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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7章 功业小成 大成

进了北京城,才是眼缭乱。

卢象升的青布鞋踏上永定门水泥官道时,积雪正簌簌落入两侧陶制排水管。

他想起祖父昔年进京述职,回来后曾说起京城许多路“车陷三尺泥,马溺粪成渠”。那时候,外城仍在修建,城墙城门尚且耗费颇多,哪有余钱把那正阳门至永定门这一段也铺上石板路?

而今黑灰色路面竟平整如砚,积雪都很薄,看得出这整洁街道有人时常清扫。

这得需要多大的人力物力财力?

入城之后是一条长街,左手边是山川坛,右手边是天地坛。虽是祭祀要地,但它们夹着的这条长街两畔,如今却繁华得很——毕竟从永定门刚入京城的旅人们,颇多都需要歇宿、打听情况。

于是牙行、旅舍、茶楼、车马行密布。

卢象升自有去处,天色虽然已经渐渐要暗下来,但他也并不着急——早就知道了,如今北京城已经不宵禁了。

没走多远,就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左右两边,自然是通往山川坛和天地坛的主路。

这时他首先看到两个官衙。一个是位于山川坛东北侧的钦命总督北京都政务委院暨顺天府执政府,还有位于这十字路口西南角的北京治安司京城署永定门所。

而后就见二十余个身穿带着“警”字圆补的汉子正在列队,他们面前有个头戴皮帽的中年人颇有彪悍之气。

“马上就要过年了,别懒下来,该巡的街巷都要一直巡着!”

“得令!”

卢象升的家仆有些胆怯地往他挨了挨,小声说道:“少爷,京城的公安,只怕是边镇老兵过来的吧?这杀气比宜兴那些卫所老油条重多了……”

卢象升微笑着说道:“天子脚下,自然不同。”

现在看来,京城之所以不宵禁,当然是由于这里内有治安院警力,外有京营和亲卫军诸营。

忽然铜铃声响起,马蹄声急促。

“劳驾让让!”

“是公衙厢车!”前方有人回头看了看,赶紧让在路旁。

卢象升也学着模样让到一旁,就见一个蓝衣皂隶驾着双轮厢车掠过,正把身侧置于他驾座旁的一个铜铃摇个不停。只见车厢侧窗糊着桑皮纸,上印“戊字线永定门至安定门”。

“公衙厢车?”家仆一脸疑惑。

卢象升同样一脸疑惑。

他是有惑就问的,北京城土著瞥了瞥他,虽然瞧见了是个读书人,但仍然带着些摆阔和自豪的语气:“没见过吧?这是只有京城里才有的公衙厢车驿路,专在中枢各衙之间运送公文。车子是御书房下通政使司的,驾车的是行人司改成的公车行,坐车的都是各衙官老爷!”

卢象升听得呆了呆。

他瞧着那公衙厢车远去,心想这倒是中枢里各衙之间的专门“驿路”了。是专门为了安置行人司,还是另有考虑?

有那个必要吗?

又走了约有一刻钟,就已经过了山川坛、天地坛北部的林子,前面厢坊密布,灯火渐多。

而后又听到熟悉的铃声既从前面传来,也从后面传来。

“……怎的这公衙厢车这么多?”他忍不住又问了那个同行的京城土著一句。

“多着呢,甲乙丙丁戊己庚辛,眼下已经有八条公衙厢车路线了,一刻钟一趟。”

他们就瞧着前方来的那一辆折往西面。

“那是庚字公衙厢车,去西边官产院的。”

“官产院在外城?”

“自然。琉璃厂、王恭厂……好多厂原先都在那边。”

卢象升往西边瞧了瞧,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还得进内城,看了看这些公衙厢车,他忽然觉得恐怕另有用意:中枢各衙之间似乎也没有那么多公文需要如此频繁的派人往来传送吧?现在他走了这么远的路,倒觉得如果能坐一坐,其实颇为方便。

这公车行将来倒是可以做这生意,多开些民间百姓也能坐的厢车路线,通往北京城内各厢坊嘛。

进了正阳门,眼前近在咫尺的就是大明门了。大明门进不得,进去之后就是通往承天门的中枢要地了。

而大明门两侧,原先五军都督府及锦衣卫衙门所在变成了枢密院,原先除刑部以外的其余诸部衙所在变成了执政院。

靠北朝南,左文右武。

卢象升要往西走再往北走,去安富坊。

这安富坊就在如今已经更名为北京太学院的原太学本院西面,宫城城墙外。

他一路行到西长安街时,原先刑部一带赫然成为了如今的鉴察院。

天色已黑,他虽然想要再继续游览一番,但需要先到常州府一些大族富商共同捐资兴建的会馆里住下再说了。

到了这里,市井气息已经非常浓。

“这位相公,要煤票么?“一个裹着羊皮袄的老汉凑了过来,手中油纸包散着硫磺味,“凭票每二十饼减十文。“

卢象升接过巴掌大的硬纸片,见正面印着顺天府执政府的大印,背面表格列着“拾斤装蜂窝煤·乙等品”字样。

“这煤票……”他有些愕然。

“保真啊!”那老汉拿过去凑到他眼前,“天恩浩荡,瞧着今年天这么冷,这才允顺天府印了这些煤票,每十日每户只发一张!”

“……发给每户的,你手中怎有多余的?”

“哎呦喂!又不是家家都有,总有人还不缺,自然能换出来。您要是不要?”

卢象升当然不要,他是外地人。

那浪费了片刻功夫的老汉立刻去寻其他主顾去了。

卢象升又见到了这蜂窝煤生意在城内的一些门道……

“新出的《鉴察院公报!淮阳省清丈贪腐案大法院已判决,判词全文刊载!“报童的吆喝穿透市声。

这个卢象升准备买,于是家仆过去拦住那小童,了五十文买了一份来——挺贵的,也不知市价如此,还是欺了他外地口音。

路上也不好细看,卢象升一路往北,到了这安富坊,读书人越发多起来。

毕竟就在北京太学院西面。

卢象升要考的还是经史人文科,要不然,只怕要到安定门那边崇教坊里寻个旅舍住着,毕竟那边才是如今专攻格物自然科的明华大学院所在。

至于博研院……皇城之内,等闲人是不易进去的。

但北京太学院是能够进去的。

“冯老,晚生听说太学院每个月会有一次大讲,不知腊月是不是办过了?正月呢?”

在会馆里安顿下来之后,他就先问起这件事。

“卢贤侄是关心那门票吧?”会馆的主事笑了笑,“放心便是。腊月的大讲虽然已在十五办过了,正月里暂定是在二十班。门票嘛,会馆之中赶考举子自然人人都有。”“多谢!”卢象升松了一口气,揖拜谢过。

太学院里,如今每次大讲都会有致仕的咨政学士出现,偶尔甚至会有陛下亲讲,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卢象升也有点懊悔,要是之前路上走快点就好了。

不过已经到了京城安顿下来了,后面多的是机会请教京城长辈和大才们。

于是先是和会馆之中同乡举子叙谊的叙谊、结交的结交。有些是同科、同学,已经认识。有的是往科举子,听过大名,未有交道。

卢象升的备考生活开始,京城已经开始准备过年。

紫禁城内自然是张灯结彩,朱常洛没有在处理其他事情了,面前却放着进贤院秘本呈来的会试考卷拟案。

被点去出考卷的人,这个年只能在设于十王府的进贤院里住着过了。

现在会试的考试内容与之前比已经大有不同。既有各科都需要考的内容,诸如公文写作、律例内容、格物致知论内容、算学等基础内容,又有分科会考的一些深入内容。

朱常洛已经苦心经营这么多年,自然需要新一代的读书人里冒出更多人才出来。

考试选拔这个环节就很重要。

如今的会试基调,是在他亲自出卷那一年开始定下的。

这种审查,如今基本也只是走个过场。在百家苑从太学分拆出来、进一步升格成为明华大学院之后,格物自然的内容已经与经史人文相差无几。

希望大明有越来越多的自然科学人才出现吧。

看到一半,王微过来轻声说道:“陛下,皇后娘娘遣人来问,太后娘娘那边何时过去?”

“太后那边啊……”朱常洛头也没抬,“小年夜吧。到时候让皇后主持一下,与太后太妃们一同过个小年夜。”

“是。”

王微出去往坤宁宫的方向走,到了皇后面前说了朱常洛的意见。

郭兰芝点了点头说:“知道了。陛下还在理事?”

“是。”王微恭敬低头回话。

郭兰芝看着她姣好的面容,一时没有作声。

这个姑娘一直跟在皇帝身边,如今出落得越发出色,才貌双全。

皇帝虽然还没碰她,宫里却都想着是迟早的事。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郭兰芝也已经年逾三十。

遣人去问问这件事,无非借口提醒一下皇帝:他有段时间没来坤宁宫了。

“你在陛下身边伺候着,定要提醒陛下切莫太过劳累,要以龙体为重。”

“奴婢谨遵懿旨。”

“……你回去吧。”

郭兰芝神情复杂地看她离开,随后问道:“东宫那边,你过去再提醒一下管事的。太子身边宫女,定要管好了,定不能让太子出什么事!陛下极重节制,若是太子早早就……”

“奴婢明白了。”她身边女官当然懂,转身就先去办事。

如今太子已经长大不少,或者会因色字出什么问题。

而皇帝年富力强,若太子年少时坏了身体,焉知谁的寿数更长?

郭兰芝静静地坐在那里,忽然苦笑一下,随后吩咐道:“传膳吧。”

李太后一去,宫里如今只剩下一个先帝在位时的正宫皇后、如今的王太后。

她无忧无虑,身体挺好。她根本不管事只是颐养天年,郭兰芝如今需要操心的事情则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了。

皇帝这几个月又变得更加勤政,待郭兰芝自然没有前几年那样亲近。

虽然她知道这是因为国事,心中也不免有些失落。再加上自感开始年老色衰,烦心事便渐渐多了起来。

明年皇帝要去承德,几个藩妃这些时日倒是多承了些恩泽雨露。

这几年,北疆、南洋、朝鲜……这些藩邦年年都会进献一批宫女来。说是上报天恩,但所存心思,自然是想博皇帝欢心,在边贸上多给些恩惠。

宫里朵多多,皇帝虽然并不采撷,但见得多了,以往这些老人们自没有她们瞧着新鲜。

她没什么心情地吃着晚膳,心里也想着怎么就慢慢变成了这样子。

一开始入宫时,是无欲无求、顺其自然的。

正想着这些事,忽然听到皇帝的声音:“你怎么就这么开始吃了,也不等我。”

郭兰芝一惊,放下筷子站了起来:“臣妾心想陛下还在忙于国事,只怕不会过来……”

“年前去太后那里问候坐一坐,早已有成例。你专门遣人问一趟,难道我不明白?”朱常洛笑着拉她坐下来,“是有些日子没来你这里了,这不是在开大政会议嘛!”

“……臣妾……”

“好啦。”朱常洛抚了抚她的背,“老夫老妻了。”

郭兰芝脸颊微热,心里倒是暖了些。

这么多年,他倒是仍旧一直与自己你我相称,这一点没有变。但现在看着他含笑的眼神,心思被看穿了,也只能回以一个有些尴尬的笑。

“你也不能怨我,趁着现在还没老,总得多干些事,不然由检将来可不好干。”朱常洛继续调侃,“是不是真到了如狼似虎的年纪?”

“陛下!”郭兰芝这下真的脸红了,“怎么说得如此不堪!”

“个个都到了如狼似虎的年纪啊!若不是我身体还好,哪里吃得消?”

听他嘴上这么说,郭兰芝虽然羞赧尴尬,但心里是越来越热了,至少今天夜里确实会有……

她忽然想着,自己是不是真的到了他所说的如狼似虎的年纪……

以前年轻时候倒好像不会这样。

朱常洛瞧着她露出的神色,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真的是这样,泰昌元年入宫的那一批,如今都到了容貌焦虑与中年危机的阶段,各个都翘首以盼。

有些是为了确认一下圣眷仍在,有的恐怕真的就是想了,以至于刚才审阅考卷,又有几宫遣人或送小手工、或献新年贺礼。

他也不可避免地要面对这些问题了:总会有人开始被冷落的。

年轻时当然是可以全都要,但中年之后总会开始觉得吃不消。

不管如何,如今虽然初有成效,他还想看着功业大成呢,哪能那么早就死在床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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