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洪泽湖被夕阳染上了血色的油彩,格外安静。
一艘战船径直驶入洪泽湖深处的芦苇荡,好似一柄尖刀,将油画般的芦苇丛切割开。
船头,俞通源一身戎装,内里是一身金漆文山甲,这金漆文山甲起源于宋代,后朱元璋驱逐鞑虏,再造中华,便将金漆文山甲的样式搬出来,专门赏赐给有功劳的功臣。
俞通源的甲胄便是其中一套,不过金漆文山甲的护心镜、护腹等都是明朝才有的。
杨帆站在俞通源的斜后方,打量着俞通源的甲胄,还有外面罩着的大红坦肩宽袍,有些羡慕。
谁年少时候没有一个将军梦?若他杨帆穿上这身衣甲,在今夜的恶战中阵亡,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为了防止打草惊蛇,巢湖水师主力由俞祖带领,潜伏于湖心岛芦苇屏障北面,一旦朱棣三人放火,烟火升腾,水军主力便开始进攻!
今天,俞通源带的护卫不多,算上杨帆之外,再排除掉驾船的船夫,一共就二十个人,这点人手进入明教总坛,无异于羊入虎口。
俞通源凝视着远方,幽幽说道:“小杨大人,现在你若后悔,还来得及。”
杨帆笑了,说道:“俞侯千金之躯,甘愿以身犯险,我杨帆孑然一身,何惧生死?”
俞通源笑了,不过笑容中有太多无奈,他俞通源若是孑然一身,没有俞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的顾虑,多半不会来冒险。
可惜,他身不由己。
战船就这样在芦苇荡中前行了一会儿,忽然芦苇丛一阵颤抖,从中行出一孤舟来。
“明教执法堂堂主李璇,在此等候多时了!”
李璇利于船头往上望去,道:“上面的可是南安侯当面?在下受教主与张将军之托,在此恭迎俞侯!”
明军的战船之高大,令李璇眼晕,真在水面上打起来,明教的水军肯定讨不得便宜,他在暗自庆幸,俞通源与他们合作。
俞通源道:“原来是李堂主,本侯正是俞通源!”
李璇热情地与俞通源寒暄了两句,便登了战船,指引战船往芦苇荡中央去。
俞通源听杨帆讲述这里水系复杂,好像迷宫的时候,还没有真切地感受。
等亲身体会后,才在心中暗叹:洪泽湖湖心岛,的确是一个天然的藏身之所。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战船抵达码头,俞通源放眼望去,旌旗招展,猛士如林。
码头上,明教教主与张寿祖并肩而立,等待俞通源。
李璇在前引路,登了码头,众人终于相见,明教教主笑容满面,迎着俞通源说道:“吾对俞侯慕名已久,今日得见果然如传闻所言,天生将星啊!”
俞通源当即见礼,笑道:“教主客气了,能将明教发展到如今的程度,更与小张将军联合,气势不凡,未来前途无量。”
说话的同时,他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明教教主,总觉得他有些眼熟,两人似曾在哪见过。
杨帆跟在俞通源身后,心里暗笑。
这俞通源看上去五大三粗,真吹捧人打太极,着实是一把好手。
随即,明教教主为俞通源引荐张寿祖,张寿祖道:“俞侯是沙场宿将,可否来点评一番吾张家军与明教教军?”
俞通源往他们身后看去,人数有八百余人,各个人高马大,目光炯炯。
俞通源赞道:“壮哉!有此猛士何愁大事不成?今日吾来明教,是来对了!哈哈哈哈!”
张寿祖面露得意之色,连俞通源这样的沙场老将都对他的兵赞不绝口,张寿祖感觉面上有光。
三人有说有笑进入了明教总坛。
杨帆跟在后面暗暗做了一下计算,除了那八百健卒外,一会儿到了宴席大厅,还会有不少教主的亲卫到。
彼时敌方的力量将达到一千人左右,他们满打满算也就二十个人,无论怎么比较,优势在敌方!
杨帆不仅没有慌张,反而嘴角微微上扬,二十个对一千,他杨帆想不死都难!
一想到自己被明教斩杀,老朱捏着鼻子给他追封的场景,杨帆就想笑。
宴席大厅中,明教教主,明教三位香主、执法堂堂主,还有中层的人员齐聚一堂。
张家军那边情况也差不多,张寿祖得力的部下基本来了。
明教教主举杯敬酒,道:“我三方联合,就有与明军一战之力,俞侯觉得该何时举大事?若要战,又该从何处出手?”
俞通源眼珠一转,道:“朝廷近期欲进行第三次北伐,待北伐开始兵力空虚的时候,宜进军,至于从何处动手,还得仔细商议商议。”
俞通源的话让众人连连点头,当下明教教主与张寿祖各抒己见,与俞通源讨论起来,俞通源来者不拒,他虽有拖延时间的本意,但打太极说的话,往往令人茅塞顿开。
张寿祖听得眼神雪亮,对小明王当初提议与俞通源联合的建议,感到庆幸。
明教总坛,粮草库。
朱慡、朱棡、朱棣三人借着夜色,来到了粮草库的后面,每个人手里还提着一桶火油。
朱慡压低声音,道:“记住了,一会儿泼洒火油的时候千万要每一处都泼洒到,让救火的人无法马上扑灭,放了火之后立刻往军械库去,咱们两处点火!”
朱棡不耐烦地催促朱慡:“二哥,别啰唆了,这些天咱们已经演练了十遍了!放心吧!”
朱棣没有抱怨,也没有废话,朝朱慡点了点头。
三人从三个地方开始泼洒火油,一直将这一片的粮草库都泼上火油后,才重新汇聚到一起。
朱慡吹了吹火折子,将地面的火油引燃。
呼!
瞬间,一簇火苗一分为三,好像火龙似的朝粮草库烧去,三人拔腿就跑。
火势蔓延得极快,不多时滚滚浓烟冲天而起,整个粮草库都陷入了火海。
“火!起火了!”
守卫粮草库的兵卒今日得了赏赐,因为俞通源要来,岛上烹煮宰羊人人有肉吃。
守卫们便取出了珍藏的好酒,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谁知火忽然起来。
他们大声呼喊奔走去救火,可就凭这几个人,根本无济于事。
在洪泽湖湖心岛的北面,芦苇屏障之外,二十余艘战船正静默地潜伏着,没有灯火,没有声音,仿佛一群水中凶兽。
俞祖今日也换上戎装,目光死死盯着湖心岛的方向。
俞通源只带了二十人入明教总坛,二十人各个是百战精兵,可人数实在太少。
俞祖明白,父亲想打消明教中人的疑虑,换取信任,但俞祖抑制不住担心。
一直看到眼睛发酸,忽然,一缕白烟窜了上来!
“公子,烟!烟!”
周遭有将士喊了两声,俞祖精神一振,他猛地一挥手臂:“准备,进攻!”
战船上刀剑出鞘,灯球火把亮子油松纷纷亮起,战船径直顺着烟火的方向杀去。
俞祖憋着一口气,俞家能否顺利过关,保住爵位和富贵,就看今日!
明教总坛,宴会厅。
三人正把酒言欢,俞通源看这明教教主越看越眼熟,最终忍不住好奇道:“教主,我们俩是否见过?”
闻言,明教教主淡笑了一声,然后说道:“俞侯果然好记性,当初入蜀之时,你可是英姿勃发呀!”
“明升是你什么人?”入蜀两个字彻底揭开了俞通源脑海里的迷雾,他脱口而出道,怪不得对眼前之人似曾相识,原来此人长得那么像隆蜀王明玉珍之子,归义侯明升。
“在下明德,明升乃我兄长。”俞通源已经彻底投诚了,明德也就不再掩饰自己的身份。
“原来是归义侯之弟,怪不得呢!”此时的俞通源也恍然大悟。
大夏灭于大明之手,张寿祖的父亲张士诚亦被朱元璋所败。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无论是明德还是张寿祖,都与大明有仇,这两个丧家之犬会联合起来,也就不足为奇了。
就在这时,一个教众跑了进来禀报着火了!
明德挥挥手,笑道:“不过是失火而已,水不有的是?速去灭火就好。”
教众领命离去,明德道:“来来来,本教主再敬俞侯与张将军一杯,祝我等早日推翻朱皇帝,解救苍生!”
俞通源的目光往外瞧了一眼,从这里隐隐能见到冲天的烟雾,与少量的火光。
他不动声色地给手下的护卫们使了一个眼色,然后又看了一眼杨帆。
杨帆会意,微微点了点头,他知道烟火一起来,巢湖水师必定进攻,宴会厅的和平维持不了多久。
约莫过了两刻钟时间,烟火似乎有被扑灭的迹象,又有教众连滚带爬地进来。
“教主!大事不好啊!教主!”
明德瞪了那人一眼,训斥道:“大好日子说的什么话?不就是着火了么?!扑灭就好,休要来打搅!”
教众号啕大哭,道:“不是啊!教主!明军水师打过来了,已经杀到了码头外!好多兄弟死了!”
啊?!
此言一出满堂惊骇,明德转头看向俞通源,张寿祖更直接,提着酒壶往俞通源脑袋上扔。
“俞通源!你耍诈!”
张寿祖怒吼一声,抽出长刀便砍。
俞通源闪身躲过酒壶快速后退,与他带来的护卫们到一处,大笑道:“张寿祖,岂不闻兵不厌诈?”
得知被骗,明德脸色铁青,质问俞通源道:“俞侯何苦来哉?为了朱元璋的江山赔上你自己的性命?今日就算我总坛陷落,也要斩杀你等!”
俞通源笑得更加快意:“吾追随陛下会兵太原,定河中、克鹿台、取凤翔、夺巩昌!何时怕过死?人固有一死,吾俞通源为歼灭叛贼邪教而死,将百世流芳!”
朱元璋因为廖永忠一案,对巢湖水师有意见,对俞通源也有了隔阂。
未来不排除朱元璋会夺了俞家的爵位,到那时候俞家大祸临头。
可若是俞通源战死,他俞家的爵位别说朱元璋,就是朱皇帝驾鹤西去过去了百年,俞家的爵位也能继续传承下去。
张寿祖喝道:“凡斩杀俞通源者,赏赐百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听闻张寿祖的话,明教教众与张家军的兵卒呼啦啦一下朝俞通源杀去。
宴客大厅的情况乱成了一团,俞通源的亲卫将他护在身后,朝着大门杀去。
明教教众与张家军杀气腾腾,从四周涌来,要围住俞通源的护卫将其斩杀。
外面的教众和军队也听见了声音,要冲进来分一杯羹,更有人决定趁乱就撤!
张寿祖下达了命令,还欲亲自冲杀,被明德一把拉住,道:“张兄,此地不可久留,速速撤退!”
张寿祖气得眼珠子通红,道:“俞通源匹夫欺我等太甚!不杀了他我枉为人!”
明德苦笑,劝说道:“俞通源麾下水师何等厉害?贸然偷袭,我等必败,再不走等总坛被围住,你我统统要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快撤!”
好说歹说,明德与张寿祖从后面的小门撤离。
见局势混乱,杨帆随手提了个凳子,对着朝他扑来的教众就是一下子。
咔嚓!
杨帆单手提着凳子毫无压力,打得那家伙头破血流。
“这里还有明军的走狗!”
躺在地上的教众捂着脑袋,话还未说完,就被杨帆一脚踢出好远,周遭的教众被吸引过来,七八个汉子嗷嗷叫喊,朝他杀来。
见状,杨帆一手提着一凳子,双臂轮转呼呼作响,打得他们哭爹喊娘。
“拿来吧,你!”
待凳子破碎后,杨帆出手如电,一把夺过了教众手里的长枪。
长枪在手杨帆更加勇武,连戳带砸,此时的杨帆已经有些杀嗨了,都忘了自己要作死的目标,也是那些明教弟子太废物了,这么多人竟然打不过一个杨帆。
另一边,俞通源与亲兵正被围困,局势艰难,已经有五人阵亡,俞通源不得不提剑厮杀,可无论他们怎样冲击,都冲不开明教教众的包围。
“杀了俞通源!小张将军奖赏黄金百两!杀!”
“富贵就在眼前,兄弟们,宰了俞通源!”
“后面,后面出事了!”
就在俞通源的局势岌岌可危的时候,叛军的后面传来一阵骚动声。
众人往后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明教与联军被一个人给杀了快四五十人!
地上处处都是尸骸,尸骸正中央,站着一身材高大的男子,单手提枪,骂道:“明教精锐就这点本事?张寿祖更是一怂包!来!来杀我啊!”
杨帆很郁闷,他都未使出全力,就将对方杀得一干二净,更离谱的是明德与张寿祖跑得比兔子都快,你们两个家伙好歹留下来鼓舞士气,指挥人来绞杀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