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汉高祖刘邦到这大明朝,铁券制度不断完善。
至洪武三年,朱元璋大封功臣,共有三十四人得到了免死铁券,朱皇帝从法理上规范了免死铁券的颁授对象。
得免死铁券者,仅限于立有军功,被封为公、侯、伯得勋臣。
有明一代,金书铁券分为七等,根据等级不同这铁券的大小也不同,有免死铁券在手,就等于有了一面免死金牌。
所有的铁券都是一式两份,一份授予获赐者,另一份藏在皇宫内,需要查验的时候,只需将二者放在一起,便可以真伪立辨。
衙役们被震慑住,纷纷看向了杨帆,想听听杨帆的意思。
杨帆负手而立,道:“本官说,让尔等入府缉拿人犯曹森,你们没听见吗?”
衙役面露难色,道:“大……大人,平凉侯手里可是陛下御赐的免死铁券,我等不敢僭越……”
费聚露出倨傲之色,对杨帆道:“本侯话放在这里,免死铁券在此,谁若敢闯进我府邸里面,可要考虑考虑后果!”
局面僵持不下,徐辉祖拉了杨帆一把,低声说道:“杨大人,左右我们不差这一时,不如就给平凉侯一个面子,等一等。”
徐辉祖做和事佬给杨帆一个台阶下,可他根本不知道,杨帆不需要任何台阶,杨帆握了握手中的宝剑,说道:“小公爷,国法面前岂能徇私?别说这里是平凉侯府,就算是王府,吾也要进去!”说着,杨帆大步往台阶上走去。
徐辉祖一个头两个大,却拿杨帆无可奈何。
见杨帆真的走来,费聚肺子都快气炸了,低吼道:“来人!谁敢擅闯侯府,给我打!”
“遵命!”侯府的护院们也汇聚到了门口,气势汹汹地盯着杨帆,有费聚撑腰,他们真敢动手。
局势越发尖锐,杨帆走上了最后一级台阶,道:“平凉侯,本官给你平凉侯府最后一个机会,将免死铁券放回去,交人。”
杨帆的声音很平淡,就像是在诉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费聚以为杨帆在示弱,道:“给本侯最后一个机会?杨帆,你以为你是谁?”
杨帆眼皮微微一抬,说道:“竟然侯爷不珍惜这免死铁券,我杨帆就替陛下,将它收回去。”
一直沉默的费隆闻言再也忍不住了,怒斥杨帆:“杨帆,你不要欺人太甚,陛下御赐免死铁券,你凭什么……”
一抹银光从费隆的身前落下,擦着费隆的鼻尖掠过。
太快了!
杨帆这一剑斩下,正对着免死铁券而去。
徐辉祖在后面,看得眼珠子都要冒出来了,伸手大喊:“杨大人不可!”
洪武皇帝御赐的免死铁券,杨帆竟然要毁了?
费聚也没想到,杨帆敢真的斩免死铁券,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眼睁睁看着剑锋落下。
免死铁券虽然由铁铸成,不过工艺没有多复杂,更没有打造兵器时候的合金加持。
这一剑下去,直接将免死铁券从费隆的手中斩落,顺势斩落到地上。
就听“咔嚓”一声,免死铁券,碎了!
费隆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颤巍巍地指着杨帆,道:“杨帆,你完了,你完了,你敢毁免死铁券!”
费聚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他看着杨帆,一股子从心底冒出的寒意。
疯子!
杨帆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哪个正常人敢闯侯府斩免死铁券?
杨帆冷冷地看了费隆一眼,道:“费公子,你应该庆幸,你手里有免死铁券,不然放在这一剑,本官应该砍在你的头上,给我入府抓人,谁敢阻拦,杀无赦!”
杨帆一句话,叫醒了那些衙役,他们不敢再耽搁,一股脑地冲进了平凉侯府。
费聚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指着杨帆说道:“杨帆,你竟然擅自毁掉免死铁券,本侯要上书陛下,参你一本!”
杨帆浑不在意,道:“平凉侯随意,不过等拿了曹森,审问之后,平凉侯还是担心担心自己的吧。”说着,他大步走进了平凉侯府。
众人刚赶到后院,就听衙役们发出一阵骚动与惊呼。
杨帆走进一个僻静的小院落一看,一具尸体正悬挂在老树上,随风飘荡。
曹森,死了!
在杨帆强行要进入平凉侯府的时候,曹森为了保全平凉侯费聚,自缢身亡。
曹森一死,案子也就到此为止,无法继续往上查,不过杨帆可没打算善罢甘休。
他连夜写奏疏,将平凉侯费聚、吉安侯陆仲亨二人涉嫌兵甲走私的事情上奏朱元璋。
费聚和陆仲亨也没有闲着,亦连夜起草上书,费聚更是将杨帆剑斩免死铁券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番。
接下来的半个月内,顺天府掀起了一番血雨腥风。
首先,直接参与兵甲走私的范驰、傅义,以及晋商商会内的一干人等合计十八人,被斩首示众。
其次,负责运输废弃铁器的商队,负责打造铁器兵器的小岗村人,以及负责送铁器出关塞的商队,也都遭受了处罚,或斩首或入牢狱。
最后,杨帆上书徐达,严查沿途松懈玩忽职守的官员,将其治罪严惩不贷。
发生在洪武十年的顺天府兵甲走私案波及的范围可不小,最后被惩处的官民,共有一百六十八人,使得顺天府人人都知晓了杨帆的“凶名”。
……
应天,奉天殿。
今日的早朝一如往常般忙碌,中书省左丞相胡惟庸位于文官之首,而中书省右丞相汪广洋,今日依旧请了病假。
老爷子自打回了应天,就没出过家门,听说那身子骨越发不行,没有多少日子了。
君臣商议完政务后,左御史大夫陈宁站出来,高声说道:“陛下,臣有本启奏!”
朱元璋点了点头,示意陈宁往下说。
“臣要参奏顺天府同知杨帆!”
朱元璋神情平淡,道:“哦?你要参他什么?”他前几日收到了杨帆、费聚、陆仲亨的奏疏,就猜到言官会对杨帆发难。
杨帆灭了北孔,虽然是在朱元璋的支持下灭的,可文臣的怒火只会对准杨帆。
而今顺天府那边动静不小,杨帆的行事风格刚烈果决,这不就被人抓住了破绽。
左御史大夫陈宁道:“杨帆至顺天府,发生人命案子不送交提刑按察使司,私自调查断案审理,僭越法度,此其罪一也!”
陈宁这里说的是商人陈林之死,这案子按照法理上来说,的确该交给提刑按察使司。
“杨帆专横跋扈,于大兴县府衙宴请顺天府士绅人等,却当着众人的面,斩杀了商人单乐,胁迫一众商贾出售土地,强买强卖,此其罪二也!”
朱元璋没有说话,位于群臣前的朱标却微微皱眉,看了陈宁一眼。
“杨帆擅闯平凉侯府,不顾平凉侯阻拦,剑斩免死铁券,有损朝廷威严,有损陛下的威严,此其罪三也!”
陈宁高声道:“上述三罪件件属实,陛下,杨帆跋扈到了极致,若是不给予惩戒,将来顺天府恐怕要被搅翻天,请陛下严惩!”
陈宁一带头,陆续有几个大臣也出来附和,针对杨帆的所作所为,抨击杨帆。
朱元璋站起身来,说道:“诸位爱卿觉得呢?你们都认为,该惩治杨帆?”
朱标闻言,率先站出来为杨帆辩解,道:“父皇,杨大人在送往京城的文书中说得清楚明白,当时结案,乃是权宜之计,后查明了兵甲走私后,已经从人犯傅义的口中得知了真相,也算为商人陈林报仇。”
朱元璋微微颔首,认同了朱标的话,这是陈宁弹劾杨帆的第一条罪状,本来就站不住脚,是凑数的。
真正犀利的是后面两个指控。
刑部尚书唐俊闻言,说道:“太子殿下所言极是,地方上也曾有过理政的主官审人命案的事情,只要能查明真相,还百姓一个公平,倒也无妨,不过,杨大人杀了单乐,的确是有些武断,无审讯签字画押的证词便斩杀之,于法理上说不过去。”
唐俊是今年刚刚提拔的刑部尚书,过去几年一直任职刑部侍郎,为人公正又懂得变通,很得朱元璋看重。
朱元璋瞥了唐俊一眼,道:“那你觉得,咱该如何处置杨帆?”
唐俊想了想,道:“臣认为应当官降一级,罚没俸禄半年,不过考虑到顺天府事务繁杂,魏国公正在整顿军务边防,臣认为只罚没俸禄半年即可。”
“好!”唐俊这一番话说得着实漂亮,朱元璋含笑点头。
眼见着朱标、唐俊连续站出来为杨帆解围,胡惟庸有些待不住了,给冯冕、丁玉等人使了一个眼色。
冯冕会意,站出来说道:“陛下!前两桩罪可免去杨帆的罪责,可是剑斩免死铁券,如此大罪,万万不可饶恕,若是饶了杨帆,岂不是天下人人效仿?”
丁玉亦义愤填膺,说道:“杨帆狂妄!那免死铁券是陛下御赐,代表的是陛下的脸面,他斩了免死铁券是什么意思?”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就是不肯放过杨帆。
冯冕继续说道:“请陛下治罪杨帆,不可再留着此贼继续待在北平城!”
朱元璋静静地听着冯冕等人的话,忽然间问道:“诸位爱卿可知道,这些兵甲走私是从何处流往塞外,到残元手中的么?”
朱元璋这么一问,将冯冕问得愣住了,冯冕低声说道:“臣不知道。”
朱元璋背着手来回踱步,道:“咱看了杨帆陆续送来的奏疏,第一封奏疏陈述了此案,以及平凉侯费聚、吉安侯陆仲亨的事情,后面的奏疏则将这兵甲案的输送路线流程完整地讲述了一遍。”
“不看不知道啊,一看当真是触目惊心,晋商商会里的人,为了获取利益,不顾朝廷法度,给残元输送兵器物资,而其他人也是为了利益,互相勾结隐瞒。”
朱元璋痛心疾首地说道:“而最终前往塞外的地方,就在虎头山以北的古北口,那里有残元的人在接应,杨帆上书,希望咱能于古北口设立一卫所,北拒残元,震慑宵小!”
“杨帆在奏疏中亦对咱说,他斩免死铁券,只因为费聚包庇曹森,欲保曹森半日,徐辉祖顾全大局劝说他等待,杨帆却没有等待,尔等可知道为何?”
陈宁、冯冕、丁玉几人都沉默不语,却听朱元璋继续说道。
“杨帆说,洪武三年,咱大封功臣,这免死铁券是荣耀,也是免死金牌,然则免死铁券不该成为一个保护出卖我大明,暗中走私兵甲的贼人的护身符,若如此,免死铁券不就成了一个笑话?”
随即朱元璋一对虎目之中流露出精光,说道:
“咱觉得杨帆说得对!说得非常对,他斩了免死铁券,是在维护朝廷的脸面,免死铁券,岂可成为卖国之人的挡箭牌!”
闻言,朱标暗暗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担心朱元璋会因此治罪杨帆。
胡惟庸适时地站出来,为尴尬的陈宁三人解围,道:“杨大人乃是国之栋梁,陈大人等也是为了朝廷的法度与脸面,陛下,臣建议在古北口设立卫所的事情,可以交给杨大人,由他办此事一定万无一失!”
朱元璋正有此意,笑着说道:“也好,另外,召平凉侯费聚与吉安侯陆仲亨归京,在外面待了好些年,该让他们回京城来好好学学规矩了!”
朱元璋何等人物?怎么会看不出曹森、张达这两人与费聚、陆仲亨复杂的关系?
不过曹森、张达已经死了,没有直接证据指向费聚、陆仲亨,且这两位侯爵也是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功臣,朱元璋这次便网开一面。
但饶了他们的性命可以,想要在外面逍遥是不成了。
这几年,费聚与陆仲亨其实也干了不少荒唐事情,费聚奉旨安抚苏州军民,却沉迷酒色,无所作为,陆仲亨擅自乘坐驿车,挥霍无度。
朱元璋不是不知道,这次让他们回应天,自己眼皮子底下,他就大蒜好好地教训教训他们,让这二人收收心。
平凉侯费聚,与吉安侯陆仲亨大概不会想到,这次归京,将彻底改变他们的人生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