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
奉天殿上朱元璋高坐龙椅,神情严肃。
其下,韩国公李善长低眉顺目,好像神游物外了一般,外界发生什么事都跟他无关。
刘基则眉头紧锁,德庆侯出了事情,汪广洋第一时间派人告诉了他。
浙东文人这一派抓到了机会,准备狠狠咬下淮西勋贵一块肉来,可刘基并不想掺和到两派相争中,他暗叹了口气。
这时,只见朱标站出来朗声道:“启禀父皇,吴越已经招供,私盐案幕后主使乃德庆侯廖永忠,其利用统御水军之便利,大肆往江淮南北贩卖私盐,得钱帛逾百万贯,其案发后,更是丧心病狂的袭击亲军都尉府大牢,想要杀人灭口,其人证物证具在,请父皇发落!”
闻言,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敢说话。
盐铁生意为国之重器,廖永忠的胆子忒大了,更为重要的,他竟敢袭击亲军都尉府大牢,这简直了是茅房里打灯笼——找死呀!
胡惟庸嘴角微微扬起,暗道一声:该!
当初德庆侯他们看不上胡惟庸,气得胡惟庸直接将德庆侯踢出了“开中法”的利益团体,胡惟庸这人,睚眦必报,而今德庆侯落难,他恨不得狠狠踩上几脚?
不过他看了一眼纹丝不动的李善长,决定先按捺住性子,再观察一下。
“至正十五年,廖永忠兄弟俩都投奔咱,其兄长廖永安更是战死,咱本念着廖家兄弟的功劳,打算给廖永忠一个机会,只褫夺他的爵位,可廖永忠不愿意,既然如此,咱就如他的愿,传令,将廖永忠斩首示众!”
朱元璋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傻眼了,他们本以为朱元璋最多只是重罚廖永忠一番,却没想到竟然想要他的命,那免死铁券呢,怎么说?
此时,人们的目光汇聚到了李善长的身上,毕竟他是淮西勋贵的领袖。
可惜,李善长好似老僧入定,一动不动,反倒是群臣后面走出一个青年来,此人不过二十五岁,官职也不高,在礼部任主事,正六品。
“陛下,微臣认为德庆侯不可杀!杀之,则有损陛下威严!”
朱元璋的虎目微微眯起,“哦?李胜,你说说咱杀德庆侯,怎么就有损威严了?”
朱元璋记得他,李胜少有才华,才思敏捷,更能言善辩,但他出身于凤阳府定远县,也是淮西集团的一员。
李胜恭恭敬敬地说道:“洪武三年,陛下发免死铁券三十四张,其中公爵六张,侯爵二十八张,天下人皆知。”
杨帆位于群臣末尾的位置,闻言嘴角微微上扬,果然,淮西勋贵将免死铁券搬出来了,他偷偷抬头瞧了一眼朱元璋黑下来的脸,心里暗笑:老朱啊老朱,你知道后悔了吧?
昔年朱元璋颁布免死铁券,是为了彰显其胸怀义气,犒劳追随他多年的功勋文武,岂料这免死铁券却成了这群人的底气,许多勋贵更是因此肆无忌惮的盘剥百姓、贪赃枉法,反正又不会死,怕啥!
李胜可不管朱元璋的脸色,继续道:“圣上有言:除谋逆不宥外,其余杂犯死罪,本身免二死,子免一死!今德庆侯贩卖私盐,袭击亲军都尉大牢,其罪固然严重,然天子一言九鼎,免死铁券不可无用,请圣上免去德庆侯死罪,保大明君王之威严!”
韩国公李善长依旧如老僧入定,这个老狐狸是绝对不肯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六品的礼部官员来提免死铁券,最好不过。
刘基暗暗摇头,淮西勋贵这是要与朱元璋对着干啊!
中书省右丞相汪广洋见群臣鸦雀无声,缓缓走出来,能有机会在淮西勋贵的头上踩一脚,浙东的文人一派怎么可能保持沉默?他虽然摆烂,但身后的那群人会推着他走的,而且这免死铁券,就这群勋贵得到了,他们又没有。
这时,翰林学士林琛站了出来,说道:“陛下,国之大事,在祀在戎,德庆侯若只贪财放纵手下或可得生路,然德庆侯之行径使得‘开中法’形同虚设,今年粮商运往前线的军粮不如去年的一半,德庆侯在动摇国之根基,无粮前线怎么打仗?故圣上应严罚德庆侯,以儆效尤……”
林琛说得正来劲,常茂却哼笑一声,道:“人无信而不立,国无信而不兴,陛下乃大明之主,一言九鼎,更不能失信,你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却不管陛下当年的承诺?不管免死铁券?你要陛下失信于天下人么?”
林琛被常茂噎得脸色涨红,他看了一眼朱元璋,再看了一眼得意的常茂,终究没有敢继续说下去。
谁敢触霉头,说朱元璋出尔反尔?谁敢说当年朱元璋那话是假的?不要命了?
朝堂上两方陆续都出来了人,淮西勋贵手握免死铁券,张口闭口就是皇帝不能失信,稳稳占据了上风。
朱标见状,连忙说道:“父皇,德庆侯一案事关重大,儿臣认为应该择日再议。”
他想打个圆场,为朱元璋解围,可朱元璋却不愿意就这么善罢甘休,他的声音越发冷冽,道:“不,此事今日就要议!议出个结果再退朝!”
朱元璋动了真火,他没想到当年的一个举动,成了作茧自缚,他堂堂洪武皇帝,竟被臣子掣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