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胡惟庸的年纪还没朱元璋大,身子骨也好得很,怎么突然间说自己身体不行了?难道……胡惟庸萌生了退意?
六部尚书各个都是人精,一听胡惟庸的话,心思立刻活泛了起来。
朱梦炎是松了一口气,胡惟庸如果能主动辞官归乡,加上汪广洋“病逝”,应天城的这场风波,便到了尾声。
楼覃眉头微蹙,他素来不爱与人交往,可是对胡惟庸的性子,楼覃很清楚。
胡惟庸,那是眼睛里面只有权力,心胸比针眼儿还小的主,他能主动归隐?当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其余的尚书有的惊讶,有的跃跃欲试,若是胡惟庸归乡,中书省左丞相的位置就空缺了出来。
中书省不可一日没有丞相,那人选多半会从他们六部尚书里面挑选。
胡惟庸一句话,让众人的神情都变得精彩起来。
朱元璋仰面而笑,道:“胡相何出此言?若是身子不爽利,让顺天府来的吕神医给你瞧瞧?你年纪还没有咱大呢。”
胡惟庸苦笑,说道:“臣又如何能与陛下比?陛下是人中龙凤,臣不过是肉体凡胎,尤其是到了今年,常常感觉体虚无力,精神头不济。”
说到这里,他更是长叹一声,道:“臣觉得有心无力,无法继续执掌中书省,若强行在这个位置上待下去,恐怕有负陛下的隆恩啊。”
哎呦?
胡惟庸这连续的诉苦示弱,让朱元璋颇感意外,莫非胡惟庸真有隐退的意思?
朱元璋微微眯起眼睛,说道:“胡相,身子抱恙可以好好调理,你随着咱一路走来,咱身边怎么能没有你辅佐?”
胡惟庸的态度却格外坚决,面对朱元璋的再次试探,他依旧坚持道:“今日臣请陛下来观赏祥瑞,其实还怀着另外一个念头,臣,想要告病还乡!”
虽然众人已经猜到了胡惟庸要做什么,不过,当胡惟庸真的提出辞官的时候,人们仍旧忍不住惊讶。
胡惟庸跪地,言辞恳切。
朱元璋起身,搀扶胡惟庸,神情严肃,道:“你我君臣,不搞那三辞三让的把戏,你若真有心告病还乡,咱就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好好想想,明日你再与咱说。”
汪广洋死后,胡惟庸成了朱元璋必须除掉的一个障碍,毛骧与杨帆在做的就是这事儿,而胡惟庸主动提出归隐,倒是让朱元璋省去了不少的麻烦。
胡惟庸眼眶通红,一个劲地谢恩,不过从他的言语之中可以听出来,他似乎去意已决,要离开应天这个是非之地。
胡惟庸的识时务让朱元璋心情大好,与众人说起当年打天下时候的种种事情,不胜唏嘘。
六部尚书也是开怀畅饮,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胡惟庸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酒水喝多了,胡惟庸起身去如厕,当胡惟庸离去不久,庭院外就传来了一阵“轰轰”的声音。
礼部尚书朱梦炎喝得满面通红,嘀咕道:“怎么回事?谁来了?”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院门被一脚踢开,一个身披甲胄的将官大步走进来。
那人腰间挎刀,威风凛凛,正是延安侯唐胜宗!
见到唐胜宗佩刀入内,兵部尚书李澄脸色一变,喝道:“唐胜宗,你持兵刃见陛下,意欲何为?”
唐胜宗皮笑肉不笑,道:“今夜应天城闹了贼,本侯奉胡相之命,擒贼!”
李澄等六部尚书面面相觑,唯独朱元璋依旧镇定。
朱元璋看了一眼唐胜宗,道:“唐胜宗,怎么就你一个人出来了?胡惟庸呢?”
对上朱元璋的眼眸,唐胜宗心里发怵,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岂能退缩?
只见唐胜宗硬着头皮,上前说道:“胡相在院外,胡相说了,今日,谁都走不出这旧宅!”
“大胆!”
楼覃一声怒喝,骂道:“唐胜宗!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陛下当面,你敢说这种话?你要谋反不成?”
唐胜宗全身一震,他看了朱元璋一眼,眼神忍不住左右晃了晃,道:“我……我只是奉胡相的命令罢了。”
唐胜宗这人优柔寡断,明明已经没有退路,可是被人家怒斥一顿,立刻怂了。
就在这时候,胡惟庸背着手,领着一队甲卫入内,道:“延安侯,你还在磨蹭什么?还不动手?!”
胡惟庸一来,唐胜宗的腰板立刻就挺直了,也变得有底气了起来,说道:“来人!将这群挟持陛下,杀害陛下的佞臣,统统诛杀!”
唐胜宗一声令下,身后的甲卫立刻冲杀上去,与朱元璋携带的禁军打起来。
他们这边一有动静,旧宅外面也传来一阵阵的喊杀声,更远处有数处起火,配合得一环扣一环。
朱梦炎吓得全身发抖,酒都醒了大半。
朱元璋携带的禁军,一部分留在了外面,一部分留在了身边,而今身边的禁军也就一百多。
双方一边是起兵造反,没有退路,一边是仓促迎战保护皇帝,登时杀成一团。
“延安侯,开弓没有回头箭,今日若是败了,你我死无葬身之地,所以千万不要在这时候犹豫!”
此时,唐胜宗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他咽一口唾沫,道:“胡相放心,我明白,不过一会儿宰了那些人,陛下该怎么办?真要动手?”
胡惟庸微微一小笑,说道:“不动手难道还留着陛下?记住,诛杀陛下的乃是六部尚书,你我是为陛下报仇,只要陛下一死,我们控制住应天,再与北元联合,这大明的江山就是你我的!”
说着,他拍了拍唐胜宗的肩膀,蛊惑道:“本相一直觉得延安侯的封号该改一改,英国公怎样?又或者,唐国公?”
一听这话,唐胜宗眼睛里面的恐惧被贪婪取代,人生能有几次拼搏的机会?此时不玩命搏杀,还等何时?
只见唐胜宗低吼道:“胡相,等我好消息!”说完,唐胜宗拔出佩刀,亲自冲杀过去!
朱元璋打了半辈子的仗,结果在阴沟里翻了船,身陷囹圄。
禁军固然各个都是精锐,可是人数上吃了大亏。
唐胜宗与赵庸带回来的人也同样都是精锐,而费聚、陆仲亨暗中送来的家仆,也都是死士,这么多人一齐拼命,使得朱元璋的情况岌岌可危。
另一边,杨帆捧着刚刚写好的奏疏,仔细阅读,看了一遍之后他摇了摇头,再度取来空白的奏疏,挥毫书写。
毛骧坐在另外一张桌案后,见状,忍不住问道:“杨老弟,你这写写改改好几日了,怎么一份奏疏都没写好?”
这两日,杨帆都待在毛骧这边,有时候查阅资料,有时候翻阅卷宗,修修改改个不停。
闻言,杨帆轻声说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经略辽东更是关乎我大明未来气运的大事,岂可儿戏?”
毛骧放下手中的文书,来了兴致,问道:“辽东苦寒,远离京城,怎地被杨老弟说得有多重要似的?”
杨帆想了想,提笔在奏疏上开始写,头也不抬地说道:“毛大哥觉得,未来如果我大明再过两百年,这外患在于何处?”
毛骧想也未想,说道:“那还用说?南有倭寇侵扰沿海,北有残元威胁我大明北方边境!”
杨帆却摇了摇头,道:“倭寇活跃于沿海,以我大明的体量,倭寇即便是两百年之后,也无法真正威胁我大明。”
顿了顿,杨帆继续道:“残元如今虽然厉害,但陛下宏图大略,未来当扫清残元,将残元一直赶到漠北,大概无法威胁大明。”
毛骧笑了,说道:“北虏南倭,杨老弟都不放在眼里,难道辽东那边是我大明的心腹大患?”
毛骧根本没有将杨帆的话放在心上,虽然毛骧很佩服杨帆的很多想法,但是他不能预知未来,当然也不会预料到辽东会给大明带来怎样的厄运。
杨帆停下笔,取来一张宣纸,在上面描绘起来,一边描绘一边讲述道。
“而今辽东一代为纳哈出占据,未来陛下对纳哈出用兵,将其拔除,我大明的疆域往北扩展,就肯定要面对生活在那边的各个部族酋长等,据我所知,在那边有建州、野人、海西三部女真。”
说着,杨帆眉头微蹙,道:“而陛下对待这三支女真,有意行‘内迁之法’,将他们迁入我大明控制的地方。”
毛骧凑过来观察,疑问道:“这有何不好么?我大明在那边百姓稀少,而三部女真为我所用,逐渐就会成为我大明百姓,充盈边疆,岂不是两全其美?”
杨帆笑了,不过这笑容里面满是寒意,道:“胡虏畏威不畏德,三部女真就算内迁,也只是因为我大明目前强大,一旦大明衰弱了,这些胡虏会直接反咬我们一口,历史上,这种事例还少吗?这是养虎为患啊!”
毛骧摩挲着下巴,说道:“杨老弟,你有雄才大略愚兄知道,不过,这女真人可是狡猾如狐,打不过我明军,他们可以跑到山中林中,你去哪里找?而且当地又不是只有女真人,那里的部族林立复杂,有女真为抓手控制那些部族,才是上策。”
杨帆微微颔首,结果接下来语出惊人:“毛大哥说的是,他们善于藏匿,所以必须找个机会,将他们全都聚集在一起,然后,一网打尽!杀个干干净净!”
听到这话,毛骧一哆嗦,傻眼了道:“杨老弟,你在与我开玩笑不成?你知道女真部族有多少人么?都杀了,那是多大的杀孽?”
杨帆与毛骧正说着,忽然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们往外一看,王图搀扶着云奇走来。
云奇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喊道:“毛大人,杨大人,快,快去救驾!”
毛骧与杨帆脸色大变,杨帆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云奇面前,拉住云奇道:“云内官这是何意?陛下去了哪里?谁要威胁陛下?”
云奇喘了口气,道:“胡惟庸旧宅!陛下在胡惟庸旧宅!”
毛骧与杨帆闻言没有耽搁,立刻带上亲军都尉府的人马赶赴胡惟庸旧宅。
路上,云奇断断续续地讲述,两人才知道事情的全貌。
今日云奇本来随着朱元璋,一起前往胡惟庸府邸,但是半路上路过一家点心铺子。
这家点心铺子叫荣悦斋,做的点心马皇后爱吃。
朱元璋就让云奇买了点心,给宫里面的皇后送去,云奇送到了宫里之后,就离开皇宫前往胡惟庸府上。
云奇这一去,就发现了不对劲,胡惟庸老宅的四周,出现了很多奇怪的人,他在宫里当差时间不短,眼睛毒辣,一眼就看出那群人身手不凡。
这心里,云奇就开始发觉不对劲,准备去报告给朱元璋,结果还未等他进去,里面就传来喊杀声。
云奇本来想要前往皇宫搬救兵,可是皇宫太远了,真要等他到了,那黄花菜都凉了,而兵马指挥司的兵卒,满城抓捕闹事的流氓地痞,还有那些着火的地方要处理,早就分散了。
急中生智下,云奇想到了亲军都尉府,这亲军都尉府距离旧宅的位置可比皇宫近得多,故而他才会找上来。
杨帆与毛骧纵马疾驰,毛骧低吼道:“胡惟庸真敢对陛下不利?他是不是疯了?”
杨帆暗暗叹气,他这几日忙于写辽东经略的奏疏,忙得昏天黑地,竟然忘了胡惟庸这事儿。
杨帆道:“胡惟庸还有什么不敢的?他号称旧宅冒出醴泉的事情,就是为了引陛下出宫,此贼该死!”
亲军都尉府火速赶往胡惟庸旧宅,眼看着还有一条街就要到胡惟庸旧宅,街道上却乱成一片。
一群百姓在拼命逃跑,而后面便是一群泼皮无赖在起哄,口中大喊。
“着火了!着火了!”
杨帆与毛骧忧心如焚,被挡住之后,杨帆二话不说抽出刀,喝道:“亲军都尉府办事!都让开!谁敢阻拦,本官杀无赦!”
普通的百姓见到杨帆凶神恶煞的样子练练躲闪,而那些闹事的破皮却不肯让开。
“大人!着火了大人!救命啊!”
杨帆见他们还在挡着,当即对着马屁股就是一刀,这刀身拍打之下,骏马稀溜溜一声,往前面跑去。
杨帆手起刀落,将拦住的泼皮无赖砍倒,直奔胡惟庸的旧宅而去。
且不说那些泼皮无赖一哄而散,当杨帆与毛骧到了宅子外的时候,吓了一跳。
宅子外面血流成河,大部分倒在地上的都是禁军,宅子里面更是热闹非凡,喊杀声此起彼伏。
杨帆二话不说翻身下马,随手取来亲军都尉府一士卒的盾牌,一手执刀一手持盾,往老宅里面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