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张寒城与风九夭在这破道观中,也算是相濡以沫,初时风九夭行走不便时,都是张寒城尽心尽力的照顾她。
平日里二人虽说并未无话不谈,但也叙话间互相关心,后来风九夭身子好些了,便时常也会坐在门口看张寒城练功,时而会指点张寒城一些武功招式上未做到位的地方,并教张寒城习武的基本功,以熬炼身体,更是将自家的轻功凌霜幽步倾囊相授。
此刻,听见风九夭要走,张寒城心情自然是有些复杂的。
风九夭听见张寒城的声音,略过了两道黑衣身影,目光柔和了许多,颔首道:“嗯,是时候要动身离开了。”
张寒城欲言又止,不知为何莫名间有些失落,只能小心的握了握拳头,点头嗯了一声。
穷奇卫转头看了张寒城一眼,又看向风九夭,讥讽道:“既然风姑娘在此处过得如此畅快,又有这小相公作伴,倒不如将那五岳盟书交给我们二人,由我们两个向公子复命,至于风姑娘嘛,可以留在这里,继续跟你的小相公卿卿我我。”
风九夭道:“穷奇卫何必胡乱讥讽?五岳盟书我自会将它交给公子,就不劳二位费心了,至于此处并不适合二位到访,还请二位就此离开。”
话音落下,悲面卫低声道:“既然不劳我们,为何还要在这附近留下记号?”
风九夭回道:“那记号乃是留给公子的,不是留给二位的。”
原本,风九夭在追逐疯僧法明时,沿途留下了不少记号的,一直引向了熊洞所在,也就是说,这记号原本是引慕容龙城去抓疯僧的,又或者说她有什么闪失,能够让慕容龙城取回五岳盟书。
但这段时日风九夭能够勉强下地后,便趁着张寒城不在,特地白天里绕路去到了她从前作了记号的地方,将那记号进行了调整修改,引向了道观这里。
至于为什么避开疯僧法明,具体缘由,风九夭也很纠结,这种瞒上的事情,她还是第一次做,只是不想慕容龙城再去捉疯僧法明,这事情,也是思虑了一个月的结果。
风九夭完全可以把记号中断,不暴露道观所在,但毕竟心中对瞒上这件事情有些愧疚,又害怕因为五岳盟书,耽搁了慕容龙城的大事,所以才最终又把记号引向了这里。
却没想到,等了多日,终于来人,却是穷奇卫与悲面卫。
风九夭并不知道,引来的人幸好只是穷奇卫与悲面卫,只因慕容龙城曾经跟张寒城照过面,慕容龙城与段思平比武,张寒城一直就在旁边,如果慕容龙城亲自来了,那张寒城一定会被认出来。
穷奇卫冷笑道:“公子此刻正身处于吐蕃境内,天高地远,想要过来却也没有什么办法,你们四大家臣此刻都已经回到了各家山庄之中待命,此间之事,已经与你们无关,那五岳盟书,你说是不是应该交给我们?难不成你还真想要带回江南?”
风九夭目光一闪,道:“那我便先不回江南,在此等待公子,将五岳盟书交到他手中,以免出现什么闪失。”
悲面卫道:“看来风姑娘是不相信我们十二铁卫?”
风九夭道:“虽同是公子属下,但四大家臣与十二铁卫却并没什么瓜葛,还望二位不要强行抢功。”
穷奇卫阴恻一笑,道:“抢功?风姑娘可真是会扣帽子。”
风九夭平静道:“总而言之,二位可先离开此处,我修整一下,明日时会带着五岳盟书寻找二位,等到公子回来,再将五岳盟书交给公子。更何况,那疯僧之事究竟如何,你们二位也并不知晓,莫非二位还真准备绕开我,拿着五岳盟书去向公子邀功?”
悲面卫侧头,看了一眼穷奇卫,道:“既然风姑娘不欢迎我们两个,那我们两个就先离开好了。”
穷奇卫古怪道:“行吧,但是希望风姑娘莫要再耽搁公子大计了。”
说罢,悲面卫便转身,缓缓走向了道观门口,至于穷奇卫则紧跟在后。
两人一前一后,直接从张寒城的身边走过,离开了道观。
张寒城站在道观门口处,听不懂这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但却知道这对话并不平和,不像是正常的朋友说话,这两个月他成长了不少,此刻却也在不住地进行思索,转瞬间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风九夭虽然穿着黑衣,戴着黑色的帷帽,但是有些像是先前用毒镖打他的那个穿着蓝衣的女子。
而那个穿着蓝衣的女子,是慕容龙城的属下,风九夭偶尔言谈之中,又会提到公子二字,这称呼也极像是当时段思平、赵九重等人在场时,那些跟随慕容龙城的人对慕容龙城的称呼。
不过,张寒城并没有点破这件事情,只是将身上的重剑取下,如同每日那样,放在了门口处,同时转头对风九夭勉强一笑,道:“我去弄些吃的过来,姐姐稍等一会儿。”
风九夭沉默的看着张寒城走向厨房,欲言又止。
房间里,张寒城和风九夭对坐桌前吃着窝窝,一直处于沉默当中。
终于,风九夭开口道:“明日我便要动身离开了。”
张寒城抿嘴,略微点了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他心里是有些习惯了风九夭在这的,听到风九夭又这么说,心里的失落感更添了几分。
风九夭明媚一笑,脸色微红,道:“这些日子里,你一直照顾着我,这些恩情我会一直记着,永远也不会忘记它们。”
张寒城低头,他倒不觉着自己施了什么恩惠。
风九夭道:“你的功夫越来越好了,我走了以后,那些基本功你要一直记着练,这样才能让自己的武功更加扎实。”
张寒城又应了一声,也不去看风九夭的眼睛。
风九夭眼睛发亮道:“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快离开,但俗事缠身,该离开的时候,就必须离开了。江湖这么大,但其实也并不大,这次离开,也并不是再也见不着了。”
张寒城抬头,勉强一笑道:“我知道了,姐姐。”
风九夭道:“嗯,以后你就可以煮粥的时候,把好喝的那份留给自己了,我不在了就没有人跟你抢着喝了。”
张寒城再次低下了头。
莫名的,两个人的话语止步在了这里,陷入了沉默当中。
吃过饭后,张寒城收拾了碗,便走出了屋子。
风九夭等他离开了,才两手放在桌上,又颔首将脸颊贴在手上,目光闪动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偶尔间脸上会透出几丝笑意。
这还是近来张寒城第一次无心修行内功,其实他有许多话想跟风九夭说,但是想说的时候,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心里有些憋闷。
因为睡不着觉,所以他就站在三清殿的门口处,一直顺着门缝去看风九夭的房间。
不知不觉间,就盯着那里看了两个多时辰。
深夜寂寥,繁星点点,风在道观的院子里盘旋。
风九夭已经穿着一身黑衣,戴着帷帽,挎着柳叶刀从房子里走了出来。
她站在了院子中央,看向了周围低矮破落的房舍。
片刻后,她又悄然间抬起脚步,径直的走向了三清殿这里。
张寒城被她的身影吓了一跳,赶紧从门缝那里收回视线,而后背靠着一侧的门,咽了一口口水。
外面,风九夭原本想要推门的素手缓缓的放了下来了几分,又稍作迟疑间,将手抬起轻轻地放在了冰凉的门上。
张寒城的心跳快了几分,迟疑之际,小心的转身,再次顺着门缝向外望了过去。
只是天色太黑,风九夭又戴着帷帽,他看不见风九夭的表情。
但见风九夭抽回了手,身子缓缓转过,背对着门缝这里,足尖踏开,犹如蜻蜓点水那般点在了院落的地面,恍惚间,已经犹如雀鸟般飞到了道观门口的矮墙上,接着又纵身一跳,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张寒城这才收回了视线,背靠着门,缓缓地坐在了地上。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起身,打开了三清殿的门,沉着脚步走向了风九夭的房子。
门轻轻一碰,便开了。
桌上留下了一张有些泛黄的纸,正有一个红玉小瓶压在上面。
张寒城走过去,将红玉小瓶握在手中,看向了那张纸。
大概知道张寒城不识字,所以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图画,画上一个小人在呼呼大睡,而另一个小人却背着个包袱,站在一处潦草的房子上挥手。
这便应该算是某种辞别信了。
在这图画下面,还是留了两行字,第一行字写完后又用墨盖住了,第二行像是又写了一遍,但具体写了什么,张寒城显然没办法看懂。
端详了好一会儿,张寒城才小心的将这封信叠起来,收入到了怀里,心想着将来有机会要问问识字的人,这纸上面写了什么。
距离破落道观不远处的山坡上。
风九夭站在雪中树下,俯瞰着道观,自然也曾看见了张寒城走出来的身影。
见张寒城很久也没走出来,她才终于转身,迎着风雪,轻盈的行向了远方,渐渐的隐匿在了黑白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