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豆浓难得睡了一个懒觉。
其实她在齐青崖起床离开的时候就醒了,只不过浑身酸软,没有力气。
开口问了两句之后便又迷迷糊糊的睡去。
再加上齐青崖回到津门之后,她肩上的压力骤减,所以也就任性的补了一个回笼觉。
而齐青崖谁也没打扰,看着蒙蒙亮的天色,吸着那一口熟悉的霾气,一清早便独自一人朝着孟氏掌法研究所走去。
从布鲁塞租界到英格里租界并没有多远的距离。
虽然这儿到处都是黄包车,但齐青崖选择坐上载满了打着哈欠路人的铛铛车,没一会儿便到了两個研究所之间的那个十字路口。
一边仍旧是高大冷肃的大理石围墙,雄伟的大本钟似乎永远都无比精密,不会出半秒钟的差错。
另一边则依旧是那幅青瓦矮墙的模样,只不过还没到开门的点,所以冷冷清清见不着半个人影。
齐青崖干脆停在街角,朝着摊贩要了一碗三鲜米线。
一问价钱,听见老板一开口,便知道这人和蔡沅江一样,也是蜀地口音。
“三块钱嘛,你要是额外加猪肝的话,就多给一块,滑肉两块,米线不够吃的话我给你多煮点,不额外收钱。”
要是论这些汤汤水水的吃食,齐青崖第一喜欢的便是蛱蝶电影院外面的野馄饨。
皮薄馅大,汤鲜味美。
当然一大早就端在他面前热气腾腾的米线也是上品。
西红柿,黄花菜,海带丝,几片汆烫的恰到好处的滑嫩猪肝,再搭配几块儿裹着透明面粉的滑肉。
吸溜下肚,慰肠藉心。
似乎是见齐青崖一直盯着孟氏掌法研究所的方向,那个贩子一边用长筷子挑着锅里面的粉,一边开了口。
“你也想来这儿当爬墙弟子?”
齐青崖一愣,旋即点了点头。
“嗨,我看你年龄也不大,倒是比那些鬼迷心窍的人要多几分机会。”
“鬼迷心窍?”
听见齐青崖疑惑的口气,小贩那侃侃而谈的欲望便再也忍不住,就连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了几分。
“你能来这儿当爬墙弟子,肯定也是听说了齐青崖齐先生的事迹吧。”
“我跟你说,江湖上流传的版本无非是他从一个爬墙弟子变成了所长,先斩气死孟老先生的逆子,为师傅报仇,而后横挑英格里租界其余几大武馆,最后只身杀死老顽固九格格和他身边的走狗李隼,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齐青崖挑起一筷子粉,吃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多多少少有些尴尬。
怎么这些事儿从别人嘴巴里说出来,就这么臊得慌呢。
看到齐青崖如此表情,小贩故作高声的哼了一声。
“哼,我可是在这儿摆了三四年的摊儿了,且不说齐先生,暂代所长一职的伍先生,可是隔三差五就在我这儿吃早饭。”
他把锅里煮好的粉儿端给了旁边的客人,然后走到齐青崖边上,双手麻利的在围裙上一抹,弯着腰,压低了声音。
“我告诉你,这事儿还没完呢。”
小贩故作神秘,把自己的语气渲染的就像是街头的特务似的。
“你知道齐先生为什么如此侠肝义胆吗”
齐青崖摇了摇头,他自己还真没认真琢磨过。
之所以做了这么多事儿,全是为了晚上能够睡个安稳觉。
所以先下手为强,所以斩草除根,所以绝对不等着麻烦找上门来。
“那还不是为了万会长!”
“所谓美人配英雄,再怎么传奇的人物也难逃情字一关啊。”
越说越歪!
眉头一跳的齐青崖看着意犹未尽的小贩还想张口,赶紧结了账。
“你来早了,研究所六到八点是入门弟子操练的时候,外人看不出什么名堂,伍先生一般八点过后才会搬着凳子坐在院子里指点。”
“齐青崖当年就是被伍先生慧眼识中,你要是也只是想碰碰运气的话,犯不着在这儿白等几个小时。”
“多谢提醒。”
齐青崖付过钱,“早倒是不早,时间刚刚好。”
今儿回门可不是寻亲访友,院子里还有一个四阶高手。
爬墙弟子没来,少了耳目,自然是好事。
齐青崖对这个不讲道理,但是好像讲一些规矩的四阶高手并没有太多的杀意。
对方有的是办法拿一个二阶高手都没有的研究所做威胁。
不过那样的话,齐青崖也断然不会等到白天才光明正大的回到研究所。
夜黑风高才是杀人的最好时机。
但徐三雄来到研究所之后,并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
听洪豆浓说,他就连吃饭也都是自理,根本不占研究所半点便宜。
而且时不时还对研究所的弟子指点一番。
凭借徐三雄对于八极拳的造诣,竟然是让伍老大都收获颇丰。
这样的人,齐青崖倒是想见识见识。
看着已然跨过马路的齐青崖,小贩也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总想对着这个年轻人多说两句。
“程门立雪那套可不吃香。”
“怎么不吃香?立两三天不吃香,倘若是立了两三年呢?”
齐青崖飘在嘴边的话,注定落不进小贩的耳朵里,但他的动作却是让小贩瞪大了眼睛。
只见齐青崖走到那扇朱漆大门前,径直推门而入!
刚一进研究所门内,便感知到了后院里那团充满了暴躁气息的心炁。
和商松庭不同,这团心炁并没有浸染太多战场上的硝烟和血腥,更多的则是源自于八极拳本身的霸道和狂躁。
或许是因为所处环境不同,所以徐三雄身上的这种气息格外明显。
而徐四存由于武馆和租界的限制,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经历过那种生死一线的极限状态。
和他哥哥一比,就完全黯然失色。
国术乃是杀人技,不杀人,怎么磨练技巧?
还未开始一天修习的研究所弟子们正打着哈欠搬弄着石锁,几个伶俐的则是摆放起了木人桩。
已经晋升到一阶的邱离俨然一副大师兄的做派,他背对着大门,指挥着弟子们手脚麻利些。
然后刚刚听到推门的声音,便转过头来。
正疑惑着莫不是风风火火从来不敲门的万会长来了?就看到了齐青崖那张带着笑的脸庞。
“齐...!”
他脸上立马挂起了惊喜表情,可旋即便皱起了眉头,硬生生把后面的字咽回了肚子。
刻意压低的声音从嗓子里面挤出来,邱离一边说着一边赶忙朝着齐青崖快走几步。
“你回来干什么?快,快走。”
他那焦急的心情不言而喻。
住在院子里的那个四阶高手,可是指名道姓要等着齐青崖回来。
他现在出现在这里,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邱离一点也不怀疑,靠着齐青崖的天赋,未来的成就绝对不仅仅止步于四阶。
可现在局势由不得他任性。
就算他一日千里,可这距离齐青崖跃过龙门也才短短数月的时间,怎么可能是四阶的对手。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邱离伸手推着齐青崖,似乎想要趁着屋内那人没发现之前把他送走。
“十年也太晚了。”
齐青崖没有谢绝邱离的好意,他顺着对方的劲道往大门退去。
然而却主动关闭了雨水炉的屏蔽效果,让自己的心炁暴露在了研究所里。
“他住了这么多天,得送他回奉天去。”
果不其然,就在齐青崖的气息暴露出来的那一瞬间,后院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
一个和徐四存有着八分像的魁梧男人迈步而出。
他穿着一身摘去了肩章袖章的军装,军绿色的布料衬托着他整个人身姿挺拔,足足有一米九左右的个子,膀大腰粗。
虽然头发胡子都雪白,但精气神却比寻常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还要来的充沛。
就这体格,哪怕是不练习八极拳,平常三五个人也近不了身。
“齐青崖?”
蓄着短胡的徐三雄一摸下巴,眼睛里面露出了浓浓的兴趣。
“别的不说,光凭你这份胆量,就很合我胃口。”
“难怪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成天替你说好话,等我把你拿回奉天之后,一定会在张司令面前帮你求饶。”
“战火即将点燃,戴罪立功也不是不可。”
眼见着两人已经见了面,邱离无奈之下只好撒手。
这事儿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于是只能站在一边焦急的等着伍老大的出现。
“你在研究所住了多少天?”
齐青崖看着对方那高达45的心炁指数,抛出了一个看似驴唇不对马嘴的问题。
“什么意思?”
“这样吧,我替你算笔账。”
齐青崖掰着手指头。
“就拿离咱们这儿不远的利顺德大饭店来算。”
“也别住顶楼了,普通客房一晚上是300块,你自己估估价,住几天便给研究所交几天的房费。”
听见齐青崖的话,徐三雄反倒是气笑了。
“我也给你算笔账。”
“我从奉天南下,坐的是最快的船,单趟算下来就得花上万把块钱。现在把你逮回去的话,海上严管是走不了了,火车班次也被征用了十之八九,这票价也跟着涨,算你一千二。”
徐三雄说着,往前踏了一步,肆无忌惮的逸散着他那宛如火山一般蠢蠢欲动的心炁。
“这钱,抵不抵得了房费?”
有零有整的,是个会算账的人。
齐青崖笑着回答。
“两码事儿。”
“你来津门的钱,是该我齐青崖出,我自然不会赖账。”
“回去的钱,我看在徐四存徐馆长的面子上,也帮你出了。”
齐青崖控制体内磅礴心炁,只凝于体表一毫米,并没有丝毫外泄。
然而气势却是一点不弱。
“只不过,只算你一个人的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