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的时候艾莉亚从远处海岛中的梦魇中惊醒,梦里的六眼蜘蛛还在石下的阴影中跟她对视,醒来后看到的就是隔着帷帐,在另一张床上熟睡的哈尔。
艾莉亚打了个哈欠,还想继续睡下去的时候却听到了楼下传来的声响。她在温暖的被窝里挣扎了一瞬,还是从床上起来,披上了自己的衣服,趿拉着鞋子走到窗前。
窗子太高,她需要踮着脚才能勉强够到。
从窗户那里可以看到一点下面院子里的情况,但它的角度并不是很好,艾莉亚只能看到一点下面的火光和黑色的人群。
她又打了个哈欠,穿好鞋子就打开门下了楼梯。客栈一共有四层,哈尔和艾莉亚是住的最上面的一个房间。她沿着楼梯走到下面的大厅里,厅中的炉火已经熄灭,但还存留着暖意。一个喝醉的酒鬼躺在桌子上,酒液顺着他的脸颊流过桌子。
艾莉亚避开了那一堆酒液,走到大厅的窗子前。这扇窗子刚好可以看到后面的院子,透过沾满油污和烟尘的窗户艾莉亚看到在玻璃上扭曲的火把,还是十几个骑在马上的人。他们都是全副武装,跟那群白鹰倒有些相似。
“他们是什么时候到过这里?”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外面传进艾莉亚的耳朵,然后就是客栈老板不知道是冻得还是吓得瑟瑟发抖的声音——“不久,就在大约两个时辰前,他们吃完饭就急着赶路,没有在这里多做停留。”
“他们冒着风雪走了?”
“是。”老板哆嗦着回答,“店里的所有人都看得清楚。”
“他们吃的是什么?”
“羊肉,麦酒,奶酪,一些干苹果……还有一些不该在里面出现的东西。”
“这些东西什么时候会发生作用?”
“五个时辰后,骑马运动的话可能会快一点。”
“很好。”那个轻柔悦耳的女声像在赞赏他的行为,“你会得到自己应得的报酬。”
“老鹰的翅膀强健……”突然其来的歌声差点让艾莉亚吓得跳起来,院子里的那个女人也听到了,她转了一下马头,像是要找这个声音的来源,“谁在唱歌?”
艾莉亚看到她下了马,朝着客厅的门走过来。
客厅里没有什么可以躲藏的地方,艾莉亚就想往厨房的地方跑。但她才刚走了几步就听到了客栈老板的答话——“那是我一个侄子,前几年他的脑袋出现了一点问题。我怕他冲撞到客人,就把他绑在了厨房里。”
“哦。”女人收回了推门的手,她又回到了自己的马上,对着部下们一挥手说,“那咱们也快走吧,在我们的猎物冻僵之前找到他们。”
“夜莺的翅膀轻盈,唯有在花丛中飞舞的蝴蝶,它的翅膀是最锋利的杀人利器……”傻子的歌声中,这些夜晚的来客像他们来时一样匆匆离开,只留下一地被踩得乱糟糟的积雪在泛着惨白的光亮。
黑夜和寂静又恢复了他们的统治,艾莉亚听到了一声叹息和关门的声音,那是客栈老板回到了他院子里的住所。
艾莉亚在老板回去后就去到了厨房,傻子罗卡坐在地上跟一根廊柱绑在一起,仰头看着一根在桌子上燃烧的蜡烛。
他看到了走进来的艾莉亚,嘻嘻的笑出声,“你回来了。”
“什么回来了?”
罗卡还在呆呆的看着她,“我一转头你就回来了,真好啊,真美。你的头发还是那么好看。”
艾莉亚走到他旁边拿起那根蜡烛,蜡烛烧得只剩一小截,滚烫的腊滴落到她手上,形成一层白色的粘膜。
“这蜡烛是谁放的?”
靠近的烛光照亮了艾莉亚的脸,罗卡失望的哭出声来说:“原来还不是你……你没有回来……”他艰难的挪动着身体,想侧过身子靠在柱子上蜷缩。
艾莉亚掰过他的肩膀,把蜡烛举到他脸边说:“是不是塞维尔?他来找过你?”
“滚开。”罗卡含糊不清的咕哝着,“那是我的大恩人,我给了他头发,他就会把她带回来……”罗卡挣脱开了艾莉亚的手,然后把头放在柱子上睡觉,不一会就传出了鼾声。
最后的一点蜡烛在艾莉亚的手上融化,她烫得甩开了它,带着一点火星的蜡烛头在地板上滚动了几下,火苗在嘶啦的一声轻响中熄灭。艾莉亚摸黑回到了她的房间。
她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有阳光的地方就有阴影,有阴影的地方就有秘密。她懒得去想一件去跟自己无关的事。
晚上她没有再梦到海岛,一觉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哈尔和艾莉亚吃完了早饭就去马厩里牵珍珠和夜雾,但转了一圈都没找到塞维尔。他的马也在马厩里,说明他也没有离开客栈。艾莉亚刚想去找他,就看到塞维尔从草堆后面出来,一边走一边戴上他的手套。
“你们准备好了吗?我反正是好了,咱们现在出发,明天下午就可以抵达白衣城。”他从马厩里牵出了自己的马骑上,身上黑色的披风像是黑色的大海在阳光下泛着波浪。
今天是个很好的天气,阳光明媚,但也格外寒冷。
哈尔和艾莉亚也上了马,他们慢吞吞的离开客栈老板家的后院,塞维尔还带着笑容说道:“不过咱们这一路上就没有别的歇脚地方了,明天晚上咱们得在野外过上一晚。别的时候还好,这个天气在野外可有得受,而且我们说不定还会遇上狼……”
艾莉亚的余光里看到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从院子里朝他们靠近,她扭头看了一下,发现是傻子罗卡。她干脆的问向塞维尔说:“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去见过他?”
“谁?”
艾莉亚对他指了指后面的罗卡。塞维尔笑了一声说:“我是去听了一个非常凄美的爱情故事。以前从这个客栈里经过的人听过这个傻子的故事,就把他的故事带到了更远的地方让更多人听到,那其中就包括我。我很好奇这是不是真的,就在晚上去探望了一下这个可怜人。”
“什么故事?我也想听听。”
“在傻子还没有成为傻子之前,他是个整日没有忧愁的年轻人。而让他快乐的源头就是他的心上人,一个同样被客栈老板收养的年轻姑娘。他们是彼此最珍爱的亲人,随着年岁的渐长,他们就像树会在春天抽出新枝一样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恋人。
但好景不长,姑娘最后还是离开了他,年轻人也心碎得成为了一个整天疯疯癫癫的傻子。”
塞维尔说完后唱起了一首忧伤的歌曲:
为什么世间的男女老少都向往爱情
它比春天易凋比冬天
它是会唱歌的百灵鸟儿
只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会喜欢它绚丽的羽毛和轻慢的歌喉……
他们在塞维尔的歌声中离开了冰雪中的客栈,而在他们身后,傻子罗卡还在跟着他们。如果艾莉亚再回头看一眼,如果她的眼神够好,就可以看到罗卡的目光。
他像是一个快要溺死的人,看着最后一根能拯救他生命的浮木漂远。他又走了几步,步伐可笑的像脱离木偶师控制的木偶。他想说话,但能说出来的只有嘶啦的风声。
“你拿走了头发……你答应过我……”罗卡踉跄着一步倒在了地上,身上都是肮脏的雪水。他艰难的翻了个身,仰头看着阳光灿烂的天空。
阳光眩花了他的眼睛,每一道迷离的光线中都有她的影子。
客栈老板娘抱着一捆干草进来,等看到地上的罗卡时,干草从她的手里滚到了地上。
罗卡已经死了,他的眼睛还在一直看着天空。脖子中那道可怕的伤口像一只盘踞在上的血红蜈蚣,血迹还不断从上面滴落,在雪地中蔓延,像是一只逐渐成型的红色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