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市舶司提举,兼晋江县知县杨帆,三个月内马不停蹄,杀得人头滚滚。
据当年的州志中记载,死于此案中的大小官员共计六十八名,商人、士绅被斩首者,合计一百三十五名。
被牵连处罚的官员、士绅、商人,以及其他人等,加起来有一千七百多人,涉及层面之广,处罚人数之多,堪称福建行省自大明建立以来的第一案。
杨帆此举也搞得福建行省很多官员惴惴不安,数次向福建行省布政使上书,可杨帆有皇帝背书,还有燕王朱棣撑腰,就是布政使也拿他没有办法。
不过好处也有很多,杨帆的雷霆手段,彻底扫清了福建行省,尤其是泉州府内走私的利益团体。
在这个过程中,杨帆还遭遇了两次刺杀,险些丧命,不过最终杨帆都化险为夷,他那一身力气与武艺,真不是一般的刺客能对付得了的。
海运走私的利益集团被清空,杨帆也终于能施展拳脚,开始了海运贸易大整顿。
杨帆推出了“商人牙行”与“抽分制度”两个杀手锏,这前者针对的是商人。
将有能力出海,有心思进行海外贸易的商人统筹起来,发放官府认证的印信。
印信每一年审核一次,重新续约,得了印信的商人可以对外进行海运贸易。
贸易所得扣除要交给官府的赋税之后,其余的利润都归于商人的手中。
这一制度一提出来,瞬间让那些畏惧杨帆,暗地里祈祷杨帆被找上自己的商人原地复活。
商人的嗅觉最是敏锐,杨帆这法子能让他们获得巨额利益,他们能不心动?
故杨帆这告示贴出去当人,先是泉州府的商人闻讯而动,然后整个福建行省有本事的商人也都陆续赶来。
杨帆派人审查其资质,严格把关,最终第一年一共选定了二十二名商人,发放印信。
在“商人牙行”制度上,还有一个“抽分制度”,即商人从海外贸易得来的货物,要由官府先挑选采购,价格与市面上相当。
这制度虽然隐含着不小的隐患,会增加官商勾结的可能性,却又是无奈之举。
杨帆在福建大开杀戒,那些被斩杀的官员虽然死有余辜,却难免让其他官员物伤其类。
这时候,要推行政策,就必须让这一条利益链上的人有利可图,才能顺利运转下来。
非常时期行非常手段,后续,唯有强化采购时候的监管,才能遏制官商勾结的可能。
总而言之,杨帆的两条政令算是彻底推行了下去,这过程说起来简单,实则漫长。
光是铺展开,就是洪武七年下半年,一直忙到洪武八年开春,才算走上正轨。
杨帆有燕王朱棣协助,还有夏时敏这样的干吏,以及王图等人辅佐,尚且累得大病了一场,根本没有心思去管晋江县的事情。
不过,晋江县反而发展得不错,一切井井有条,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那黑衣大和尚——姚广孝。
别人不知道姚广孝的本事,杨帆心知肚明,他忙得脱不开身,就将晋江县“摊丁入亩”的事情与一应事务都交到了姚广孝的手中。
姚广孝装模作样地推辞了一番,便欣然接受。
据王图说,姚广孝每日用两个时辰处理政务,用两个时辰商讨布置推行摊丁入亩的细节,除此之外就是吃斋念佛。
有趣的是,姚广孝花费的时间不多,治理晋江县的效果,却出奇的好。
杨帆私下里也不得不感慨,有些事就是天生的,这黑衣大和尚姚广孝,当真有宰辅之才!
时间悄然流逝,洪武八年的泉州府一切都走上了正轨,就连藏匿于山林中的那伙山贼,也被彻底剿灭了。
又一年倏然过去,洪武九年,深秋。
泉州市舶司,衙门。
杨帆批阅完最后一本公文,揉了揉眉心,长出了一口气。
“大人,该喝药了。”
王图走入正堂,手里还端着一碗汤药,苦涩的味道离得好远,杨帆都能闻得到。
“还喝?”杨帆站起身嘟囔了一句:“我感觉自己已经好了,能打死一头牛。”说着,杨帆挥舞了两下拳头。
王图忍着笑,道:“孙郎中可说了,您劳累过度又赶上入秋染了风寒,可得把药都吃完了,不然到老了可有得受。”
杨帆苦着脸,将汤药一饮而尽,问道:“夏时敏他们还未回来么?”
“还没呢。”王图接过药碗,道:“夏大人临走的时候说了,他们今天要跑的地方可不少,这个季度海运的税银庞杂,核对就要花费不少工夫。”
杨帆微微颔首,朝着正堂外走去。
天空阴沉沉的,寒风萧瑟,杨帆忽然问王图:“咱们离开应天多久了?”
王图想了想,“洪武七年大人离开应天,算一算已经两年零几个月了。”
已经那么久了么?
杨帆心中念头一动,说道:“你派人去催一催,将我亲自撰写的那本书印刷出来,送往泉州府各地,对了,也要送往京城一份,呈递给陛下。”
王图点了点头,忽然感觉到鼻尖一凉,他抬头一看,惊喜地喊道:“大人,下雪了!”
福建的雪没有北方那般浓烈,小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杨帆伸手接住雪花,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应天。
“是啊,下雪了,冬天来了。”杨帆笑了笑。
“我们也该回去了,瑞雪兆丰年,明年又是一个好年景呀!”
洪武九年的冬天,比往年来得要早不少,连福建这样的地方都下起了雪。
……
应天,奉天殿。
此刻,奉天殿外一片银装素裹,奉天殿内,却气氛热烈,今年的各地收成不错,大明一片欣欣向荣,朱元璋的心情也格外地好。
户部尚书楼覃,正在向朱元璋奏报今年各地缴纳税粮的情况。
空印案后,各地的官员都学乖了,不敢在这上面做任何的文章,老老实实缴纳税粮。
“今年各行省风调雨顺,所得税粮相较去年,稍有增加,南北……”
楼覃在老上司颜希哲落马后,顺理成章成为新任的户部尚书,他没颜希哲那般八面玲珑,做事死板、较真,只看数字不管人情世故,在朝堂上也没什么朋友。
中书省丞相胡惟庸微微眯着眼睛,根本没听楼覃说话,他也懒得听楼覃絮叨,其他的官员们状态也差不多。
“遍观南北各省、府、州、县,基本税粮没有太大的变化,除了两地。”
朱元璋高居龙椅上,来了兴致,道:“哦?哪两地不同?”
楼覃组织了一下措辞,道。
“其一,山东曲阜,山东曲阜的税粮比去年增加了两成;其二,泉州府晋江县,税粮相较于去年,增加了两倍之多!”
两倍?
山东曲阜的税粮增加快,朱元璋是有预见性的,因为曲阜自从施行了摊丁入亩后,成果不小。
可晋江县的税粮增加,简直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
中书省参知政事丁玉站了出来,道:“楼大人,晋江县就那么大,为何突然税粮猛增?这里面,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楼覃面色沉静,道:“晋江县交上了多少税粮,户部就统计多少税粮,丁大人是信不过我户部么?”
丁玉脸皮抽动了一下,挤出一抹笑容:“楼大人误会了,本官只是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害怕晋江县为了讨陛下欢心,加重了晋江县百姓的负担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朱标恰到好处地站了出来,笑道:“父皇,关于晋江县的事情,儿臣倒是知道一些。”
胡惟庸、丁玉、冯冕等见朱标站出来,脸色都变得有些不自然。
朱标与杨帆的关系谁不知道?晋江县缴纳的税粮高出其他地方一截,这实打实的政绩摆在那,恐怕朱标要借题发挥,为杨帆归京做铺垫了。
“哦?你知道?”
朱元璋含笑看着朱标,也明白儿子心里想的是什么。
“你来说说。”
朱标抖擞精神,高声说道:“杨大人在晋江县,铲除贪官污吏,推行‘摊丁入亩’之法,虽然晋江县是后推行此法的,进度却已经赶上了曲阜,且成绩斐然!晋江县缴纳上来的税粮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话锋一转,道:“杨大人在晋江县治理地方有功,推行新政造福当地百姓,这等人才岂能一直留任地方?父皇,儿臣觉得应将杨大人调回京城,再做安排。”
朱元璋闻言有些意动,可还未等朱皇帝说话,御史中丞涂节就站出来了。
涂节恭敬地说道:“殿下,杨大人理政的成绩的确不错,可如果仅仅因为今年税粮翻了几倍就将他调回京城,未免难以服众,万一将来有人消防,为了升官压榨百姓,增加税粮,该怎么办呢?”
涂节说得有理有据,按照那些地方官员的秉性,这种事情很有可能发生。
朱标似乎早有预料,他笑着说道:“涂大人说得不无道理,但若是算上今年一整年,泉州市舶司所收的赋税呢?”
朱标底气十足,道:“过去每年泉州市舶司所收的赋税,在一万两到两万两银子之间,自从杨大人主政泉州市舶司,进行海运改革之后,今年泉州市舶司所收的赋税,为二十万两!翻了整整快二十倍!”
二十万两?
这消息别说涂节傻眼了,就是胡惟庸也愣住了。
朱元璋沉默了片刻,道:“真有那么多?”
“父皇,儿臣收到了四弟的加急传书,他说泉州市舶司的账目已经整理完毕,送奏疏的人还在路上,他就提前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儿臣。”朱标侃侃而谈,又看向涂节。
“涂大人,你觉得凭着杨大人的这个政绩,能否将他调回应天呢?”
涂节尴尬地一笑,拱手道:“杨大人所为,非常人能做到,让他留在泉州府,的确屈才了,臣无话可说。”
两年之间,让一个半死不活的泉州市舶司,一跃成为税收达到二十万两的衙门,别说涂节做不到,就是让胡惟庸去做,他也不一定能做到。
见涂节退却,朱标心中暗喜,看向朱元璋。
朱元璋沉吟片刻,道:“让杨帆尽快结束在泉州府的公务,做好交接,明年三月前归京!”
“谢父皇!”朱标的喜悦溢于言表,然而其他的大臣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那个煞星又要回来了,他会在京城掀起多少风浪来?
朝会后,武英殿外。
朱元璋与徐达漫步在雪中,朱元璋道:“杨帆那小子行,办事干净利落不妇人之仁,到了哪里都是一把好手。”
徐达微微一笑,道:“方才在奉天殿上,陛下您让杨帆归京,我看太子笑得那开心劲,比得上喜得贵子那天了。”
朱标的长子于洪武七年十月降生,取名为朱雄英。
朱元璋背着手,说道;“他总觉得咱待杨帆刻薄,觉得当年杨帆没错,这两年没少在我耳边吹风,等咱们都老了,八成他得让杨帆坐到宰辅的位置上去,哈哈哈哈。”
朱元璋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天德,昨天毛骧跟咱说了一件事,你来替咱琢磨琢磨,脱火赤他想要干啥?”
洪武九年冬,北元国公脱火赤、枢密知院爱足,率领上万的精锐逼近和林,从他们的动向来看,似乎有在和林屯扎的意向。
徐达沉吟片刻,道:“岭北之战,我大军未取得既定的战略目标,仅冯胜那一路大胜,北元贼心不死,一直妄图南侵,臣觉得,脱火赤多半要对我大明用兵!”
朱元璋的眉头微微皱起,道:“才消停了两年,休养生息,看来又要动兵了,你觉得派谁前去征讨为好?”
徐达想了想,说道:“脱火赤、爱足一众人数不算多,且脱火赤此人志大才疏,不足为虑,臣认为可让沐英领军,可破脱火赤。”
朱元璋亦点了点头,“好,那就让沐英领兵,平了脱火赤!”
沐英从十二岁就跟着朱元璋上战场,能征善战,有他去,朱元璋很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