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县城头,鲁锦架着高倍单筒望远镜,居高临下,俯瞰着整个战场。
康茂才的侧翼站在平地上,看不到輴车阵线后面的情况,鲁锦却能看的清清楚楚。
在双方步兵大阵接战之前,只能看到双方哨骑往来呼啸,不过由于鲁锦这边骑兵比较多,因此并没吃亏。
直到輴车接近到两百米以内,才开始有点战斗的样子,丁中瑞第一轮的弓弩平射,几乎没有给一团造成伤亡,到了第二轮弓箭抛射,损失也不怎么大,连一团的阵型都没打乱。
眼看着輴车都接近到四五十米了,己方这边两轮投矛过去,丁中瑞的刀牌手阵线顿时打残,輴车也压到了三十米内。
只要再往前走上十来米,将正面第一层打崩之后,大枪方阵就能直接顺着突破口灌进去了。
然而就在这时,望远镜中,只见丁中瑞那边稀稀拉拉的站出来上百名......离得太远,鲁锦都没认出来他们拿的什么兵器。
直到一阵嘭嘭嘭的响声响起,火光和白烟也跟着冒出来的时候,鲁锦才意识到那是火铳,他的心顿时就提到了嗓子眼。
元末明初啊,正是火器开始大规模出现在战争中的时代。
战线上,一团的輴车已经压到了二十米的距离,投矛手们纷纷从腰间拔出短柄飞斧,嗖嗖嗖的向对面投掷。
然而就在他们从輴车后闪身出现的那一刻,对面嘭嘭嘭的响起一连串爆响,吓得一团这边一个激灵,然后瞬间就伤亡了......十几人。
还没一团这边扔出去的飞斧砸到的人多。
鲁锦提到嗓子眼的心,顿时又放回肚子里。
“嘁,什么垃圾玩意!”
他把望远镜倍数调到最大,仔细看向那些火铳兵,根据身高比例来看,他们手中的火铳也只有一个小臂长,大概一尺多点。
前面是铸造的铁管,后面插着根木棍,发射时要把木柄夹在胳肢窝,然后一手端着火铳,另一手用火折子点火。
这种发射姿势,可想而知,连瞄准都做不到,只能指个大概方向。
而且由于没有定装火药,距离又这么近,战场之上根本来不及装填第二轮。
不过那种火门枪后面插棍子的做法,倒是能在近战的时候当个长柄大锤用。
不过也就那样了,面对大枪方阵的时候,你这大锤也得抡得着才行啊。
一团那边的阵线,倒是被对方的火铳爆鸣声吓了一跳,有些士兵居然在那发愣。
火器这玩意刚出现在战场上的时候,‘惊吓’的作用估计比实际杀伤的作用还多一点。
鲁锦见状立刻皱眉大喊道,“击鼓,加快进攻速度,不要在阵前磨蹭了,都愣在那干什么。”
下一刻,咚咚咚咚的鼓点更加急促起来,这是加速进兵的信号。
阵线上的圣武军听到鼓声,顿时回过神来,火铳这玩意好像除了像个爆竹,能吓唬人以外,并没有多大作用,没看前面才倒了十来个人吗,分散到整个阵线上,他们前面都不一定有人中枪。
上百把火铳,20米距离,命中率只有不到20%,这就是元末的火门枪。
一轮火铳放完,对方的輴车停滞了片刻,可随着巢县城头的鼓点更加急促,輴车阵线又再次推动起来。
“这都不到二十步了,还推?!”丁中瑞看的头皮发麻。
而且这次距离足够近,那些輴车一边前进,还一边往前投掷飞斧和石块。
没错,由于弓箭稀少,每辆輴车上还载着两筐石块。
可别小看扔石头,鲁锦记得以前看过一篇日本自己发的,关于日本战国时代伤亡统计的论文。
那篇论文统计的结果非常有意思,在日本战国那个冷热兵器共存的时代,造成伤亡最多的兵器是弓箭,其次是火铳,第三是长矛大枪之类的长兵器,第四是石头......被人吹上天的武士刀只能排第五,战场杀伤率的百分比才个位数。
腰刀真就只是个副武器,不管你是什么刀,当然,长柄斩马刀另算,那属于长兵器......
巢县城外,战线之上,輴车后面飞石如雨,间歇夹杂着几柄飞斧,砸的康茂才右翼的甲兵躲都没处躲,只能侧过身去硬抗飞石。
只要不砸中头脸,其实石头也就那样,除了被砸到有点疼之外。
但是它能遮蔽视线,砸的对方只能扭头躲闪,反正不敢用脸接。
趁着这一波飞石攻击,輴车终于压到了对方阵前十米距离,咣当一声,前面的盾牌被推倒在地,推车的士卒还把两个轮子从车轴上薅了下来,一辆輴车瞬间解体,变成两块板子,两个车轮。
刚才还无坚不摧的輴车,直接变成四个大件平摊在地上,看的对面的元军目瞪口呆。
这玩意居然借鉴了18世纪野战炮车的结构,能够灵活分解!
前排的輴车一辆接一辆倒下,瞬间露出后排三百多名弓箭手,距离不到十米,脸贴着脸朝着对面甲兵就放出一轮箭矢。
对面元军目眦欲裂,这也太狠了吧!
嗖嗖嗖嗖——
只一轮箭矢过去,对面甲兵直接被射的崩溃,他们刚才抛射几轮都没圣武军这边贴脸一轮造成的伤亡大。
元军阵线瞬间倒下三百多名甲士,脸贴脸的十米近射,根本不可能射空,而且只要射中,就肯定能破甲。
“杀呀!立功分田,都跟我冲啊!”
“注意小组配合,不要单打独斗!”
輴车的使命已经完成,弓箭手和车组们硬扛着伤害,终于把大枪方阵送到了敌军阵前,还帮忙打崩了对方最外层的甲兵。
徐用、朱寿、张温、俞通渊,四人率领大枪方阵如同猛虎出笼一般,一股脑的就从前方輴车留出的通道,向对面大阵灌了进去。
康茂才的右翼元军,别说什么长枪对捅,那是直接崩溃,阵线上的元军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转身撒腿就跑,给蒙古老爷打仗,卖什么命啊!
“张温,你前我后!”
“好!都跟我杀啊,向前军后背进攻!”
突破康茂才右翼阵线的瞬间,朱寿和张温最后一次交流。
朱寿带着俞通渊插进大阵,然后向北面康茂才的后阵包抄。
大枪步兵们全都跑乱了,三五人一个战斗小组,跟着枪杆子上挂小旗或布条的班长或组长,就朝着溃退的元军猛追。
追上之后就是几杆大枪一阵攒刺,根本没有一合之敌。
张温则是带着徐用,两个营的战兵撵着溃兵,向康茂才前军的后背冲击。
康茂才的整个大阵,一瞬间就被从右翼撕开,宛如开膛一般,左右两只大手扯着胸膛撕开一个大口子,各自撵着溃兵向前后阵冲击。
叶升和郑用见状,也率领着上千的骑兵,从步兵撕开的阵线冲了进去,别的什么都不管,直冲康茂才的中军大纛!
康茂才中军的民夫哪见过这个,他们连打仗都没参与过,见外围的战兵都溃了,立刻就朝东面还没敌人的左翼冲了过去,这下把没事干的左翼也给冲垮了。
李隽率领的前军,身后突然遭到友军溃兵的冲击,前军阵线也开始动摇了起来。
三团的张德胜抓住这个机会,率先从前军和右翼的结合处突破,从前军侧翼,撵着他们向东掩杀,前军正面溃败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廖永安手下的殷从道,金朝兴,二人见状也带着战兵凶猛突击,李隽率领的前军也跟着溃散,朝东北方向溃退而去。
负责后军和左翼的汪汝亨和陈宏,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大阵了,溃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绝没有挽救阵线的可能,二人骑着马,顶着溃退的民夫冲击,终于来到康茂才的中军大纛之下。
“大帅,我们快撤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是啊大帅,左翼和后阵还有些兵,我们现在撤还能收拢些溃兵回城!”
二人一阵喊叫,终于让失魂落魄的康茂才回过神来。
“撤?往哪撤?我们不能回城!”
“那去哪?”陈宏不解地问道。
“去含山!先去含山扎营据守,再派骑兵去和阳求援,让他们从江对岸调兵过来,若不行,我们就去全椒或者滁州!”康茂才皱着眉立刻安排道。
汪汝亨也想不明白,“为何?我们不能回和阳吗?”
康茂才摇了摇头,“我怀疑那鲁锦的其他两个团,正在攻打和阳,说不定此时和阳已经失陷,我们带着败兵回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啊?”
“这......!”汪汝亨震惊道,“大帅此言当真?”
“别他娘犹豫了,红巾贼冲过来了,快撤,先去含山!”
陈宏倒是果断,当即勒转马头,打马就跑,边跑还边说,“我去召集后军溃兵,你们快点!”
“该死的憨货,逃命的时候就你最快。”汪汝亨骂了一声,对康茂才道,“大帅,我们也走吧!”
然而就在这时,郑用却策马直冲中军而来,信马由缰,举弓搭箭,还大喊道,“元贼哪里跑!”
嗖一声,不待两人反应过来,一支箭矢顿时射穿汪汝亨的后背,箭簇从胸前透了出来。
“汝亨!”康茂才见状大惊。
汪汝亨却吐出一口血,用尽余力挥起鞭子,一鞭抽在康茂才的坐骑上,“大帅快走,照顾好我家眷!”
康茂才坐下马匹被抽的吃痛,当即奋蹄狂奔,康茂才只来及回头看向汪汝亨一眼,发现他已经坠马落地,只能含泪默念一声。
“汝亨,汝妻子吾养之!”
随即策马向后阵的陈宏追去,和他的后阵兵汇合。
“站住,哪里跑!”
郑用还在后面紧追不舍,他可不想让这个大功就这么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