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当即说道:“大人,海运走私案事情千头万绪,请大人里面请,下官为大人详细讲一讲情况……”
“不必了。”
周龙象大袖一挥,道:“让你的人全部撤出来,所有的人证、供词等全部移交给提刑按察使司,这案子以后你就不用管了。”
周龙象的态度,不容置疑。
杨帆等晋江县的官员闻言,皆是一愣,张桥轻声说道:“周大人,这桩案子因晋江县而起,我等就算要将案子移交给提刑按察使司,也该参与调查……”
周龙象瞥了张桥一眼,声音冷冽:“本官的话你们听不懂么?从现在开始,这件案子与你们晋江县的人,无关!”
张桥等人面面相觑,低下了头。
官大一级压死人,按察使大人都发话了,他们也无可奈何。
杨帆嘴角微微上扬,道:“按察使大人好大的官威,您张口闭口就要将我等剥离出这桩案子,难道,是有心包庇?”
周龙象的脸色一变,喝道:“杨帆!你休要血口喷人!本官素来秉公执法,从不会偏袒、包庇任何人。”
顿了顿,周龙象命令左右:“来人,请杨大人等立刻离开!”
杨帆见周龙象要用强,浑然不惧,道:“不用,不用劳烦周大人,我这身官服既然不能为百姓请命,便脱了去。”说着,杨帆开始摘下官帽,脱去官服。
周龙象眉头紧锁,道:“杨帆,你要作甚?没有朝廷的任免,你要直接辞官?”
“不,下官不会辞官。”杨帆将官服整齐地叠好,道:“下官会前往行省衙门面见布政使大人,见了布政使大人后,下官还要前往京城,参奏你周龙象滥用职权,徇私舞弊。”
周龙象气得一个头两个大,他的确有将这案子尽快了结的意思。
此案子已经牵连了五十余位官员、士绅、商人,再查下去不知道要波及多少人。
若杨帆将事情闹大,搞不好周龙象都要被波及。
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杨帆这举动若是遇见一个心里没有鬼的人,还真就没作用。
周龙象骑虎难下,正思索着怎么办好。
忽然大牢之外跑来一人,风尘仆仆,那人朝人群中望了一眼,眼睛一亮。
“杨大人!天使到了!”
天使?杨帆循声望去,那来报信的人,乃是晋江县的一个普通衙役。
天使,顾名思义就是天子使臣。
杨帆前段时间曾经将泉州府的情况送往了京城,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回应。
一听有从京城来的使者,周龙象、刘克佐等人不敢怠慢,都前往迎接。
没走出多远,就见一队人马来了,为首的是个精壮的汉子,估计是宫里的侍卫。
他下马后取出一锦盒,锦盒里面,正是朱元璋的圣旨,见圣旨如见君王当面,群臣谁也不敢造次,纷纷跪地。
“……泉州府海运走私一案,朕甚为关注,海运走私猖獗而朝廷无税收可收,乃关系社稷安危之大事,晋江县知县杨帆刚正不阿、机敏果决,今命杨帆为钦差,协助皇四子燕王朱棣,及福建行省提刑按察使司彻查此案,不可姑息一人!”
周龙象眉头紧锁,这道圣旨来得也太及时了。
杨帆一跃成为钦差,这下子要将他甩开没可能,还有燕王朱棣,燕王在哪里?
周龙象正迷惑的时候,从他身后站起一人,高声喊道:“儿臣,领旨!”
刘克佐、方良等人也傻眼了,他们对朱棣有些印象,知道这小子是杨帆的亲信,一直在杨帆身边办事,可是谁能想到,他居然是燕王?
朱棣领了圣旨,不再隐藏身份,整个人也变得锋芒毕露道:“诸位大人,别愣着了,赶快起来我们一起彻查此案吧。”
周龙象站起身,咳嗽了一声,道:“燕王殿下来了福建,怎么不知会一声,让下官等也好备宴席,为殿下接风洗尘。”
刘克佐的神情极为难看,一想到自己的种种表现都被燕王看在眼里,他无比郁闷。
“殿下,您是千金之躯,这牢狱里面的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就好了,不如我们去府衙,下官与周大人为殿下接风……”
刘克佐的话还未说完,朱棣却绕过了刘克佐,故作惊奇地说道:“杨大人,你为何还不起来?调查这桩案子,不能没有你,快快请起。”
朱棣与杨帆太熟悉了,基本一个眼神就明白对方的意思。
周龙象当众要剥夺晋江县全员参与审理案子的资格,杨帆若是这么放过他,那就不是杨帆了。
杨帆跪在地上,面色沉静,道:“殿下言重了,下官已经被按察使周大人剥夺了资格,怎么能继续审理此案?下官不敢起来。”
朱棣闻言,看向周龙象,眼里有一抹愠色。
周龙象硬着头皮,辩解道:“杨大人,何出此言?陛下的旨意都来了,你现在是钦差大臣,这案子就该有你的位置,快快起来吧。”
刘克佐也在一旁劝说,和颜悦色:“是啊!杨大人,这地下凉,你若是着凉受风生了病,还怎么审理案子,来快起来。”说着,刘克佐就去搀扶杨帆,却被杨帆甩开。
杨帆朗声说道:“在场这么多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周龙象大人不让我杨帆参与审理案子,在这福建行省里面,周大人的话可是比大明律法还要厉害,比陛下的圣旨,还要强几分呢。”
周龙象头皮发麻,杨帆这个大帽子扣得太厉害了,他周龙象可担待不起。
“杨大人何出此言?你可不要害本官!”
周龙象急了,求助地看向了朱棣,道:“燕王殿下,下官一直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差池,您为下官说句话,劝劝杨大人吧。”
朱棣心中暗笑,这周龙象前面有多神气,现在就有多卑微,前倨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
朱棣轻声说道:“杨大人,既然周大人都这么说了,你也该看到周大人的心意,你说说,究竟周大人要怎么做,你才肯起来?”
杨帆缓缓抬起头,望向身边的官帽,官服,道:“殿下,下官这身官服是因为周大人才脱下去的,就请周大人辛苦一下,为下官更衣!”
此言一出,不仅朱棣愣住了,其他的人也都微微一怔。
让提醒按察使的按察使给一个小小的知县更衣,也就杨帆胆大包天,想得出来了。
周龙象气得全身发抖,嘴唇直哆嗦。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他周龙象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离谱过分的要求,可是他如果不照做,杨帆就跪在这里。
若是杨帆真去参奏,朱元璋会怎么惩治周龙象?
朱棣看了看杨帆,再看一眼周龙象:“周大人?”
周龙象深吸一口气,道:“殿下,下官……为杨大人更衣!”
这句话,周龙象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的。
刘克佐、方良等官员的额头上都冒出了汗水,看杨帆的眼神充满了敬畏。
这杨帆真是一个煞星!谁惹上他谁没好下场!
刘克佐有些庆幸,当初杨帆要去拿人他没有阻拦,将烫手山芋推到了杨帆手里,不然杨帆肯定会找机会,狠狠咬他一口。
杨帆站起身,任由周龙象为他穿上了官服,待周龙象铁青着脸,穿戴好衣衫后。
杨帆才笑吟吟地说道:“多谢周大人,不过,还有官帽,也请周大人为下官戴上吧。”
周龙象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憋过去,他强忍怒意,为杨帆戴上官帽,“杨大人,现在可以了么?”
杨帆微微一笑,道:“这衣冠与人一样,行得正做得直,自然无所畏惧,若是心不正眸子不明,衣冠也会歪的。”
周龙象懒得再搭理杨帆,他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朱棣抖擞精神,道:“好了,既然一切的误会都解开了,诸位,同本王一起审理此案,望诸位精诚合作,不可漏掉任何不法之徒!”
……
应天,虽然入夜了,但武英殿的灯火还亮着,对于工作狂朱老板来说,时候还早着呢。
朱标来的时候,朱元璋刚刚批阅完一封奏疏,笑着说道:“按照路程算,咱的那道圣旨,应该到泉州府了。”
朱标微微颔首,说道:“父皇,老四也在那边,您让他主审此案就好了,何必还让杨帆再当钦差?”
朱元璋随手在御案上翻找,说道:“你觉得不妥?”
朱标犹豫了片刻,道:“父皇,朝中大臣因郑国公一事,对杨先生多有不满怨恨,他去了泉州府也是为了躲避风头,儿臣知道您心里还是很看重他的。”
朱元璋冷哼一声,道:“别提那件事,杨帆那小子当众让咱下不来台,还逼着咱处死常茂,咱一辈子都不想见到他!”
朱元璋当时正在气头上,是真恨极了杨帆,也想杀了杨帆。
可是当他暗中送走常茂,贬黜杨帆后逐渐冷静下来,也知道杨帆的一颗赤诚之心,不过心中总归有别捏。
朱标露出笑意,继续说道:“父皇看重杨先生,将他提拔为钦差,这固然能协助四弟查清泉州府乃至于福建行省海运走私的案子,可是,也是将杨帆置于众矢之地,以他一个小小的知县来说,在泉州府,会很难。”
说着,朱标更是上前一步,道:“据儿臣所知,泉州知府刘克佐,是何真的旧部,这次泉州府的案子涉及了何家,未来,难保刘克佐不会难为杨先生。”
朱元璋终于找到了想要寻找的文书,抬起头白了朱标一眼道:“你绕来绕去说了许多,不就是想要让杨帆升官,多些自保的资本么?下次有话直说,别学那些腐儒。”
说着,他将找到的文书递给朱标道:“看看吧,杨帆一并送来的关于市舶司改革的法子。”
朱标接过了文书,仔细翻阅,越看越是惊讶。
“父皇,杨先生这‘商人牙行’与‘抽分制度’倒是巧妙,不过,将利润分摊给商人,由商人持我大明颁发的印信凭证前往海外开展贸易,未来恐成尾大不掉之势。”
杨帆提出了两个政策,其一是商人牙行。
所谓商人牙行,就是官方准许商人出海贸易,颁发凭证,不过要交赋税。
这办法可以充分调动商人的积极性,让经济流动起来,增加市舶司的税收。
其二,是抽分制度。
从海外归来的商人货船,货物要优先由官府挑选采购,其价格与市面上持平。
官府采购之后,剩余的货物可以在固定的地点进行销售,所盈利扣除税收,其他的都归商人所有。
不过朱标的眼光也很厉害,一眼就看出这两个政策,会大大地强化商人的地位与势力。
朱元璋、朱标这两朝倒还好,再过去百八十年,恐怕沿海的商人势力会空前强大。
到时候又会回到市舶司无法收税,沿海商人互相勾结,与官员沆瀣一气的局面。
朱元璋闻言,满意地笑了:“吾儿目光长远,不过,很多事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目前来看,杨帆的这办法,对整个沿海的市舶司来说,是个不错的法子,咱想要让杨帆和老四,在福建省推广这件事。”
朱标的眼睛一亮,道:“父皇是准备让杨先生接任泉州市舶司提举?好!好!”
朱元璋摆摆手,说道:“杨帆正在晋江县推广‘摊丁入亩’之法,那里也离不开他,咱准备让杨帆兼任泉州市舶司提举与晋江县知县,同时推进这两件事,你再从京城挑选些得力人手过去,事情千头万绪,他那边人手恐怕不够。”
原来父皇早就想好了给杨先生升职……
朱标这才放下心来,却听朱元璋问道:“胡惟庸最近在忙什么?咱听说,他活跃得很。”
朱标微微一怔,想了想说道:“听说胡相最近与陈宁、涂节两人宴饮的比较多,好像还想要和韩国公的侄儿结亲,叫李什么来着?”
朱元璋面色沉静,随手翻阅起又一封奏疏来,道:“李佑?”
“对,就是李佑!”朱标点了点头,说道:“父皇,胡相最近的确活跃了些,是否要给他一些提醒?”
朱元璋没抬头,道:“给他什么提醒?他要做什么便做什么,不用管他,你媳妇再有两个月就要生了,没事的时候多陪陪她。”
说起太子妃,朱标的脸上忍不住荡漾起了笑容来。“父皇放心,母后经常派御医去照看,她很好。”
父子二人又聊了两句,朱标才告辞离去。
朱元璋用朱笔,在宣纸上缓缓地写下了两个字——丞相。
“丞相,丞相,天下当真需要丞相么?”
朱元璋喃喃自语,在那两个字上,画下了大大的红叉,就像两柄血红色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