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就像是炸雷一般的闷响在研究所内传开。
在两人的刻意控制之下,心炁只在他们周身爆炸开来。
齐青崖一旦放开手脚,徐三雄明显就有些力不从心。
两者相撞之下。
源自于八极拳的暴躁心炁,本来是如同火山喷发时扑面而来的滚烫熔浆。
可他遇见的,是齐青崖那宛如海浪般奔涌不息深不见底的心炁。
此消彼长之下,很快便后继乏力。
毕竟八极拳之所以能打出如此刚猛的效果,也是通过擤气法将心炁凝聚起来,进行短暂爆发。
所以当徐三雄体内的心炁无法支撑他继续和齐青崖相持的时候。
他心里面咯噔一声,便知道大事不妙。
糟糕!
就像是被海啸掀起的巨浪吞噬一样,徐三雄只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体里的心炁仿佛无穷无尽一般。
顷刻间便将他全部包围。
然后更像是滔天恶浪一样,将他狠狠的拍飞出去。
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动作,这在伍老大等人看起来则更加震撼。
来也汹汹,去也汹汹。
徐三雄双手双脚在空中乱划,然后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似的的砸进了后院。
噼里啪啦——
齐青崖收回了心炁,连带着雨水炉的效果重新启动。
连衣角都没有皱起,看起来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
但伍老大眼尖的发现齐青崖自始至终竟然是一步都没有后退。
他身前的地面有着一个巨大的凹坑。
但是他脚跟往后,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研究所内,鸦雀无声。
有几個后来因为齐青崖的名头加入研究所的,只是听说过齐青崖的大名,却没有见过他的真人。
今天总算是开了眼界,心里面直呼过瘾过瘾。
要知道津门武馆千千万,其中也不乏将心炁升到高阶的人。
但那些故事都太过遥远,而其齐青崖则真真切切的站在眼前。
津门武馆的风头,哪有比他出的更多的?
“你没事儿吧?”
伍老大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可紧接着他便哑然一笑。
齐青崖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怎么可能有事儿,该担心的是摔进后院的徐三雄。
“我没事,去看看徐老爷子怎么样。”
“老爷子?谁是老爷子?”
“我这把骨头还硬朗的很!”
一边朝外走着,一边摘掉头上的木屑,徐三雄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满脸都是不服气。
“我是拿你没办法,回奉天也有话说。”
徐三雄为人坦荡,有什么说什么,一点也不遮遮掩掩。
“但这件事儿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
“现如今张司令忙着国家大事抽不开身,但洋鬼子在咱们面前也蹦达不了多久,到时候肯定还会有人来向你讨说法。”
到时候?
齐青崖腼腆一笑。
“随时恭候。”
甩了甩刚刚出拳的右胳膊,活动活动了肩膀,徐三雄又深深的看了齐青崖两眼,这才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朝着研究所大门,昂首挺胸的离去了。
既然已经输了,那就一刻不留。
倒是比他来的时候还要光明磊落。
可他刚迈开脚,就听见院子外面传来的一声着急的呼喊。
“唉,大哥,你怎么这副模样?”
“难不成孟所长的哪位高徒回来把你收拾了?”
啪——
耳光声传来,徐四存的脑瓜子嗡嗡的响。
他今儿恰好想,再来上门劝说劝说自己的亲大哥。
可没想到竟是看到了徐三雄如此狼狈的模样。
“你不是说你的武馆里面,给我准备了一间雅间吗?”
“走,带路。”
“你不住这儿了?”
徐四存还是有点懵。
“哼,地方太小,容不下我这尊大神。”
两兄弟虽然都是上了岁数的人,可说起话来仍旧洪亮的像是撞钟似的。
院子里的人也听了个清清楚楚。
“的确容不下,还请徐馆长多多照顾了。”
一听见齐青崖的声音,门外的徐四存眉毛一挑,脸上全是压抑不住的惊喜神色。
“齐先生回来了!”
转而便是一脸震惊。
“是齐先生把你打成这样的?我...”
把从江湖上学来的脏话硬生生的憋了回去,徐四存赶忙找补。
“我得向他多学习学习!”
说着,就要拔腿朝着研究所里面走去。
可身旁的大哥却是一甩袖子。
徐四存看了一眼黑着脸就要离去的徐三雄,又望了望研究所。
终于还是没忍住。
“大哥,你走反了!”
“站在这儿等等我,我去打个招呼!就只打个招呼!”
......
直到徐四存离开,时间也还未到七点。
一大早便看了一场好戏的弟子们今天训练都格外用力。
脚步跺的震天响,手上舞得生风,就连平时软趴趴的喝声今天也是中气十足,差点掀翻了院子上的瓦片。
“研究所一直没有出什么岔子。”
伍老大端上了茶,还是那个枇杷罐子。
“那些不识好歹的馆长联合起来找协会的麻烦,也多次提到你。”
“说是万会长就是仗着背后有人,以前是师傅护她周全,现在又是你。”
伍老大说着,给齐青崖添上了热水。
“说你...”
齐青崖双手接过茶,放在桌子上晾着,然后伸手拿来了桌子上的茶叶罐子。
用拇指摩挲着已经掉色的“太久保”三个字。
“总不可能是什么好话,师兄你但说无妨。”
“说你得罪了大人物,逃到海上不知所踪,恐怕早已经葬身鱼腹了。”
听到伍老大的话,齐青崖眼底里面闪过了一丝寒意。
他从大沽口到双屿湾的事情谁也没说过。
北洋水师早早的便将这件事情主动隐瞒,知道他朝着海上方向逃离的恐怕只有少数几个人。
齐青崖想起了林晚眠当时给他说的话,一个名字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三河岛清修会。”
原来这帮人是背后有人撑腰,难怪如此嚣张。
不过这个三河岛清修会向来行事隐秘,齐青崖只知道方直孺是其核心成员,其他人的身份却是一点没泄露出来。
看来得想个办法打听打听。
不过在这之前,修枝剪叶的顺手活得做了。
“师兄,有纸有笔吗?”
齐青崖喝了一口热茶。
伍老大有些疑惑着的看着他。
“有,干什么?”
“帮我拟一份这些人的名单。”
“我挨个拜访。”
伍老大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于是乎替那些人叹了一口气。
然后一副我明白你要干什么的表情,照着齐青崖要求的认真写了起来。
一个人也没落下。
把这张交到齐青崖手上的时候,伍老大说了一句。
“今天时间还早,想来你‘拜访’完他们,也花不了多久,下午回来一起吃饭。”
“好。”
“这个时令螃蟹最肥,师父当年也喜欢尝个鲜味儿。”
伍老大说起来,脸上带着笑。
“不过今年也不知道怎么的,原本不值钱的螃蟹竟然成了稀罕货。”
“钳子抓不住也就算了,网子捞起来全是破洞,东浮桥菜市场卖的螃蟹一天比一天贵,就这他们还说只能赚个补网子的钱。”
“不过还好,我托熟人买了一兜子,下午蒸着吃了。”
......
齐青崖从研究所出来之后,便招呼了黄包车直奔老城。
他今天早上一旦在研究所里露了面,那三河岛清修会必定就会重新得知他的行踪。
这个诞生于北洋水师里的门阀组织,在津门的掌控力远比想象的要深。
当时方直孺压根就没想到,齐青崖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主动闯进停满了军舰的大沽口,将其斩于船上。
甚至完全就没把当时只有二阶心炁的齐青崖放在眼里。
所以他根本没来得及去动,借助清修会力量的念头。
但他一死,方家便重视了起来。
只不过一物降一物。
任凭你三河岛清修会在津门如何只手遮天,只要来自北平的督察还未离开,那便如同见到猫的耗子似的,不敢见光。
所以齐青崖并不操心他们会撕破脸皮。
毕竟为了一个从海河里钻出来的泥腿子去冒风险,实在有些不值当。
既然对方畏手畏脚,那齐青崖便打定了见到一根毛就拔一根毛的想法。
然后再顺藤摸瓜,总要捅出个惊天大窟窿来。
我一个光脚的,怕什么?
就在思考之间,已然是到了地方。
齐青崖付过车费之后,站定在国术协会的门前。
左右两侧熟悉的牌匾被人摘了,在墙上留下了两个没有经过风吹日晒的白印子,没人打理的砖缝里冒出来几根枯草。
原本古色古香的亭台楼阁也像是被抛弃了的旧事物一样,似乎蒙上了一层肉眼看不见的灰尘。
没有了政府的补贴,国术协会里的办事人员自然不会为爱发电,继续待在这儿。
只不过这栋大楼的租金还未到期,所以才没有被收回。
只有没上锁的大门,代表着里面还有人。
齐青崖推门而入。
上一次来到协会,还是他和孟子山约战擂台的时候。
天甲子壹号擂台就在他的右手边,孟子山引爆内甲燃仓的痕迹早已经被清理干净。
那是齐青崖使用炁械的第一战,内甲爆炸的碎片把他的背部割的血肉模糊。
但相较于身体的疼痛,齐青崖记忆更深的是烟雾中朝着自己跑过来的万沐春。
那个性格执拗,做事一根死脑筋,认准的事绝对不会改变心意的女人。
拾阶而上,大楼空荡。
齐青崖并不知道万沐春具体在哪个办公室,但也不用一间一间的找过去,毕竟几乎所有房门上都挂着锁。
上到二楼,他才终于看见了半掩着的房门。
咚咚——
“我说过了,离合同上约定的时间还有十九天,等到合同到期,我会第一时间搬走,不用你每天都来催。”
不知道是万沐春忙于事务忘记了,还是故意为之,她的短发已然留到了肩膀以下。
此时被一根再常见不过的橡皮绳绑着,垂在背后。
身上原本剪裁讲究的西装也换成了武行中人常见的黑色短衫,只剩胸前的那枚徽章仍旧耀眼。
万沐春低着头,玳瑁眼镜下面的眸子一直盯着桌面上垒成一沓的文件。
两弯柳眉紧蹙着,右手捏着的钢笔尾端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原本的武装配上她的书卷气息,倒是难得在她身上看见了几分柔美。
听见门口的人既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反倒是脚步声越来越近。
万沐春终于是抬起了额头。
“你...”
随着万沐春身子陡然站起来,她眼中的神色也从不耐烦变成了惊喜。
原本平静的眸子弯起了一抹弧度,里面似乎立马多了一抹复杂色彩。
两手攥拳摊在桌子上,似乎忍着自己主动走上前去的冲动,语气里面也是故作镇静。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说起来,万沐春还不像洪豆浓,最起码后者通过电报和齐青崖在中途取得过联系。
而她则是一丁点齐青崖的消息都没有。
只不过一开始斑鸠给她带过话,所以她知道齐青崖并不是不辞而别罢了。
“昨天夜里。”
齐青崖可不会说谎。
“一早回了一趟研究所,然后便到了国术协会。”
万沐春的眼睛一直看着齐青崖,就没有挪到过别的地方。
看到齐青崖那熟悉的身影,她终于是松了一口气,肩膀也不自觉的松软下来。
“国术协会现在已经名存实亡了。”
齐青崖从万沐春的语气里面听出来一丝内疚。
“孟所长把国术协会托付给了我,但现在却在我手上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把钢笔合上盖,压在了文件上。
“我当时在研究所和你一起吃枇杷罐头时答应过,一定要完成孟所长的遗愿。”
“可现在你只不过是几十天没回来,这里...”
话到嘴边,却有些说不出来了。
万沐春有多坚强?
在教堂的时候,别的孩子都会哭闹,唯独她没掉过一滴泪水。
修女甚至以为她是自闭症,专门请了医生。
在女子学院的时候,有人看不起她的孤儿身份,同寝室也欺负她。
夏天剪破她的蚊帐,冬天把她打来的热水倒掉,让她只能用冰水洗脚。
当上国术协会的会长以后,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对她嗤之以鼻。
一个不会功夫的女人,怎么够格?
可这些事情从来都没有让她有过半点退缩。
她在教会读书识字,全凭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女子学校。
然后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毕业,被北洋军医学堂提前录取。
而后弃医从政,不管是英格里居委会还是国术协会,她都做得无可挑剔。
但现在,万沐春的语气里面似乎带着哭腔。
许久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她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万沐春玳瑁眼镜蒙上了一层水雾。
“我努力的去找资金,想尽办法让那些难以为继的武馆继续开下去。”
“已经学成的,我也在寻找关系,按照他们的意愿,要么送进军队为国效力,要么送进商会谋份差事。”
桌子上的纸张,正是她四处奔波,准备递交的名单资料。
“但即便是这样,国术协会仍旧没能保住。”
万沐春哽咽着。
“他们不仅要把国术协会彻底取消,甚至还要把刚刚发芽的散打也彻底掐灭。”
万沐春抬起头,婆娑泪眼看着齐青崖。
“那可是你的心血!”
噗通——
齐青崖拉着万沐春的胳膊,将其拥入了怀里。
“辛苦你了。”
感受着万沐春抽泣的身子,轻轻替她抚背。
“这些东西,谁也抢不走,谁也摘不掉!”
散打才刚刚推行,便已经卓有成效,以至于让某些人迫不及待的便想要将其销毁。
门阀之见只是托词,阶级壁垒才是真相。
散打融会百家之长,并不需要日积月累的站桩等训练。
在心炁的支撑下,完全可以在短时间内打造一个各方面均衡的合格战士。
虽然比不上将一门武术练至登峰造极的国术高手,但也远超同等心炁的常人。
若是放在以往,散打虽然轰动,但也绝对不至于掀起如此大的浪花。
但正好赶在第二次心炁戾动前夕,又恰逢世界格局发生变化,东北战事在即!
原本无法觉醒心炁的人跃过龙门,散打就变成了他们最强有力的手段。
一旦大批平民百姓的穷苦弟子凭借散打进入军队,那么将会有无数在现实生活中也跃过“龙门”草莽英雄出现。
世家怎么会坐视不管。
三河岛清修会!
齐青崖想着名单上的名字,眼睛里面闪过一丝凛然。
原本就已经下定的主意此时更加明确。
既然这帮道貌岸然的世家想要瞒天过海。
那自己就先拔掉他们的指甲。
一步一步逼他们露出血淋淋的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