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剑拔弩张的时候，一旁的万沐春皱着眉头，显然是动了真怒。

“武行好像还轮不到你们说了算。协会里的一切事物都按照规章制度来办，民主自由才是宗旨，拉帮结派人情世故这套早就该和旧荣国一起埋到土里，津门武行一共六十八名二阶武术家，二百八十九位一阶武术家，坐在这里的才几个人，能代表大多数吗？”

齐青崖还是第一次见到万沐春发火，他已经很久没听见万沐春这种不近人情的语气。

“你能代表吗？宋定远，你的国技发展会弟子刚满二十个的时候，协会就帮你自动申请了二级补贴，你以为是你送礼的功劳？”

“还有你，中华强体会的刘会长，你的门前宝地被东洋剑馆抢去，协会给你特批了一件双炉内甲，送到北平去的文件上面签的名字，有你塞钱的人吗？”

...

宴会厅里面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桌子上的各位会长有一个算一个，都缩着头，抿着嘴，吸着鼻子，别过去脸，纵然被当面揭短心中不忿，可一生熬练几十年的心炁在万沐春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面前一点都抬不起来。

坐在主位上的九格格和站在门口的万沐春隔着桌子，一个穿着黑色短袍，一个穿着白色西装，像极了老城比擂的那天。

唯独不同的是，齐青崖那天站在擂台上，而今天站在万沐春的旁边。

“万会长，话说的有些难听了吧？”

黑着脸的九格格耷拉着眼皮，敲在桌子上的烟袋力道愈发加重。

本来今天是想要给齐青崖一个下马威，可没想到不仅仅是齐青崖不吃他这套，就连向来闷声不作气的万沐春也像是被他身边这个桀骜不驯的男人感染了似的，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了这些冒犯的话。

“事实如此，我当做不知道，不是我没看见。”

眼镜下的明亮眸子满是坚执，和她胸前金色的刀剑徽章互相谐映。

“我不会让协会成为某些人玩弄权术的地方。”

九格格的眼睛眯成了一道危险的细线，身边的李隼也心炁奔涌，衣袍震荡。

齐青崖半步跨在万沐春的前面，挡了半个身子，冷着眼对脸色铁青的九格格毫不客气的说道。

“今后武行里面的事儿，让万会长和我接洽就好，我跟你们没什么好说的，别他妈给脸不要脸。”

说完这句话，齐青崖朝着万沐春开口。

“你不是不喜欢热闹吗？我也听不得狗叫。”本就站在门口的齐青崖一转身，拉住了万沐春的手。

管也不管脸都被气成了猪肝色的众人，潇洒离场。

“走，咱们去喝野馄饨。”

......

要是说津门哪儿的野馄饨最出名，那当然是英格里租界蛱蝶电影院门前的柴火馄饨。

这个荣国第一家和米高梅公司达成合作的影院不间断的上映着来自好莱坞新潮电影，他们不仅请了乐团配合着电影情节现场奏乐，还在大屏幕旁边加装了一张幕布，两个机灵的小伙拿着时刻表，盯着秒针转，把手中翻译过来的台词卡在投影器上。

不用听得懂天书般的洋文，只要看得懂方方正正的汉字，就能欣赏到异国他乡的人文风景。

所以这里成为了英格里租界夜晚少见的热闹场所，小摊贩也瞅准了商机咸集于此。

摊主是个留着胡子的老人，围裙虽然有脏点儿但没油光，身前一个四层抽屉，里面分别装皮装馅儿，装紫菜装绿叶，装着葱花和虾米，还有一口冒着热气的小锅，底下炉子里烧的全是一拤长的桦木块。

沿着马路牙子只占了三个位置，矮凳子矮桌子，上面摆着辣椒油和醋。

“没想到你也会发那么大的火。”

齐青崖说到做到，还真拉着万沐春坐在馄饨摊子前。

先是喝了一口飘着绿碎和油点的清汤，口重的齐青崖又往里面加了两勺辣椒和一溜醋。

“协会在我来之前就一直是这么乌烟瘴气的，那些人总觉得只要搞定了人，也就搞定了事，所以他们给我送礼送钱，我全都没要。因为我是按照规定办事，他们武馆有多大规模有多少弟子，协会就会给他们发多少津贴，这都是规章制度里白纸黑字写着的，也都拿给他们看过，讲给他们听过。”

“可他们总觉得这里面还有回旋的余地，所以把我不要的东西一股脑的全塞给了九格格，但每年的津贴是一毛钱都没有变过，难不成他们只是为了心安？”

“这些话我以前不想说，觉得不管别人怎么样，我只要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让我坐上这个位置的孟所长就行。”

“可自从孟所长走后，他们似乎觉得我没依靠了，所以蹬鼻子上脸，愈发不把我这个会长放在眼里。”

万沐春看着已然停下手中动作的齐青崖，反问道。

“是我太好欺负了？”

“没错。”齐青崖十分肯定的回答了露出柔软心思的万沐春。“和外人打交道，你退一步对方便会进一步，别以为你的忍让会让对方适可而止，在没测试到你的底线之前，他们只会变本加厉。”

“所以凡事要主动，别委屈自己。”

听见齐青崖的话，万沐春轻轻点了点头。

“今天当着他们的面把这些话说出来，心里面就好受了许多。”万沐春终于重新挂上了一抹笑，“我是跟你学的。”

“这才对嘛，只要能为难别人，就别苦了自己。”

齐青崖用手背擦了擦嘴，似乎想要再叫一碗鲜肉小馄饨，眼巴巴的看着老板，正准备开口呢。

可万沐春却回头瞧见了墙上的海报。

“我请你看场电影吧。”

留着胡子的美国男人正抬眼柔情蜜蜜地看着身边的金色短发女郎，背后是点缀着明亮星星的蓝色夜空，两人身前一行行黄色的字母拼凑出来了这部电影的名字和主角。

《一夜风流》。

......

“这场电影什么时候结束？”眼神阴鸷的男子穿着一身黑衣，他罩在衣服下的身体魁梧的有些臃肿，跟座铁塔似的，肩膀和胯一般粗。

“还有一刻钟。”

“去把这些黄包车夫撵走，换成我们的人等着，只要一过转角便立刻动手。”

他摘下头上的帽子，身上发出了宛如机械运转的咔嚓声，露出了耳边面目狰狞的熊头刺青。

“记住，英格里租界不能开枪，但这个男人今天必须死。”

“那...女人呢？”

“一起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