅即便真能让工匠造出来,只怕也......”
范贲没说完,鲁锦就打断道。
“范先生是不是忘了,庐州可是我的地盘,我这可没什么皇室禁令,我说能织就能织。
“而且我能令工匠制出更好的花楼,不用人,速度快,以水车带动,便能飞速织出蜀锦,不知诸位愿出多少粮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