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与月在漆黑如墨的夜空当中交相辉映,天穹之下,宽大的营帐内、外灯火通明,契丹士兵们挎着弯刀,整齐的围拢在四周。
营帐内悠扬的琵琶声犹如玉珠走盘,清脆悦耳,时而浑厚,时而高亢,时而婉约,时而又犹如疾风骤雨。
透过营帐,舞姬的影子好似化作了中原民间的皮影戏,那窈窕的身影若隐若现,举手投足之间便带着阵阵的魅惑之意。
一名年约四十的雄壮汉子穿着一身紫色锦缎织成的袍子,端坐铺着白虎毛皮的座椅上,持着一块马腿做成的酱肉,以一双丹凤眼盯着场中的舞姬。
这营帐比普通营帐要大上许多,周边围坐着一众契丹幕僚、将军,以及一些契丹、异族、中土高手。
舞姬的动作随着琵琶最后一声弄弦戛然而止。
首座上的耶律德光放下了手中已经啃得干干净净的骨棒,端起酒碗痛饮了一口,自顾自的开口道:“朕虽在上京也饮过中原美酒,可不知为何,身处中原之时,再饮这中原美酒,却别有一番滋味,就好似比在上京时饮来更加甘甜了一般,实在有趣。”
说罢,他将酒碗缓缓地搁在了身前的案几之上。
这动作方才做完,便有一名身材精瘦的契丹幕僚道:“陛下只是御驾亲征,终究疲乏,所以饮这中原烈酒,才觉得比在上京时饮酒更好,如是此刻能有一些我们契丹美酒,那陛下才会觉得更加不错。”
“有理。”耶律德光道:“此次亲自挥军进入中原,的确略感疲惫,想我少年时便从我父北征厥里,西伐党项、回鹘,东灭渤海,二十岁便拜了兵马大元帅。近年大辽休养生息,渐渐已经让朕忘了征讨四方时的感觉,如今突然南伐晋国,竟有了些疲倦,细细想想,朕如今已经四十二岁了,已经不再算是年轻。”
“陛下说笑了。”顿时,又有一名契丹幕僚笑道:“陛下今年才四十二岁,乃是壮年之身,而且陛下自幼习武,身强体壮,哪里不再年轻?如今我契丹国土却已经固若金汤,此次南伐,一年内定然能够将整个中原囊括到我大辽国土之内,如此,陛下再进而讨伐周边后蜀、南唐等地,一举将整个大辽统一,而后还能顺势灭掉回鹘,杀入西域,当年唐高宗做皇帝时,唐朝国土南至罗伏州,北括阙州、西及安息州、东临哥勿州。微臣相信,以陛下之能,定然能够比这李唐盛世更强,国土自是要大过这中原历代任何一位君主。”
话音落下,众多来自契丹之人顿时忍不住高举酒碗,纷纷痛饮,并大呼陛下万岁。
耶律德光微微一笑,道:“你是抬举朕了。”
幕僚急忙道:“陛下是自谦了。”
耶律德光笑着摇了摇头。
便在此时,处于幕僚之外首席的耶律李胡开口道:“皇兄此次御驾亲征,定然能让中原人屁滚尿流,打的他们向我们大辽俯首称臣!”
此话落下,营帐内大部分人都忍不住大笑,唯独一些中原高手的笑容略有丝丝僵硬。
耶律德光顿时皱眉,虎目瞪着耶律李胡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耶律李胡当即一愣。
耶律德光训斥道:“这天下哪有契丹人、汉人以及其他之族的分别,你如何敢让中原之人屁滚尿流!就在不久之前,你才叫中原人挟持过,还敢在此大言不惭,那属珊军上下英雄豪杰,遇见了你这么个混账,当真是倒霉透顶!如是你再做错事情,那便滚回上京服侍母后,莫要再跟着朕了!”
耶律李胡顿时脸色青红交加,此刻周围到处都是人,在这种境况之下,耶律德光根本不给他面子,当众对他斥责,一时之间令他根本下不来台。
处在耶律德光身边的一名幕僚顿时道:“请陛下息怒,那慕容龙城狡诈奸猾,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大王一时之间中了慕容龙城的诡计,也绝非其所愿……”
“哼!”耶律德光冷哼了一下,道:“如不是母后自幼宠爱于你,凭你之能,如何能做属珊军之统帅,当年年幼之时,你便不愿习武学字,整日就知道顽皮,遇到事情就知道找母后,现在出了事情,便都是朕来给你善后,你最好好好反省一下!”
耶律李胡紧闭着嘴,换做是昔年,他必定要跑到述律太后那里告状,叫述律太后教训耶律德光。
但现如今,他早就已经长大,耶律德光也是如此,随着耶律德光登基,再到追随父亲耶律阿保机成为辽国独一无二的霸主,一切都已经不似年幼时那般。
耶律李胡强忍着心中的不忿,用酒坛倒了一碗酒,双手高举,站起身道:“这次我知错,皇兄教训的是,从今往后,我定会小心谨慎,再不输给慕容龙城。”
说罢,耶律李胡将碗中之酒一饮而尽。
耶律德光盯着耶律李胡,没有继续开口,但嘴角却多了一丝冷意,以耶律李胡的尽量,还真不是慕容龙城的对手。
方才耶律李胡所说之话,在辽国人眼中,自是万众归心,但此刻宾客满座,其中不乏投靠的中原人,但凡有些脑子,都不会贬低中原人,可耶律李胡却如此说,势必会让人心之中出现芥蒂。
耶律德光懒得继续与耶律李胡说什么,只想着什么时候找个机会,将这属珊军元帅之名从耶律李胡头顶除了,免得属珊军出现大问题,原本,这个位置,就是述律太后叫耶律德光给他,而非耶律德光本意。
方才耶律德光的表现,让营帐之中的中原人都舒坦了不少,顿时心中也觉得耶律德光是位明主。
耶律德光开口道:“现如今我们虽在与晋国争斗之中占尽先机,打的晋国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但晋国能臣颇多,无论是刘知远,还是高行周,甚至是那该死的景延广,都不是可随意小觑之人,小看你的对手,就是小看你自己,永远不要轻敌,你如是真的懂得不轻敌,就不会说出从此之后,不会在慕容龙城手上吃亏之语。”
耶律李胡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此刻听着训斥,只能闭上嘴巴,不敢再开口说话。
耶律德光这才自顾自的斟满酒碗,单手端起酒碗,冲着众人举碗,道:“叫大家见笑了,尤其是属珊军中众位,我这兄弟虽然一把年纪,但有时候,还要仰赖众位英雄协助于他,否则,以他这块料……罢了,不说了。”
耶律李胡心中更加委屈,如此他还如何在属珊军之中立足?
属珊军众多高手顿时纷纷举起酒碗,各自痛饮。
慕容龙城实力非凡,绝非等闲,目前五岳盟隐藏在暗中,随时可能出击,在辽国与晋国之间的争斗之中,强行夺取一杯羹出来填饱自己。
可怕的是,这次为了救回耶律李胡,耶律德光不得不答应慕容龙城,让慕容龙城与其母述律太后之间互相通信。
述律太后昔年随着耶律阿保机征战,自是并非普通女子,但慕容龙城也不是草包,如今述律太后年纪已大,耶律德光不想让述律太后被卷进来,但可惜,述律太后不得不与慕容龙城在书信之中斗智,每每想到此处,耶律德光就一阵愤怒。
耶律德光目光闪动,不等一些幕僚开口,便先开口道:“目前以辽国正统兵力,足以对抗晋国,原本朕想借由属珊军之力,以斩杀敌将为主,快速令晋国军队溃不成军。可如今慕容龙城的五岳盟势力无比强大,其又想要以武立国,此乃与朕之间的争夺,想要与这五岳盟抗衡,必然要属珊军才行,所以,接下来属珊军还是以防备慕容龙城为主,此人在暗处总归像是一根刺那般。”
众人纷纷点头,辽国本身军力就比晋国强大,此次灭掉晋国统原,已经基本是不争的事实,唯独这其中存在了许多变数,慕容龙城只是要防备的一方,还有后蜀、南唐都需要防备。
毕竟,中原自古以来便是天下最为重要之地,各方都不会真正的完全忽视于中原的易主问题。同时,恐怕南唐、后蜀这样的国土,也不会希望耶律德光得到中原,自然还会从中作梗,属珊军虽强,能够形成尖刀横扫晋国,但太快的将晋国攻破取代,却并非是一件好事,所以这战局时间,还要继续拖延,慢慢来打晋国才是正道。
“陛下,今日接到传书,那石重贵终于还是真的御驾亲征了……”处在耶律德光身旁的幕僚急忙道。
耶律德光道:“这小皇帝御驾亲征也好,免得朕还要等杀入汴梁之后才将他捉住,算是自己送上门来,不需太过在意。”
话音落下,在场众人顿时笑了,这石重贵也不知道是傻还是怎么,竟好似傻了一般,坚决御驾亲征,晋国大臣无论如何也拦不住他,这分明是将他自己送入虎口当中。
正在此时,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与一阵大喊声。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
耶律德光顿时目光一闪,道:“宣!”
但见营帐之外,顿时有一道身影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却是个契丹副将,此人看上去灰头土脸,正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此刻见到耶律德光,顿时嘭的一声跪在了地上:“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陛下!”
耶律德光皱眉道:“说,是怎么大事不好了。”
这契丹副将急忙道:“回禀陛下,雁门关昨日遭人偷袭,主将被杀,粮草被劫,被烧,在雁门关之中负责守关的士兵一连死了数百人!”
耶律德光顿时疑惑万分:“晋国竟有军队绕后?”
副将急忙道:“不,不是军队,而是几个十分厉害之人,他们每一个人都可以敌得过一百个人!”
耶律德光听到此话,当即怀疑起了慕容龙城:“具体是怎么回事,你且速速说清楚。”
当即,这名副将便快速的将整个雁门关当中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先是说到了俘虏被救走之事,接着又说到了粮草被劫之事。
当这名副将说从始至终敌人不过十人的时候,整个营帐当中顿时响起了倒抽冷气与不可置信的呼声。
雁门关有至少两千兵力,占据地利,不到十个人,竟然就把雁门关搅成了一锅粥!?
耶律德光眸光一闪,在心中有九成肯定这件事情是慕容龙城做的,除了慕容龙城,天底下没人可以用十个人做到这一步。
幕僚低声道:“看来,这慕容龙城摆明了是要与陛下做对了。”
耶律德光道:“慕容龙城此举究竟是何含义,是在警告朕么?”
他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这种事情发生,慕容龙城不会不知道他一下子就会被怀疑,按照这种思路,耶律德光只觉得慕容龙城是故意做给他看这件事情,丝毫不知这背后还会存在张寒城这种籍籍无名的势力存在。
一名幕僚道:“看来,慕容龙城是想要警告陛下,如果陛下不和他合作,他就要搅乱陛下之事。”
耶律德光冷哼了一声:“这慕容龙城必须尽早铲除,五岳盟继续留着,只会成为隐患。”
张寒城如是在此,定然会大吃一惊,他并未想过,这件事情耶律德光竟然会怀疑慕容龙城。
耶律李胡方才被耶律德光训斥了一番,如今忍不住主动请缨道:“此事,便包在我身上,由我带领属珊军与慕容龙城对抗,定然要让他知道偷袭雁门关之错!”
耶律德光看了一眼耶律李胡,道:“交给你?你认为你斗得过慕容龙城?”
耶律李胡顿时咬紧牙关,耶律德光根本就不觉得他比得过慕容龙城:“皇兄请放心,我自当小心行事。”
耶律德光道:“但愿你能够在朕的面前证明,你不是个没用的东西,此事就交给你来做,但丑话说在前面,如若属珊军出现问题,这一切的事情,自当拿你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