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把你介绍给我们单位的同事庄禾。你昨天也见到她了。她是个踏实的好女孩,我觉得你们会很适合的……”吴桐觉得自己说不下去了,此刻她的心情是如此复杂,她经过了一整晚和一个白天的挣扎、反复思量,才做了这个决定,她希望东方岩的回答是“不”,但她又希望她这点努力换来的不是白费力气。
“你专程跑来给我说媒?”东方岩提高了嗓门,他觉得自己完全不敢相信坐在自己对面的是自己曾经自以为很了解很相爱的女友。
“是啊!我想了一夜,我一夜没睡,一整个白天我脑袋里都是这个念头。既然我们俩不能开开心心地在一起,那不如我帮帮你,给你一个机会,也是给我自己一个机会,让我放下这一切,好让我能够真正的彻底的死心……”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想让眼泪往回淌。
“你是不是太自私了?在这段感情里,自始至终所有的决定和主动权都在你那,我算什么?我是什么?我不过是你寂寞时捡起来,纠结时随手丢弃的一个玩偶吗?你现在说什么为了让自己安心就把随便一个什么人介绍给我,你这种想法是怎么想得出来的?我……”东方岩哽咽了。
“东方岩,对不起,如果这伤害到你的感情了,我道歉……”
“伤害到了!本来大家互相还有个念想,这下全没了!全没了你知道吗?”东方岩气得直嚷嚷。
吴桐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啪啪直掉。
“分手就分手,何必还画蛇添足加上这么一出!”东方岩摔门而出,留下吴桐一个人。他为她点的一桌子的点心和吴桐最爱的胡辣汤都没有动。
天色越来越长,他走出餐厅的时候,看到外面晚霞满天。云层好像全都被夕阳吸引,围绕在了它周围,甘心被它的金光所晕染。人来人往的路上,大家都急匆匆从一个出发地赶往下一个目的地,没有人为西天所发生的精彩一幕而停留一小会。只有东方岩傻站在那,无法挪开步子。
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一个互相欣赏的灵魂是如此不易,而具有相同的气息和节奏的灵魂,就更是难上加难了。“每一天的天空都是如此不同。”东方岩怅然叹道。
他觉得自己虽然没有喝酒,可是脚步却是不听使唤地踉踉跄跄的。其实是他的心每走一步就痛一下才产生了这种颠簸的幻觉。他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他走上的那条路他之前也没有走过。他就这样漫步目的地走了很久。天色暗下来。他再次抬头看天,已经是天鹅绒般的深蓝色笼罩了万物,一轮小小的月牙在远方挂着,注视着他。
“如果能与这静谧纯粹的天幕融为一体就好了。”东方岩心想。他停下脚步,望着天站了一会,然后转过身,开始往回走。
“每一条路如果死心眼非要笔直走下去,不见得能走到底的。”他今天成了一个“思想家”,脑袋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可是还有回转的余地和可能吗?没有。那你为什么回头?因为无路可走。继续前行只是此路不通,死路一条。”他自言自语道。
回到他们刚才分手的餐厅,东方岩进去找了一圈,吴桐早已走了。他长叹一声,思绪才恢复过来。然后他回到家,像往常一样,洗澡,洗衣服,跟稻子玩了一会,然后回到自己房间埋头攻读广告学的书。那些书还是提娜给他的。
东方鹤一整天都不放心哥哥。以前哥哥交往的那些短暂的女友,她根本没机会见到。他也总是用心不在焉的口吻谈论她们,东方鹤知道在哥哥心中那些女孩可能都是无所谓之人,他只是把她们当作过客。只是吴桐似乎有些不同。东方鹤没见过用这种撕心裂肺的方式分手的情侣,尤其是吴桐头一天晚上笑着掉眼泪的画面,一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还不能理解他们感情的程度,但从那两个人无言的微笑和哭泣来看,他们的内心有些伤害是无法弥补了。
忙完课业之后,她乘地铁来了。忆良给她开的门。她买了些啤酒,让忆良冰镇一下,她说不想让哥哥憋在心里,不如痛痛快快喝一点,大声地哭出来,她心里反倒放心一些。她敲门进了东方岩的房间,看见他面前虽然摆着书,视线却并不在书上,而是盯着书桌面前的白色墙壁发呆。
“哥,出来待一会吧。”东方岩顺从地被妹妹拉出了房间。
稻子也出来了,坐在地毯上玩着自己的芭比娃娃。东方鹤在她身边坐下,稻子把芭比娃娃给她看,她夸赞她给她梳的辫子好看。到了她该睡觉的时间,忆良就先抱她去洗澡,带她睡觉去了。
东方鹤拉开易拉罐,递给他,他接过来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了,自己又去开另一罐。东方鹤替他打开,递到他手里。
“哥,要不你哭出来吧,我的肩膀借给你。”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示意她可以是哥哥脆弱时的倚靠。
“傻闺女!哥没事。哎,只是有点茫然。”东方岩终于开口说话了。
“茫然?何出此言啊哥?”东方鹤不解。
“欸,你跟你那个伯乐编辑熟吗?”东方鹤纳闷哥哥怎么突然提起她。
“怎么了呢?不算熟,见过一面。欸,不就是昨天晚上一起喝酒的吗?”
“你们俩昨天才认识啊!”东方岩大声嚷道,似乎对她们才认识十分不解。
“难道我们应该早就认识吗?”东方鹤更加疑惑了。她心里猜测哥哥发了什么神经,突然关心起她和编辑的往来情况了。
“哦,”东方岩这才意识到他的反应有点过激,便降低了音调重新说道:“我的意思是,我以为你们早就认识了呢!哎,这下丢人丢大了……”他垂头丧气地声音传达出难堪。
“哥,难道你是因为昨天晚上在外人,也就是在她面前上演分手戏码而觉得丢人吗?”东方鹤的话音里犹疑不定。
“正是!”东方岩往后一靠,仰面躺倒在沙发上。
“哥,我不知道原来你脸皮这么薄呢!”东方鹤觉得哥哥的想法实在出乎意料。
“死丫头!还笑我!”
“好难理解哦你!”东方岩终于被妹妹逗笑了。他重新坐起来,放下啤酒瓶。“什么时候帮我约一下你那个伯乐编辑吧。我是你哥,竟然在昨天那样的场合,在那么重要的人,对你而言啊,那么重要的人面前喝醉酒,我怎么想怎么脸红。我得请人家吃个饭,正式赔礼道歉!”
“哥,你这样可吓到我了……”在东方鹤眼里,自己的哥哥虽说是一个懂礼貌明事理很体贴周到的人,可是这种事还是第一次见。难道……她点点头,说一切都交给她,她来帮东方岩约庄禾。
忆良出来的时候,兄妹俩已经达成了共识,正准备各自回房睡觉。东方鹤悬了一天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她琢磨着哥哥提出的请求也许是好事呢。东方岩和忆良接着坐了一会,说了些话,才各自回房睡觉。
稻子没有准时下楼来推忆良的房间,准备燕麦粥时东方鹤就注意到了,她去敲忆良和东方岩的房门,然后又上楼去敲稻子的房门。稻子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还没起床。东方鹤一看床头的闹钟,已经6点45了,平时这个点,她早就跑到楼下去了。她轻声地喊着她的名字,看到小家伙的脸蛋红彤彤的,脸上的表情显示出身体的难受。“这是发烧了吧?”东方鹤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滚烫滚烫的。她抱起稻子,飞快地冲到楼下,冲进忆良的房间。
忆良正好穿好衣服,看到东方鹤抱着稻子冲进来,她把孩子放到他床上。
“稻子应该是在发烧,你快看看,我看这个样子要带她去医院了。”东方鹤急迫地说。
忆良去摸女儿的额头和身子,立马抱起她往医院去。东方鹤还要赶回学校上课,东方岩也要去公司,忆良让大家都各忙各的去,他能照顾好稻子。
到了医院,检查原来是稻子出麻疹了。原来还是婴儿的时候,她的部分疫苗没有接种完全,也可能是朱颜当时忘了给孩子接种麻疹疫苗。忆良也做了相应的检查,看着稻子躺在隔离病房里,他想起早上东方鹤抱着孩子冲进自己的房间,于是给她打电话,建议她也来做个检查,东方鹤说自己小时候已经出过麻疹了,不用害怕了,他这才放心。
他此刻真想找到朱颜,让她本人亲眼来看看由于她的疏忽,稻子遭受了多少罪。可是自从她离开家之后,她连一通电话都没有打来过。忆良根本不知道她现在身处何处,也不知道她的联系方式。她的父母他也没有去看望过。难道外公外婆不想念外孙吗?他也疑惑过。但他们也没有联系过他,更别说来看他和稻子了。
忆良觉得人情冷漠至此,他已然看够了。连血脉亲情都可以不顾的人他觉得这一辈子谁都不会像他那样可怜,他的心一想起这些就像被迫进入一个大冷库,从脚底和皮肤传来的寒冷的感觉迅速贯穿了他的全身。
东方岩在公司接到忆良的检查结果,立即去向上司提娜请假,他想去看看稻子。提娜一听他说稻子患了麻疹,当即表示她陪他一起去医院。
儿童医院就是一个让人揪心的地方。各种年龄段的婴幼儿的哭声让踏足那里的每个人都心一紧,不忍待很久。忆良说稻子在隔离病房,他们穿上防护服进去。稻子畏光,房间的窗帘被拉上了,她还在发热,耳朵、脸上开始出现红色的疹子了。她睁开眼微笑着看着大家。
东方岩抱了抱她。稻子怯生生地看了看提娜。提娜则一直站在她床头。
“怎么现在还出麻疹啊,我妈说他们那个年代才有这个,我以为现在早就没有这个病了呢……”一摘下医护口罩,提娜就迫不急地问忆良。
“哦是。不过没事。暂时还没有严重的并发症,只是发热,有点喜欢流泪,那是因为眼睑水肿,所以她现在有点畏光,有点咳嗽。医生说要等疹子出完才行。”看着提娜惊魂未定的样子,忆良故作平静地安慰道。
“要等疹子出完?”
“是的。大概要一两周吧。这回稻子遭罪了。”提娜看得出忆良的眼里充满了焦虑和忧伤。“这两周我没法去公司了,可能。项目上的事有事给我打电话吧。”
“工作没关系,有我们盯着呢。你好好陪稻子吧。”
“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说实话现在手足无措的。一会我爸妈过来,我们三个人照顾一个孩子,足够了。你俩回去吧。”稻子小时候一发烧,忆良就六神无主。以前普通的感冒发烧他总是用物理疗法给她降温,这一次不同,他被医生冷冰冰的“发疹期间可能出现并发症”这句话所震慑。他紧张不安,额头沁出了汗珠。
提娜和东方岩回了公司。第二天临近吃午饭的时候,提娜拎着打包的清淡午餐到了病房。稻子脸上有一些红点点,忆良告诉她这是出疹子了。热度也降低了,基本不烧了。所以提娜也不用穿防护服了。忆良把稻子可以吃的东西拨到她的餐盘里,让她自己吃。他和提娜就着柜子吃完了简便的午餐。忆良几乎一晚没睡,他的眼睛也有点充血。
“看你的样子,感觉你也快得麻疹了。你还是去睡一会吧。我替你一会。”提娜真诚地说。她平日里那张冷峻没有笑容的脸此刻显得很温柔。她试着笑了笑,因为忆良正看着她。
“谢谢你!我不知道你这样合适不合适,公司里……”忆良的笑容里带着疲倦。
“没什么不合适的。我自己决定的事旁的人都影响不了我。再说了,我没有耽误任何工作。”提娜收起笑容,又恢复了板的直直的脸。
“好的。那我躺一会。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稻子。她可能随时都需要你。”忆良走向隔壁的病床,那是为家属看护所准备的。
稻子会随时需要自己,忆良的话让她充满勇气留下来,虽然她不知道自己要应付的会是什么。稻子吃完饭犯困了,她去上厕所,提娜搂着她,她没有拒绝。提娜拉上窗帘,帮稻子盖好被子,又问她是否感觉还好。稻子乖乖地说还好,然后就开始午睡。提娜坐在有些幽暗的病房躺椅上,一刻也不敢闭眼。来的时候她问过医生,只是要随时关注是否有并发症的情况,其他的都简单。她连手机也不敢去看,怕手机发出的光会影响稻子和忆良的午休。光线让她也无法看她带来的那本书。她只好干坐一会,又轻轻站起来站一会,也不敢走动,她的高跟鞋会发出很响的声音。
东方鹤正好接到庄禾发来的信息,说是新人奖的奖金已经打到了她的卡上,让她查收一下。东方鹤趁机向她发出邀约,说要感谢她,想请她吃个饭。庄禾一开始说不用,东方鹤请求了三次,她也就答应了。东方鹤最担心的是庄禾对东方岩的看法,不论谁换位思考一下,一个单身女孩亲眼见证了一对互相爱得死去活来的情侣分手的可怕场景,随之男当事人又要求当面向这个被吓坏的女孩道歉,怎么说这都显得突兀。东方鹤犹疑不定,不知道是否能告诉庄禾跟她吃饭的不止她自己,还有她哥哥。她把双方约定的时间、地点告诉了东方岩,并且告诉她没有标明他会去,让他想办法和对方说一下,不要再一次失礼。东方岩本来打算挂掉妹妹的电话就给庄禾打电话,但是同事正好来跟他讨论点工作上的事情,讨论完之后他又忙着去修改自己的广告图纸,等于完全把跟庄禾联系的事忘了。
东方鹤一直没有找到时间去医院,只好等到周六了。稻子用忆良的手机跟她视频时,东方鹤看到稻子瘦了一圈,脸色蜡黄,红色的疹子遍布脸和全身。她已经停止发烧了,只是有些全身不适,食欲也很差,有些容易嗜睡。东方鹤眼眶湿润,不敢打扰稻子休息,匆匆挂了电话。
东方岩每天晚上下了班就去医院看看她,他把忆良换洗的衣服从家里带到医院,又把他换下的衣服带回家。忆良的妈妈也感冒了,忆良爸爸要照顾她,他们没办法每天来医院照顾他们,幸亏每天中午提娜在医院,忆良才能踏实睡一会。东方岩说要换他留守一夜,让忆良回家好好睡一觉,他说他不放心,就算回家他也睡不着。
周六一大早,东方鹤先到忆良家,跟哥哥一起买了些他们需要的东西,两个人一起到医院见到稻子时,已经是上午快10点了。稻子见到她的鹤姐姐就眼睛放光,一屁股坐起来,东方鹤心里产生了一股想抱她的冲动,可是大家都在看着,她有点不好意思,就把那股爱化作抚摸,反复摸了好几下她的小脑袋。她一直夸稻子坚强,问马上要到来的生日她最想要什么。还说起自己小时候出麻疹的过程。大家说了一会话,提娜带着午餐准时出现了。
“多亏了提娜,这几天中午都是她来盯着的,我才能安心睡一会。晚上我根本睡不着,就怕有什么闪失。”
东方岩感激地差点去握她的手,但她正笑而不语在给大家分食物。他就过去帮忙。大家吃完了午餐,稻子还是嗜睡。他们怕打扰到她,就决定离开。提娜留在房间内陪稻子,忆良送他们俩出来,东方鹤听哥哥说了,这很可能是朱颜的过失,一个当妈妈的竟然忘记给自己的孩子注射疫苗。稻子可能很多应该接种的疫苗都没有接种,忆良忧心忡忡。但是提娜的出现,看来给他带来了不少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