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份的景宿市天黑很快，才刚刚六点，眨眼间还明媚的天空便已如墨染。

太阳暂且退去，月亮却仍然不见踪影，暗色的云团如承重物，黑沉沉压下，预示着暴雨随时都可能降落。

从城市的最上方俯视，以一条平缓的江道作为分割，能够清楚看到两边城区的差距。

江南是高楼林立，江北则是荒凉一片。

而解霜雨雏月，现在就暂居在江北的平民区。

这里原本为黎火的辖区，但由于一年多以前的内乱，被破碎黄昏趁机收割。同时，因为道管局一直不愿松口，此番取代名不正言不顺，最后使得这片区域彻底沦为了无人管辖的“中立区”。

所谓中立区，说得难听一些，其实就是指谁都可以来分一杯羹，却完全不必负责的地方。

残破的危楼摇摇欲坠，经历过几次暴动，遭受过热武器洗礼、以至于损毁破败的街道也完全无人修理。

阴暗的巷口或是交叉路的角落散落堆积着各种垃圾，江南平民区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让人闻之欲呕的恶臭，越靠近下水道，这种气味便愈发浓郁。

顺着某条不起眼的胡同向内望去，在靠近拐角处的地方有一个由破纸壳和彩色塑料膜搭建而成的简易棚屋。如果仔细往里看的话，会发现此处正侧卧蜷缩着一个银发的少女。

披着一件半干的纯黑色雨衣，解霜雨雏月闭着眼，双眉紧蹙。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再一次发烧的缘故，她整个人都抖得像筛子一样。

几声含着稚气的嬉笑声从不远处传来。

最大的看起来也还不过十四五岁，三个黑瘦黑瘦的男孩从胡同岔口处走来，他们不时推搡着嬉戏打闹，在发现解霜雨雏月的存在后几乎是同时停了下来。

他们相互交头接耳，说了些不符合他们此前年纪的脏话。

突然，其中个子最高、看起来也是年龄最大的男孩弯下腰拾起一枚石子，用力朝着银发少女勉强容身的纸棚丢去。

有他作为领头羊，另外两个男孩也跃跃欲试捡起了几个不大不小的石块。

解霜雨雏月暂时还无动于衷，一道更为娇小的影子却忽然从另一方向闪现至三个男孩与纸棚中央。

“你们不许欺负人！”

女孩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她留着一头狗啃过似的短发，穿着臃肿的大人衣服，浑身上下都有些脏兮兮的。

张开手臂挡在解霜雨雏月身前，她满脸无畏，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也是亮晶晶的。

倒是没想到会半路杀出来这么个角色，三个男孩面面相觑，突然开始捧腹大笑。

“呵，你算个什么东西！”高个的男孩指着她的鼻子骂了一句。

出于本能瑟缩了一下，不过女孩回过神后仍坚定地望着他们，未动分毫。

高个男孩上前一步，伸出手作势要推面前的女孩。

比眨眼还要更快，一道黑影从女孩身后探出，迅猛击向男孩前伸的手臂。

“啊！”

痛呼一声向后倒去，尽管他将手向后撤离的动作很快，还是不免被黑影割破了皮肤。

一抬手就嗅到股刺激的血腥味，男孩顿时惊慌失措，张皇从地上爬起，仿佛刚刚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头也不回就发了疯似狂奔溃逃。

他这一逃就使得这一小队丧失了主心骨，另外两个男孩也不敢再多停留，立刻灰溜溜离开了。

虽然也被突如其来的黑影吓了一跳，不过在意识到那东西来自银发少女后，女孩很快便不再感到恐惧。

“大姐姐，你好厉害啊。”

转身原地蹲下，女孩抬目刚瞥解霜雨雏月一眼，就被其瑰丽的容貌惊艳。下一秒迅速低头，她外露的耳尖瞬间变得滚烫。

“我……”解霜雨雏月刚一开口，她的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

这一声倒是让女孩觉得十分亲切，她立刻从随身背着的挎包里取出一袋已经过期了差不多两天的面包。

撕开包装袋将面包从中间掰开，女孩不假思索将肉眼看更大一圈的那块递给对方。

面包的香气即使在发酵出酸腐臭味的胡同里也极为明显。

垂目望向递至眼前的面包，解霜雨雏月忍不住做出吞咽的动作，在回过神的下一瞬就已经将其接过吃掉。

空荡的胃袋因为沾染了食物似乎变得更加贪婪起来，只是简短犹豫半秒，她便立刻从女孩手中夺过了另外一半面包，也囫囵咽进了肚子里。

一转眼，两只手都变得空空如也，女孩先是愣住，随后在意识到唯一剩下的口粮彻底失去后不免展露出几分悲伤。

不过，在看到解霜雨雏月狼吞虎咽的模样时，她还是瞬间就释然了。

习惯性捡起掉在地上的包装袋，解霜雨雏月本准备低头舔舐，猛然意识到面前还有另外一个人在，她刚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满含善意与关切的黑眼睛。

像这样的黑眼睛，她似乎在什么别的地方也曾看到过。

想到这里，眼前突兀地闪过一个黑发黑眸，戴着细边框眼镜、右边唇角下有一颗小痣的年轻男人……快速摇头甩净这些胡思乱想，解霜雨雏月默默将手里的包装袋揉成一团。

“我吃了你的面包，你……不生气吗？”垂首没去看女孩的眼睛，她的语气里少见的多了几分柔软。

“没关系的。”女孩笑着摇了摇头，“因为大姐姐你看起来比我饿多了。”

难道你在路边看到一只腿受了伤，奄奄一息的小狗，不会觉得它很可怜吗？

脑子里突兀地闪过樊佳星说过的话，解霜雨雏月的脸颊一时有些发烫。

“而且姐姐你也是个善良的人吧？”

大约是看到解霜雨雏月并未回话，想起刚才她的出手相助，女孩看向她的眼神里更多几分感激，“明明那个人那么过分，你也只是教训了他一下而已。”

“……”

稍作思索后并未发声，解霜雨雏月没有告诉她，她刚刚并非是手下留情，如果不是身体过于不适影响了道路的开启，她的【荼蘼狂犬】大约会直接削断那个男孩的手臂。

看来，像这样的蠢货也并不是独有他一个。

不经意间就又想到了樊佳星，解霜雨雏月有些说不上她此刻的心情到底是羞耻还是恼火。

“如果现在有一份能够让你温饱的工作摆在你面前的话。”

大概是眼前的女孩和那个黑发黑眼的青年实在重叠太多，解霜雨雏月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会接受……”

“当然！”还不等她完全问完，女孩立刻就用力点了点头。

不过，或许是又想到了什么细节，她讪讪补充道：“嗯，如果是什么伤害人的事我应该还是不会做的。”

“我知道了。”

女孩还在借此畅想未来，解霜雨雏月撕破纸棚，利落从地上站起。

垂目望向仍蹲在地上的女孩，她轻声问道：“你有什么固定地址吗？”

“唉？”仰头上望，女孩先是呆呆地眨了眨眼，随后则展露出惊喜的表情，“大姐姐你找到工作了？！”

“嗯。”解霜雨雏月点头，灰眸内终于流露出一抹罕见的光彩，“应该会是份还不错的工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