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三,朱由校穿越过来的第三天。
他的登基事宜,推进到了即位诏这一步。
其他步骤都进行的很顺利,包括登基时间的商定、登基后年号的确定...
但唯独这份最重要的即位诏,卡住了!
卡它的不是别人,正是朱由校自己。
说实话,如果有可能,朱由校也是不想卡的。
他现在最希望的,还是平平安安的登基。
等做了皇帝,才好大展拳脚!
可朱由校手里的这份即位诏书,太过分了!
“皇考登极诏书所载用人、行政、奖诫务须遵承举行...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这也就是说,泰昌皇帝登基后,所有制定的政策,自己都不能改!
所有任命的人事,自己都不能调整!
也就是说,自己得再看着东林党扩张权力,得看着他们构陷熊廷弼,看着他们丢了辽东、丢天下...
这样的诏书,朱由校都不卡的话,那他就是个傻子!
不过,碍于东林党的强大实力。
朱由校选了个比较委婉的形式抗争——留中。
也就是说,我对这份诏书不太满意,你们改一改,再递一份上来。
朱由校的意思,毫无疑问被王安他们传递给了内阁。
然而当晚,朱由校没有见到新的诏书,反而,看到了一份劝谏的奏本!
“...殿下以幼冲之龄即位,朝中大臣多贤能...”
后面的内容,朱由校已经没有心情一字一句去读了。
他粗略一扫,就发现这份奏本满纸荒唐言。
全篇都在让朱由校听内阁的!
这位上奏本的大臣,用了大量朱由校不熟悉的典故,论证了他那个令朱由校差点气笑出声的观点。
“你大爷!”朱由校忍不住在心里破口大骂:“得寸进尺是吧!得寸进尺是吧!我他么...我他么...”
尽管朱由校在心里,把上奏本的工科都给事中惠世扬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但现实里,他依旧投鼠忌器,不能对这家伙下手。
惠世扬没什么,一个小小的七品官而已。
但惠世扬身后的人,朱由校颇为忌惮!
他就是现任大明都察院左都御史——张问达!
大明都察院按制应该由左、右都御史共同掌管,但这个时代以左为尊!
也就是说,张问达实际上是所有御史的顶头上司,大明的言路,就掌握在他的手里!
他说你是清官,你不是也是。
他说你贪赃枉法,你没贪也贪!
这样的人,就算朱由校即位了,处理起来也感觉棘手。
更别说,他现在还不是皇帝。
而且,张问达也不是他们这个派系的绝对核心,继续深究的话,上面还有人!
在前世,作为一个明史爱好者。
朱由校对天启年间的政治生态认识,经历了好几次变化。
一开始,接受的是正统历史教育,那时以为天启年间就魏忠贤一个恶人,而东林党则是被他打压的忠贞之士。
后来,接触到网上的信息,又迅速倒向‘东林误国’这个观点。
再后来,为了辩论、为了支持自己的观点,开始对天启年间的史料进行详细了解。
这时候,朱由校知道了。
魏忠贤能称九千岁,不单单因为他恶,还因为他有皇帝的支持。
东林党也不完全是白莲花,辽东就是在他们手里丢掉的!是他们无能,让皇帝不得不抛弃他们,转而支持魏忠贤!
而天启元年丢失沈阳、辽阳时,大明的首辅名叫——刘一燝!
此人现任大明内阁东阁大学士!
大明名副其实的二把手!
在大明首辅方从哲一心明哲保身的情况下,可以说,内阁完全是他的天地。
更别说,内阁的三把手韩爌也是东林党。
尽管他是一个温和派,但为整个东林党争权这件事,他也一定是支持的。
再者,很有趣的一个点。
历史上楚党大佬熊廷弼被罢职后,接替他的官员名叫袁应泰。
这位官员,陕西凤翔人!
而惠世扬,陕西清涧人!
张问达,陕西泾阳人!
刘一燝,终于不是陕西人了,他是江西南昌人。
但他的父亲,陕西左布政使!
这个官位,对比后世的话,就相当于一省之长!
东林激进派,或者叫东林陕派更合适!
这帮家伙没一个好相与的,也没一个有能力的!
一个个都是政斗老手,但政务上,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惠世扬、张问达就不说了,他们干的就是政斗的事。
晚明三大案,张问达参与了三个!
几乎每次都是这家伙在借题发挥,一步步扩大东林的优势!
这样的人物也许对东林有益,但绝对不是朱由校想要的!
朱由校看到他,就会想起《大明1566》里杨金水说过的一句话:“做官做人,就算七分想着自个儿,也得有两分想着朝廷,剩下那一分再替别人想想。”
张问达有为朝廷想过吗?有为别人想过吗?
大概是没有的!
袁应泰,做官精敏强毅,治水理财都有水平,但一到边疆,原形毕露!
熊廷弼严肃军法,袁应泰就松弛军纪。
熊廷弼警惕外族,袁应泰就宽仁爱民,去做蒙古饥民的救世主。
只不过,当这些蒙古饥民吃饱后露出獠牙,当在这些蒙古饥民抽出屠刀,死在他们手里的大明子民,会不会感谢这位的仁政!
袁应泰在地狱里能安息吗?辽东百万军民的冤魂,会放过他吗?
朱由校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一定不能任用这家伙!自己一定要保住熊廷弼的辽东经略之位!
他们的最大大佬刘一燝,“发内帑,抑近侍,搜遗逸,旧德宿齿布满九列,中外欣欣望治焉”。
发内帑?
内帑好像是皇帝的钱吧,怎么花了皇帝的钱,名声在你身上?
抑近侍?
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乃是祖制!抑近侍想要干什么?大权独揽?做第二个张居正?有张居正的能力吗?
搜遗逸,旧德宿齿布满九列,中外欣欣望治焉...
说的是东林党吧,那这么多有德行的宿老,国家一定治理的很好吧?
可辽东怎么没了,西南的土司怎么乱了?
而且,最可恶的,在看到天下风雨飘摇之后,这家伙就以‘魏忠贤’为借口,退了!
‘坚卧不起’、‘连上十二道奏章’,一溜烟的跑回了老家!
对于这样的大学士,朱由校怎敢去用!
在他穿越过来明白自己处境的第一时间,他就已经确定,这伙儿人会是自己的敌人!
只是,还没等他出招,这群家伙就先开始安排他了!
朱由校搓搓手指,这帮家伙是发现了自己的敌意?还是说在进一步试探自己?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这几天做的事,发现敌意应该不至于!
本来见面就少,而且自己一直伪装的不错!
哪怕性格变化不少,也有经历‘被囚’,从而开窍来做借口。
没人怀疑什么!
那么,很明显,就是他们在试探...
他们非要朱由校在登基之前,做出一个表态:支不支持东林党?
如今的情况,自己掀桌子不可能,只能迂回找找其他办法。
让内阁首辅方从哲去起草?
似乎不太行!
这位大佬只想安稳退休,而且红丸案又给他泼了一身脏水,他所在的浙党也不太听他的话...
现在正夹着尾巴做人呢!
估计找他,他还是推给刘一燝!
“唉~,”朱由校长叹一声忍不住想:“要是邹元标在京城就好了!”
邹元标,对于这位‘东林三君’之一,朱由校的好感不少!
不为别的,就为他被张居正打断了腿,晚年却尽全力给张居正正名,并且不余遗力的想要恢复张居正改革的措施!
后者,对朱由校来说,非常重要!
因为朱由校考虑过,在这个封建时代,想要依法治国、科教兴国、开海、发展经济,同时对外用兵,进行大开拓、大航海、大移民...
这些理念有些太超前了,大明的臣民们不一定能接受。
领先半步的是天才,领先一步的是疯子!
朱由校不想被人当成疯子,不想做第二个王莽。
所以,他就顺着历史长河往上看,去找和自己施政理念接近的改革。
毫无疑问,最接近当下、最有成效的张居正改革,就被他盯上了!
而愿意为张居正奔走的邹元标,就这样走进了他的视线。
同时,从官位来说,邹元标是大理寺卿,正三品的高官,绝对的大明高层之一!
从声望来说,邹元标是东林三君!
在士林、在东林党,他都拥有着远超刘一燝的威望。
若是让邹元标起草即位诏书,不仅这份诏书会符合朱由校的心意,东林党也会无话可说。
可惜,这位大佬远在江西,想让他出现在京城,估计最短也得一个月以后!
而朱由校三天后就要登基了,完全来不及!
至于说推迟登基等邹元标...
朱由校还是觉得早一点坐上皇帝位更安全些!
至于东林党的其他人,要么和朱由校理念不符,要么官位太低,要么声望不够。
总之,单独让东林党起草诏书这条路,走不通!
那么,就得来点外部压力了!
东林党中有激进派,齐楚浙党也有啊!
虽然说齐楚浙党的领头人躺平了,一心想着退休。
但下面的人可不都是甘心让出权力的!
比如礼部尚书孙如游!
这位大佬,也是浙党的代表性人物。
甚至可以说他是浙党实际上的党魁!
他在历史上,就一直建议方从哲积极参与移宫案,在朱由校面前好好表现。
可惜,那时的方从哲和现在一样,只想明哲保身,安稳退休...
白白错失了机会!
让东林党又在新皇面前露了大脸!
然后新皇一直支持东林党,他们就只能在朝中节节败退。
哪怕后来孙如游入阁了,也被人参的回了老家。
但现在,没有移宫案,朱由校也没有明确表示他喜欢东林党还是齐楚浙党...
这位大佬的斗志,估摸着还是不小的!
“来人,召礼部孙尚书入宫!”
孙如游接到朱由校召见他的命令后,很是疑惑。
不过疑惑之后就是激动!
据孙如游所知,这位殿下除了前几日商议年号、登基事宜之外,还没单独召见过大臣。
也就是说,他是第一个!
‘第一’,这两个字很重要!
因为它们往往代表着一种态度。
就像现在,孙如游刚走,他的班房里就呈现两种状态。
激动高兴的是齐楚浙党,忧心忡忡的则是东林之人...
他们都在猜测,那位殿下,是不是在东林和齐楚浙党中做出了选择...
而朱由校如此重视即位诏,也是因为它是自己颁布的‘第一份’诏书!
这份诏书,代表着朱由校的脸面,是朱由校第一次对天下的宣告!
它,几乎能奠定未来几年的政治风向!
而距离辽东之战只有半年时间了,朱由校若是被即位诏书捆住手脚,没法给予前线支援。
到时候辽东丢了,那一直以来做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朱由校必不能让东林党如愿!
随着宦官到了东暖阁,孙如游见到了紧缩眉头的殿下、帝国未来之主!
“参见殿下!”
这一生问候,似乎打断了那位殿下的思绪,将他从烦恼中带了出来。
他如沐春风的先对孙如游笑了笑,接着说道:“哦,孙尚书来了!”
“来人,赶紧赐座!”
“谢殿下!”孙如游恭敬行礼,接着半个屁股坐到锦凳上,等待朱由校的吩咐。
朱由校没有打什么哑谜。
他直接让魏忠贤将内阁起草的即位诏书,还有惠世扬上的奏本都拿给孙如游。
这时候,正是关键时刻。
别说朱由校给的是奏本,就算朱由校给的是一张白纸,孙如游也会把它夸出花!
而当孙如游翻开奏本之后,先是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没想到这么重要的东西都出来了,而自己没有得到一点消息!
方阁老,您还真是要走了啊!
不过紧接着,他就转惊为喜!
未来皇帝将这么重要的东西都给自己看,这是什么意思?
信任啊!
这说明,最起码,这位皇长子对自己很有好感。
不过,再接着,随着他对奏本越读越深,他忍不住骂出声来:“荒唐!”
“孙尚书也觉得荒唐吧!”朱由校一拍桌子,似乎很激动!就仿佛,终于找到一个和自己观点一样的人。
孙如游亦被朱由校的情绪感染,他满心不忿怒喷道:“殿下,起草这份诏书的人,狼子野心!”
“为了那手里的权力,脸都不要了!居然敢如此视殿下于无物!”
“臣请斩了此寮!”
说得好!
如果有可能,朱由校也想现在就斩了刘一燝!
但杀刘一燝简单,杀他的后果,朱由校可能还承受不了...
所以,面对孙如游的慷慨激昂,反而是朱由校沉默了。
面对朱由校的沉默,孙如游适时的转变了情绪。
他长叹一声,躬下了腰:“臣,知殿下的为难...”
“请殿下放心,臣一定给殿下拟一份,您满意的诏书!”
我去,真会打蛇上棍啊!
我好像没把拟即位诏书的任务交给你吧...
不过...
这样一来似乎也不错!也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如果孙如游起草的诏书让自己不满意,那自己就召见东林党的人,让东林党和他斗!
就像自己对王安和魏忠贤那样,以齐楚浙党钳制东林党,以东林党压制齐楚浙党。
短暂的一件事,应该翻不了车!
好,就这么干了!
说不定,这样出台的诏书,更符合自己的心意。
毕竟,自己才是那个拥有最终决定权的裁判!
“好,那就依爱卿所言,劳烦爱卿费心了!”
爱卿!
从孙尚书到‘爱卿’,这一个称呼的转变,瞬间让孙如游的忠诚度,上升了不少。
他现在觉得这位皇长子,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是!殿下!臣一定尽快将殿下所需的诏书呈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