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在朱标府上饮酒到日落,才返回在应天的府邸。
不过,杨帆还未彻底醒酒,府邸中就来了一位老友——毛骧。
毛骧是穿着常服来的,并未着亲军都尉府指挥使的官服。
见面后,杨帆不禁笑道:“毛大哥莫不是见吾要离开应天,来给我送行否?今日去太子府赴酒宴喝了太多,真喝不下了。”
闻言,毛骧仰面而笑,说道:“为兄明日在家中准备酒席,请杨老弟去喝酒,今晚来找你是有正事的。”
杨帆的酒醒了不少,目光变得锐利道:“莫非,陛下有什么差事要我私下办?”
两人走出房间,月色皎洁,夜风正好。
毛骧轻声说道:“杨老弟这次回辽东,厉兵秣马,想来身边一定缺少臂助吧?”
杨帆的眉毛一挑,问道:“莫非毛大哥要学殿下,给我推荐帮手不成?”
毛骧吃了一惊,没想到朱标已经给杨帆推荐了人手,不过他受人之托,自然不会轻易放弃,因而直接说道:“杨老弟,‘长枪千户’翟通于我有恩,他前日找到我,希望我能牵线搭桥。”
长枪千户?
杨帆稍稍回忆,记起了这人,此人乃是合肥人,元末在江淮一带起义,因通善长枪,有个绰号叫作“长枪千户”,后官拜凤阳卫指挥使,洪武十三年,功累积授大都督府佥事。
杨帆摆了摆手,说道:“不行,不行,翟老大人年事已高,身子骨一直不好,去了辽东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向陛下交代?”
毛骧哑然失笑,说道:“杨老弟想到哪里去了?翟老大人身子越来越不好,眼看着就这两年了,如何能去辽东?他想要你带着他儿子翟能前往。”
翟通老来得子,名为翟能,今年十六,翟能枪法了得尽得了父亲真传,为人悍勇,善于冲锋陷阵,别看年纪小,却在军中有些名气。
杨帆挠挠头,苦笑道:“太子殿下往我这里塞了曹国公的长子李景隆,你又推荐了翟老大人的长子,毛大哥,我辽东还成了香饽饽不成?苦寒之地,我怕翟能受不了。”
杨帆更担心以后京城的二代子弟都往辽东送,不好管束,坏了辽东的军纪。
毛骧凑过来,说道:“杨老弟,咱俩的关系我就不说虚的了,你满打满算看一看,咱大明各处,哪还有你辽东这么特殊的地方?辽东直面纳哈出,最容易发生小规模的激战。”
“而纳哈出被你击败一次之后畏惧你辽东军,如今陛下还在逐渐投入对辽东的军力,未来必定有一场大战,你现在可是红人,你救了皇太孙,你可知道京城中官员怎么说你的么?”
杨帆笑道:“总归不是什么好话,那群文官能说我杨帆的好就怪了。”
毛骧一本正经说道:“他们说你杨帆只要活得足够久,从当今陛下到太子,再到皇太孙,你杨帆的荣宠不衰,杨家会成为京城豪门,未来不可限量!”
杨帆摇了摇头,说道:“毛大哥,我明白,翟老大人这是在为儿子谋未来,让他儿子翟能身上打上我杨帆的烙印,这老大人真能赌,他就不怕我杨帆有一日倒了?”
毛骧也道出了翟通的难处,翟通身子骨不成了,等他走后,翟能没有靠山,也没有施展才能的机会,与其在京城这边消磨岁月,不如赶赴辽东,跟着杨帆建功立业。
杨帆能征善战又能理政,难得的文武全才还是皇亲国戚,此时不赌什么时候赌?
在毛骧的恳求下,杨帆不好推辞。
三日后,杨帆带着家眷,还有辽东的亲军护卫离开应天,北归辽东,这一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相见。
朱标亲自送别杨帆,依依惜别。
从应天出来北归,半个月后,杨帆一行人到了北平。
车队前,两员小将骑着战马,精神抖擞。
年长的那个一身黑甲,手提长枪,正是翟通之子翟能,休看翟能才十六岁,筋骨强健枪法超群,便是寻常的亲卫都不是他的对手。
而身着银甲的那个正是李文忠长子李景隆,李景隆今年才十三岁,面白如玉俊秀非常,话也比翟能多得多,一路上说个不停。
“翟兄你看,前面便是北平城了,听说魏国公整顿北平军务,在城头架设了好多大炮呢,当然威力不可与洪武大炮相比。”
翟能被他李景隆烦得受不了,又不好发火,只能举目望去敷衍着。
忽然见到一队骑兵风驰电掣而来,翟能指了指远方,道:“北平出来一支人马,应是来迎接大人。”
李景隆以手遮阴,喃喃道:“那好像是燕王殿下的人马?我去看看。”说完,李景隆催马往前冲去,翟能无奈,只好调转马头去禀报杨帆。
杨帆闻言,掀开车帘一看。
果不其然,李景隆与那队骑兵会合之后,往这边跑来,扬起一片的尘土飞扬。
李景隆高声道:“大人!果真是燕王殿下!燕王殿下来迎你们了!”
燕王朱棣就藩的日子也不短了,到了北平后,朱棣摸爬滚打,已经将过去的稚嫩磨炼地几乎不见。
远远地,朱棣便挥手,喊道:“杨先生,别来无恙!”
论辈分,杨帆是朱棣的妹夫,不过,杨帆年长于朱棣,便以先生相称最稳妥。
杨帆下了车与朱棣见礼,说道:“今日外面风沙大,殿下何须亲自来迎接?辛苦了。”
朱棣笑得灿烂,道:“这有什么?本王经常随着精锐哨骑出塞外,塞外的风沙比这大多了!吾还不是来去自如?”
后世朱棣成为皇帝后远征漠北,其对塞外环境之熟悉,远胜绝大部分的将官,想必与朱棣曾作为精锐的哨骑出塞有很大关系。
朱婉儿也下了马车与朱棣见礼,众人寒暄了一阵便入了北平城。
今日徐达特意留在了北平,连巡视卫所都暂时放下,就是为了见一见杨帆。
时光飞逝,一转眼,杨帆离开北平已经两年多,北平城比他离开的时候更加繁华热闹,街道上来往的百姓络绎不绝。
徐达在北境整顿军务,迁移百姓,成效已经初步显露出来。
燕王府,今日徐达在燕王府设宴,两年未见,徐达两鬓斑白,神态间有些疲惫,然而疲惫挡不住徐达的豁达,宴席间,与杨帆等人畅谈。
说起杨帆在辽东与纳哈出四路大军的激战过程,徐达忍不住赞叹道:“云航,沈阳之战中你写的战报,老夫仔细研究过,虽冒险了些却不失智勇,就算是老夫当时在那,恐怕也不会比你做得更好。”
杨帆与朱婉儿成亲后,得朱元璋赐表字云航,不过除了德高望重的长辈,鲜有人这么称呼他。
杨帆笑了笑,说道:“魏国公过誉了,纳哈出当时并未倾巢而出,除了四路大军外,纳哈出还有精锐的七万本部人马驻扎在金山,若他倾巢出动,那一战恐怕辽东有失。”
徐达举杯,让杨帆不必过谦,赢了就是赢了,战场上不讲如果。
纳哈出又不是傻子,当初对辽东出手,是为了缓解元廷的压力,牵制大明。
若纳哈出倾巢而出,哪怕能切断铁岭,拿下开原等地,也会引得大明调集大军。
到时候,搞不好徐达会撤军直取金山,纳哈出犯不上为了元廷,打明军的主力。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都有了几分醉意。
徐达一声长叹,道:“今天见到你,好像与你分别还是昨日一样,辽东有你在,陛下当放心喽。”
随即,他的目光扫过李景隆、翟能两个小将,不由得感慨更深道:“岁月不饶人,一转眼文忠与翟千户的儿子都参军报国,老夫当真是老了。”
闻言,杨帆说道:“魏国公何出此言?您是我大明的柱石,北境有魏国公在,元廷才不敢大举来犯,魏国公正值春秋鼎盛,何谈老?”
徐辉祖亦在一旁劝说,道:“父亲,您最近总是说身子疲累,想来是这大半年忙碌不停导致的,不如歇息一段时间再去巡视卫所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徐辉祖的话让杨帆心中一动,他可记得徐达正是因为连年征战,又过度劳累,得了背疽过世。
杨帆面色一正,说道:“小公爷说得有道理,魏国公当保重身体,魏国公,您这身子可有哪里不舒服?尤其是后背上可有任何的不适?”
闻言,徐达笑了笑,问道:“吾听说你在应天妙手回春,制作出一味奇药救了皇太孙,怎么?也想给我看病?”
杨帆总不能说你未来会得背疽,然后死于背疽吧,他心中一动,说道:“我离开京城的时候,吕先生曾经让我给国公带一句话,他说,魏国公久居北平,过食膏粱厚味,又酷爱饮酒食烧鹅,容易导致体内湿热火毒内蕴。”
吕复的名声如今在大明很是响亮,一听是吕复的嘱托,徐达收敛起了笑意,仔细聆听。
“长此以往气血凝滞,营卫不和,则邪阻肌肤容易发生背疽,加上国公常年征战沙场,环境恶劣,近几年忙于巡视边防又很是劳累,不可不防啊!”
见徐达若有所思,杨帆便趁热打铁,道:“魏国公,吾已经让吕复先生在京城留守制作青霉素,未来还会在辽东命人制作青霉素,
如果,国公有一日真的生了背疽千万不可等闲视之,帆愿意为国公召集吕复先生还有天下名医,为国公治病。”
古代的卫生条件太差了,治疗背疽必须动刀子切除背疽坏死之处,在没有青霉素的条件下,光是细菌感染就能要了九成人的性命。
也就是青霉素提前几百年出现,才让杨帆有了给徐达治病的底气。
酒宴后,燕王府后院,徐达与杨帆对弈,宴席上人太多,有些话徐达没有问杨帆。
“云航啊,吾前些日子收到了陛下的来信,说你欲经略高丽,然后从高丽兵出日本国?”
杨帆摩挲着掌心的白色棋子,说道:“没错,我想在辽海卫与三万卫附近,设一‘安乐州’,用于安顿内迁的辽北那边的部落,同时安乐州可开车马集市,与高丽来的商人,还有除纳哈出之外的部落通商。”
徐达何等聪明,他抚须而笑,赞赏道:“好啊,分而治之,远交近攻,你这样一来能与高丽交好,二来能分化纳哈出与辽东北部诸多部落的关系。”
杨帆微微颔首,继续说道:“还不止于此,我想未来收海西、野人、建州三部女真,将他们迁入安乐州。”
这……
徐达眉头一皱,颇有些顾虑:“女真部落野性难驯,你若施以重利,或许短时间内可归附,若是时间长了没有利益,恐怕他们不会安分待在安乐州,而重新回到山林中,岂不是枉费金银?”
杨帆点了点头,轻声道:“魏国公所言极是,女真者狡诈如狐,凶狠如狼,让他们内迁进入安乐州,得我大明之战法、技艺,未来会成为我大明的祸患,所以,这内迁只是第一步。”
徐达眉毛一挑,问道:“内迁之后,你欲如何?”
杨帆目光扫过棋盘,寻找落子之处,道:“自然是汉民合流,彻底抹除女真的痕迹,让他们和汉人一样行农耕事,只要这般过去二三十年,就可消除女真隐患。”
徐达提醒道:“你要教化女真部落,需耗费不少精力物力财力,不过,若是能成的确为大明的东北除掉一祸端。”
闻言,杨帆语出惊人道:“我为何要花费那么多资源教化他们?魏国公,在下的意思是内迁之后,将女真聚集到安乐州,以大军屠之,男子皆斩,女子可分散打入辽东各屯民点,至于孩童同样不可手下留情,要彻底将女真亡族灭种!”
徐达倒吸一口凉气,他知道杨帆是个手腕硬的人,没想到杨帆这么狠,徐达好奇问道:“三部女真不过小族,与纳哈出比起来不算什么,犯得着这般赶尽杀绝么?”
徐达发现杨帆对辽东以北的敌人里面,最忌惮的不是纳哈出,反而是女真。
杨帆却神情坚定,说道:“养虎为患,终会为其所害!现在的女真看上去弱小,可谁能保证过个两百年,他们不会颠覆我大明?朝中的大人们一个个讲仁义道德,既然他们要做仁义君子,这刽子手就由我杨帆来做。”
啪!
杨帆落子,徐达看了一眼棋盘,好一副杀气凛凛的杀局。
徐达盯着棋盘片刻,仰面而笑,说道:“云航好大志气,不过,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也要谨慎些不可轻易涉险,你是一军主将,身上系着全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