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开封。
洪水过后的开封城,一片狼藉,不少房屋被冲毁,城中百姓忙着将城中的泥沙清理出去。
那些无家可归的百姓,只能勉强在毁掉的屋子边上搭个窝棚,对付一下。
“官爷,赏我一点钱吧,我两天没吃饭了。”
“官爷,您行行好,我快饿死了,官爷。”
“大慈大悲的老爷,您今天行行好吧,赏我点吃的吧!”
……
身材干瘦的吏员与身旁肥胖的吏员行走在开封的大街上。
他们两个瘦的那个叫秦雄,胖的那个叫张凤,正是决堤当晚值夜城头的吏员。
一群蓬头垢面的小乞丐拦住了二人的去路,缠着他们要钱。
秦雄看着面黄肌瘦的小乞丐们,在腰间摸索了一阵,掏出十个铜板来道:“拿去吧,去买些吃的。”
小乞丐们一拥而上,每个人都得了两个铜板,对秦雄感恩戴德。
“多谢官爷,多谢官爷!”
“官爷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官爷长命百岁。”
……
秦雄拉着那些小乞丐起来,问道:“你们怎么不去城北,那里正在施粥,为何来这里乞讨?”
小乞丐壮着胆子,说道:“官爷,那边施粥太少了,一碗粥里面就几粒米,我们去过了,根本吃不饱的。”
秦雄拍了拍小乞丐的脑袋,让他们赶快去买吃的。
一边的张凤拍了拍肚子,埋怨道:“你身上就那点钱了,都给他们,今天咱们哥俩喝西北风去?”
秦雄“啧”了一声,道:“你一身的废油,一顿不吃能饿死?走吧,咱们还得去城北巡视一趟呢。”
张凤叹了口气,抱怨道:“上面的人真行,赈灾施粥就给那么点米,喂狗狗都嫌弃。”
秦雄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希望朝廷派来赈灾的钦差快点到吧,这开封城,都快成人间炼狱了。”
张凤摇头晃脑,调侃道:“我说秦兄,这可不像是你说的话,你不是说那群官员都是一丘之貉么?”
秦雄沮丧地抱着胸,道:“我是对他们不抱希望,可除了指望下来赈灾的钦差,咱们还有啥指望?当官的再可恶,这些百姓,可都是咱们的老乡啊。”
秦雄放眼望去,满城的百姓都面有菜色,愁眉苦脸,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对开封一带的百姓怀有深厚的感情,看见这一幕心里别提多心酸。
二人正往城北走,忽听前面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一队人马从街道尽头进来。
打头是一队护卫约莫有五十余人,身披甲胄,人高马大,威风凛凛,精气神十足,在护卫后面,就是一队身着奇特服饰的人马。
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
这些人一袭锦衣,腰间配绣春刀,尤其是当中骑马的一位,竟穿着大红色飞鱼服,格外惹眼。
而在那群约莫有百余人的锦衣护卫之后,才是一位贵气逼人,英姿勃发的青年。
瞧着他那前呼后拥的模样,毫无疑问,这就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
秦雄与张凤看得分明,张凤道:“老兄,说什么来什么,看见没?钦差来了!”
秦雄苦着脸,说道:“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朝廷怎么派了这么个年轻人来?”
秦雄当然不知道,他口中的年轻人,就是当今的太子殿下——朱标。
两人也没心思去巡城了,跟随着开封城百姓的脚步,往府衙而去。
“钦差大人,请您救救我们吧!我家孩子已经两日没吃饭了!”
“大人明鉴,我家屋子、田地都被洪水给毁了,今年我家要饿死了。”
“求大人为我们做主!城北的施粥根本吃不饱!”
“钦差大人来了,青天就有了!大家相信钦差大人!”
……
沿途的百姓不时叫嚷,向朱标诉苦,朱标一路过来,见到了无数的惨状。
可是当听到开封百姓一声声哀求的时候,他的心,好似放在油锅里面煎炸似的。
这些都是大明的百姓,他朱标的子民,朱标心里怎么能不痛苦?煎熬?
就这样,队伍一路到了知府衙门,在衙门里,忙碌得焦头烂额的开封知府赵括匆匆迎了出来。
“臣开封知府赵括,拜见太子殿下,殿下您到了开封,为何不提前通知?微臣好早做准备。”
赵括年逾四旬,留着长须看上去仪表堂堂。
朱标却面色不善,挥挥手道:“赵大人,去将巡河御史、漕运总督,以及所有能找到的河官,都给本宫召来!”
赵括听出了朱标语气里的火气,哪敢耽搁?立刻叫人去找其他人过来。
而他小心翼翼地陪着朱标往里面走,道:“殿下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乏了饿了,微臣这就让府中的厨子准备晚宴,招待殿下您……”
朱标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直勾勾地盯着赵括,道:“赵大人,外面的百姓饿得头昏眼花,你城北的施粥却连几粒米都没有,你觉得,本宫还有心思吃宴席么?”
赵括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极为尴尬,就在他进退不得的时候,一边身着飞鱼服的青年官员好心提醒,道:“赵大人,准备些茶水就好,不必麻烦。”
赵括立刻反应了过来,道:“多谢这位大人提醒,敢问大人名讳?”
青年微微一笑,道:“锦衣卫指挥使,杨帆。”
赵括的笑容瞬间消失,他往后退了一步,就像看鬼一样看杨帆。
锦衣卫指挥使杨帆,大名鼎鼎的天煞孤星?凡是和他有接触的官员,就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赵括见杨帆如见鬼,杨帆却笑眯眯地说道:“赵大人,初来乍到,还请赵大人多多帮衬才是。”
赵括挤出一个比苦还难看的笑容,道:“杨大人客气了,辅佐殿下赈灾是下官的职责所在。”
此时的赵括心里慌得要命,不过他毕竟是久经宦海之人,很快冷静下来,领朱标等入府。
到了府衙的正堂,朱标发现赵括在这里摆放了开封方圆数十里的地形图、水域图,还在地图上还做了不少标注,涂涂改改。
朱标一直紧绷的脸色,在看到这些后稍稍舒缓了一些,他对赵括道:“赵大人有心了,看来你这些日子,都在忙于安置灾民,处置水患之事?”
赵括凑上来,小心翼翼地说道:“黄河决堤突然,开封附近受灾严重,臣等通宵达旦不敢怠慢,奈何开封物资有限,很多时候没办法兼顾所有灾民,哎!”
杨帆嘴角微微上扬,暗道这赵括当真有两把刷子,话说得比谁都好听。
杨帆与朱标还未到开封前,就派出锦衣卫暗中查访。
根据锦衣卫得来的情报,赵括这话说得半真半假。
官府第一时间处置灾情不假,但是在过程中,许多官员中饱私囊,可劲捞钱。
就拿城北的施粥来说,那根本不是粥,也就比清水好点算得上米汤罢了。
百姓勉强果腹饿不死,负责赈灾的官员却赚得盆满锅满,百姓没有意见才奇怪。
以上种种,被赵括用一句“开封物资有限,没办法兼顾所有灾民”轻飘飘地带过,不愧为官场老手。
很快有人沏茶端上来,朱标就在正堂里面,等待其他的官员来府衙。
就这么过了小半个时辰,从府衙外匆匆赶来两个官员,巡河御史康明,以及漕运总督陆勇。
巡河御史康明,今年四十有二,浓眉大眼,来见朱标的时候一身的泥污,漕运总督陆勇与康明年纪相仿,也是风尘仆仆的模样。
“臣康明拜见太子殿下!”
“臣陆勇拜见太子殿下!”
二人双双向朱标行礼,朱标挥挥手,问道:“河道的情况,现下如何了?”
巡河御史康明眉头紧锁,说道:“决堤后,泥沙俱下,河道的情况不容乐观,若要重新修筑堤坝,疏通河道,至少要三四个月的时间。”
巡河御史有一项责任,就是“时加疏濬修筑”,康明在这上面,还是很专业的。
三四个月的时间……
朱标一听心情越发沉重,这三四个月的时间过去,可就耽误了春耕,那百姓后面的日子咋办,一场黄河决堤,带来的损失太大了。
朱标定了定神,说道:“诸位这段日子忙碌辛苦,都不要站着了,都坐下,本宫有两句心里话,与诸位讲。”
见朱标和颜悦色,康明、陆勇等人都稍稍放松了心情,原本以为朱标会过来狠狠训斥他们,没想到朱标意外地亲和。
“殿下言重了,这都是臣等的责任。”
“殿下长途奔波,这才是真辛苦。”
“多谢殿下体恤!”
……
一众官员七嘴八舌地奉承着,
待众人落座后,朱标语重心长地说道:“黄河决堤,牵连的百姓众多,造成的损失太大,这事情已经传遍了应天府,故陛下才派本宫来河南。”
赵括低垂着脑袋不说话,康明、陆勇等人也如鹌鹑一般,寂静无声。
“既然出了事情,就要有人负责,本宫希望在场的诸位大人们谁主动坦白,本宫承诺,只要主动坦白者,可从轻发落!”
朱标话音落下,正堂内死一般沉寂。
在场的都是人精,他们清楚这时候谁敢吐露实情,恐怕就要被定个“首罪”。
黄河决堤,陛下震怒,连太子殿下都派来了,这是息事宁人的态度么?这分明要拿开封的官员们开刀!
犹豫片刻,开封府同知李潇才说道:“殿下,黄河决堤乃是意外,谁都不想黄河决堤,奈何天灾难测,请殿下明鉴。”
李潇开了头,立刻有其他的官员跟上,附和道。
“对对,黄河决堤是因为今年雨水充沛,上游出现了大量的冰块撞击堤坝,非人力能阻止啊。”
“殿下英明果敢,定能明察秋毫,殿下,臣等已经在尽力救治灾民,问心无愧。”
朱标笑了,不过是被在场的一众官员给气笑的,他高声道:“好一个问心无愧,好一个非人力能阻止,锦衣卫何在?将这些人都给本宫拿下!”
朱标一声令下,守在外面的锦衣卫呼啦啦冲进来一群,不由分说将在场的官员全部控制住。
开封知府赵括不敢继续装死,高声疾呼:“殿下这是要做甚?臣等无罪殿下为何要抓我们?殿下,灾祸未平息,您可不能听信小人谗言啊!”
朱标彻底暴怒,道:“你们贪墨的银钱不是钱,是成千上万的百姓性命,是无数百姓赖以为生的良田,事到临头,你们还不交代?”
康明被锦衣卫捆了一个结结实实,他脸色涨红,辩解道:“殿下,您说我等贪墨,可有证据?难道没有证据,您就要凭空断罪?”
陆勇也豁出去了,出言道:“康大人说得对,殿下您想要治罪,必须有证据,否则就算是陛下来了,臣等也不服!”
事关生死,开封的大小官员们都出言反抗,就是揪着“证据”不松口。
他们也猜到了朱标的意图,但堂堂太子,不能没有证据就杀了他们,所以,只要他们的嘴够硬,死不承认,就可万事大吉。
朱标恨得牙痒痒,对杨帆使了一个眼色。
杨帆当即会意,然后缓缓上前,命人带上来一样东西,不一会儿王图端着一个托盘走上来。
杨帆笑眯眯地走到了赵括等人面前,问道:“诸位大人,你们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么?”
托盘上堆放着些干草、芦苇、秸秆等东西,还有些潮湿的黄土、碎石。
知府赵括瞥了一眼,道:“杨大人拿这些杂物来作甚?你想靠这些东西给我们定罪?”
杨帆微微一笑,道:“怎么,不可以?”
康明冷哼一声,道:“杨帆,别以为陛下宠信,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我等清清白白,不是你随意编造证据,就能污蔑的!”
杨帆随手抓起那些杂物,笑容忽然消失。
“诸位大人都不认识吧?也难怪,你们一个个养尊处优,只管克扣钱财中饱私囊,怎么会知道,下面的人会用这芦苇、干草等东西,来铸造堤坝,加固黄河河堤呢?”
此言一出,赵括、康明、陆勇、李潇等官员的脸色,同时一变。
“别惊讶,这些玩意儿就是从黄河决堤后的豁口里面找到的,诸位,殿下说得哪点错了?就凭这堤坝里面糊弄事的东西,你们就难辞其咎!”
杨帆缓缓抽出绣春刀,夜色里,那刀锋上闪着寒光。
陆勇吓得脸都要绿了,尖叫道:“杨帆!你要动用私刑不成?太子殿下可在呢!我们都是朝廷命官,你敢!”
杨帆嘴角上扬,道:“殿下仁慈,给你们互相检举的机会,谁若说了,殿下会手下留情,否则,灭九族!”
话音未落,杨帆一刀将那托盘斩断。
锋利的刀锋之下,干草、秸秆、黄土等物纷纷落下,吓得那些官员都傻了眼。
“天亮之前,若还是不肯开口,我杨帆亲自杀尔等,绝不食言!”
杨帆说完就拎着绣春刀往正堂门口一站,杀气腾腾。
杨帆会动手么?
这个念头在官员们的脑袋里转了一圈,就剩下一个答案:会!
别人说这话他们或许不信,但扬帆是谁?出了名的嫉恶如仇,敢想敢做。
山东曲阜的孔家够尊贵厉害吧?杨帆就敢围困孔府,还将北孔一网打尽,连衍圣公的称号,都被杨帆给废掉了。
他敢得罪天下的士子,难道还不敢杀在场的官员么?
何况,杨帆找来的堤坝材料也确实能说明,这些官员在中饱私囊。
说,还是不说,这是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