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叶村的新任驻村管事,是一个年届四十、身形富态的王姓中年人。
或许是因为初来乍到,地盘还没踩熟的缘故。
这位新到任的王管事,给人的感觉十分和善,没有半点跋扈之气。
尤其是在听说陆丰刚从山里回来,还带着三只野兔作为伴手礼的时候。
王管事的表情更加柔和,言谈间颇有长者风范。
然而,陆丰提出与周月合并户籍关系的请求,并没有因此办成。
“唉,并非老夫有意为难。”
“实在是登记村民户籍信息的案卷资料,都被之前那位民兵队的旗官大人带走审阅去了。”
“在这些资料拿回来之前,村里凡是涉及档案变动的事情,都只能往后顺延。”
听了陆丰的话,王管事一捋颊下胡须,摇了摇头道。
随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般,再次出言解释道:
“原本按照规矩,除了日常所用的正本之外,村里案牍房应该还留有一套副本备用的。”
“但因为前任驻村管事邢亮失踪的事情,他那位在民兵队任职的弟弟为了调查方便,直接把这套备用的副本也给提走了。”
“结果随着他本人的再次失踪,连带着这套副本也跟着下落不明。”
“不瞒你说,我这两天正为这事犯愁呢!”
“毕竟再有两天,就是征收月税的时间了。”
“但在没有完整花名册的情况下,我连如今村里有多少口人都拿不准,你说这这事儿闹的!”
说话之间,王管事摊了摊手,一脸的无奈之色。
听了他的话,陆丰心里顿时有些无言。
他万万没有想到,之前那卷被他当做无用垃圾,和邢宽尸体埋在一起的花名册。
居然会在十天之后,以回旋镖的形式转回来打他脸上。
然而,虽然心里十分郁闷,但对于王管事的解释,他也只能接受。
毕竟,所谓的合并户籍关系,就是要在村里案牍房的存档资料上,对相应信息进行变更。
而在这些资料的正本和副本全都不在的情况下,别说让王管事帮忙协调了。
就算他自己是驻村管事,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毕竟,对于高高在上的民兵队来说。
像小叶村这样的罪民集中营,根本就无足轻重。
只要不是举旗造反,期间不管捅出多大的篓子,都不会有人在意。
见事不可为,陆丰也就没有再做无谓纠缠。
但在临走之前,他还是言辞恳切的请王管事将此事记在心里。
等后续民兵队把户籍资料退回来后,第一时间对他和周月的户籍关系进行合并变更。
而看在那三只活蹦乱跳的野兔份上,本就有意展示自己亲民形象的王管事,自然是满口答应。
因此,这件已经拖了两个月的事情,终于以一种不算稳妥的形式,初步定了下来。
………………
小叶村东南角。
周勉一边警戒着不时出现在自己附近的村民,一边速度不慢的朝着家里走去。
‘这个小畜生!’
‘小时候看着瘦瘦小小的,没想到长大了还挺有把子力气!’
回想起刚才被陆丰抓住手臂时,他一连几下都没挣脱的场景,周勉有些不爽的在心里暗骂。
但紧接着他又想到刚才陆丰威胁他时,那股扑面而来的狠辣之色。
他能感觉到,刚才陆丰并没有虚张声势。
如果他当时还不识相的主动离开,对方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对他动手。
即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大概率不敢真的用刀砍他,但一通拳脚总是免不了的。
这让他在隐隐发怵之余,心里不禁有些烦躁。
‘难怪之前被邢亮那么折腾,还能带着阿月活到今天。’
‘这个小崽子,是个狠人啊!’
联想起前面两个月的月底,陆丰每次都能带着周月从交税现场全身而退的场景,周勉在心里暗暗感叹。
说实话,他有些后悔了。
这个陆丰虽然年龄不大,但比他预期的要难缠许多。
如果不是已经收了镇上牙行的定金,他还真不想把这个小子给往死了得罪。
毕竟,对于这种只要一言不合,就真敢动手的家伙,谁知道被逼急之后能干出什么事情来?
‘不过还好,这家伙没有武道天赋。’
‘就算性子再狠,也就是个尚未成年的小崽子罢了。’
‘只要找准机会下手,把他放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感受着还在隐隐发疼的胳膊,周勉在心里暗暗发狠。
而随着他的默默盘算,不知不觉就到了自家门前。
这是一个由两间棚屋作为主体,四周用篱笆墙围起来的中型小院。
此时在小院的中央区域,正有一个年届六十、头发花白的清瘦老者,与一个三十来岁的矮个妇人相对而坐。
两人正一个剥草一个搓制,动作利落的搓着麻绳。
而在这两人的身后不远处,还坐着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后者身前虽然摆有不少晒干的箭麻草,却并没有动手搓制。
而是在西斜落日的余晖照耀下,背靠棚屋土墙的睡得正香。
见儿子又放着大白天不好好干活,周勉心里顿时有些来气。
再在心里比照一下年龄比儿子还小了几岁,却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陆丰,他更是感到一阵心塞。
当即怒气冲冲的拽开篱笆门,冲到近前后,照着儿子微微撇开的小腿肚就是一脚。
“哎哟!”
“嘶——”
骤然吃痛下,周武口中怪叫了一声的惊醒过来。
但当他睁眼愤怒看向身前时,却正对上老爹那直欲吃人的眼神。
他的心里一突,当即讪讪一笑的收起脸上怒容。
一边探手揉了揉发酸的小腿肚,一边暗暗吸气的抱怨道:
“阿爸你真是的!”
“我不过是一时疲累打个盹而已,你把我推醒也就是了,怎么老喜欢拿脚踹我?”
看着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周勉脸上的怒气更盛,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
“放着好天好日的不认真干活,踹你不应该吗?”
“你瞧瞧你都多大了,还整天游手好闲的不着调!”
“你看看阿月家隔壁那个陆丰,这才刚满十六岁呢,就已经能带着人在山里刨食吃了!”
看着老爹火冒三丈的样子,周武的气势顿时弱了下去。
但口中却依然不服的分辨道:
“在山里刨食吃怎么了?”
“我也不是总在家里闲着的好吧,哪个月不跟你搭伴往山里走一趟?”
说到这里,周武的语气一顿,这才后知后觉的回过味来。
当下抬头看了看天色,眼神雪亮的问道:
“阿爸,听你刚才说话的意思,是阿月回来了是吗?”
周勉闻言哼了一声,有些不爽的道:
“人是回来了!”
“但不知道这些天里,被那个叫陆丰的小子灌了什么迷魂汤。”
“任凭我怎么劝,就是不肯跟我走啊。”
听了老爹的话,周武先是一瞪眼睛,但很快又不以为然的撇嘴道:
“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能知道什么?”
“再说了,这种事关宗族的事情,哪能轮得到她自己做主?”
“管她愿不愿意,直接把人捆了带回来就是了!”
“咱们两家虽然早就断了来往,但在村里案牍房的档案上,却是实打实的血亲!”
周勉闻言瞪了儿子一眼,没好气的道:
“说得轻巧!”
“周月那死丫头就不说了,你当那个陆丰是死人啊?”
就在这时,一旁刚把手头事情忙完的周安,闻言忽然插嘴问道:
“这陆丰不是才十六岁吗?”
“一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半大小子罢了,还敢跟你强项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