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印象中学校里的食堂并无区别，孤儿院的餐厅也是由一条条长长的桌子，和独立放置的椅子构成的。

天花板上吊着造型复古的水晶灯，两边墙壁上的彩色玻璃在明亮的灯光下晃映出彩虹般的光泽。

空气中弥漫的芬香的烤肉与面包味，除却餐前祷告以外，孩子们用餐时十分安静。不短的一段时间内，流入耳中的只剩下频率不同的呼吸声与咀嚼声。

虽说建筑老旧，不过孩子们的餐食全是新鲜的样式。面包烤地蓬松，肉酱咸淡正好，蔬菜也是水润多汁的。

裕鹿元和樊佳星并未同孤儿院的老师们坐在一起，而是专门找了个视野好，又更不引人注意的角落。

他们在交谈时用的全是气音，很容易就会融进四周餐具摩挲餐盘的声音里。

樊佳星还在猜测，裕鹿元是否曾经是这里的一员。

“你感觉这里怎么样，佳星？”

少见的作为话题的提出者，裕鹿元轻饮一口杯中温水，她突然发问。

“看到孩子们脸上的笑容时，我就知道这里是个还不错的居所。”

在做出回答时不由将目光投向稍远处的孩子们身上，樊佳星并未掩饰他心中涌起的柔情，“如果童年是在这里生活，恐怕也能够稍稍掩饰未曾有过父母的忧伤。”

认真听他讲话，裕鹿元一顿一顿地点了点头：“这样就好。”

“裕小姐，也一直有在补贴这家孤儿院吧？”看出来她眸中暗含的某种更为沉重的心情，樊佳星压低声音，试探性问道。

“嗯。”并没有什么想要隐瞒的意思，裕鹿元轻轻点了点头，“这里有一部分孩子，之所以会来到这里，也和我有关系。”

只是随口一问，甚至都没想到能真的收获回答，樊佳星难免有些愣住。

他并没有直接问出来“和你有关，是什么意思”，不过很显然，裕鹿元已经觉察出了他的想法。

“我的父母，与曾经的我一样，都是杀手。”

裕鹿元低着头，她的语调平缓如流水，比起在讲同她自己有关的事，不如说更像是在讲故事，“为了能够让目标死掉，任何手段我们都会尝试。曾经有一个暗杀工厂厂长的委托，为了将那个人杀死，我的父母在工厂内放了一把火。

因为粉尘的缘故，当时的那把火引起了惊人的爆炸。现在生活在这里的很多孩子，他们的父母都曾是那家工厂的工人。”

她叙述的语调越平静，在樊佳星听来就越让她心痛。

“那次行动……裕小姐参加了吗？”不知为何会莫名感到紧张，樊佳星干咽了一下，试探性发问。

“没有。”裕鹿元摇了摇头，看起来是否参与这件事并不能掩去她心中剧烈的负罪感，“直到我父母去世，我也没能下得去手杀死无辜的人。”

“可是。”

撇眉展露出苦涩的表情，樊佳星倾身同她靠近，他盯着裕鹿元的脸，满眼尽是同情与关切，“既然并未参与的话，你又为何要为你父母的罪责而露出这样让人心痛的表情呢？”

在他说出的最后一个字落入耳中的瞬间，裕鹿元几乎感到呼吸一滞。

她的父母告诉过她，她与他们自生来就是一体，她注定要继承他们的意志，她的双手是生来就带血的，她无法逃避，也不能逃避。这一切的罪孽与怨恨，全都是她必须要承受——

“愿意为了那些可怜的孩子们做事的裕小姐是伟大的。”

脑子里早在不知不觉中乱成了一锅粥，裕鹿元忽然感到指尖温热，低下头发现是樊佳星轻轻攥住了她的手，抬起头则刚好对上一双明亮坚毅的黑眼睛。

“既然讨厌的话，为什么一定要逼迫自己沉浸在本不属于你的罪过之中呢？”

他说，或许是有些过于激动的缘故，连带着声音都在不断拔高，“裕小姐，照顾这些失去父母的孩子们，并非是你在赎罪，你只是在做你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罢了！”

【裕鹿元好感度+10，当前好感度42】

从来都没有考虑过的看待问题的角度，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对方戳破，裕鹿元突然觉得心头有一种莫名其妙滚烫的感觉。

如果不是他们中间此刻还隔着一张桌子的话，她几乎想要走上去直接拥住他。

倒是从她望过来的蓝眼睛中看出了这份滚热，樊佳星温柔笑笑，他的目光仍是无比包容：“对你自己再更宽恕些吧，裕小姐。”

就像樊佳星无法拒绝她的关切一样，裕鹿元也同样不能从他的注视里挣脱，弯眸轻笑，她在这时才终于松懈下来，坚决而认真地点了点头。

……

晚餐时间很快结束，按照孤儿院的时间表，在这之后会有一场由孩子们表演的歌唱会。

明亮的灯光将礼堂照得犹如白昼一般，参演的孩子不多，不过前来观看的人却不少。

孩子们全都穿着一身白衣，打扮得和油画里的小天使一样。他们十指交扣，微微仰首，将两手置于胸前。

在孩子们的左侧，是年龄更大一些的少年，他们也穿着白衣，手里持着各种各样的乐器，时刻准备好演奏。

随着站在最前面的年轻教师挥动指挥部，悠扬明媚的乐声响起，孩子们稚嫩的童音也很快响彻整座礼堂。

他们唱的歌樊佳星从来没有听过，不过依照旋律和歌词来看，是十分激昂、充满力量的乐曲。

坐在他身边的裕鹿元听得也是无比认真，他注意到，她正不断变换着口型，悄悄同舞台上的孩子们跟唱。

这样的眼神还是他第一次在裕鹿元的脸上见到。

如果说平时的表情只是为了应付生活的话，那么她此刻的眼神，才是在面对真正热爱事物之时，应该拥有的。

所以说，这才是你真正想要去做的事吗，裕小姐？

倒是十分高兴能够看到她展露出激情的一面，樊佳星落于他身上的目光也愈发温和。

只可惜裕鹿元太过投入，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

最终还是将注意力转移至舞台上，樊佳星在演唱的孩子们中看到了他刚进门时，拦在他们一行人面前的三个孩子。

小芙，欣欣，莱斯……他还能隐约记起他们的名字。

你们的父母曾经也是那场灾难中的无辜牺牲者吗？

他想到裕鹿元在说起过往时展露出的悲恸，樊佳星默默下定决心，他会让裕鹿元有勇气去做她真正想做的事情！

最后的唱段结束，一曲毕，礼堂内再次回归安静。

最先鼓掌的人是樊佳星，他的掌声不大却十分清晰。

连坐在他身旁的裕鹿元都不由被这声音吸引，在侧首望去，对上黑发青年的笑脸时，她也很快开始鼓掌。

很快，雷鸣般的掌声瞬间将整座礼堂填满。

裕鹿元在为舞台上的孩子们鼓掌，樊佳星则在为愿意承担本不属于自己罪过的她而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