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砰砰——
一连串的子弹铺天盖地的倾泻在了李斯特和方益谦的中间。
清脆的枪响吵醒了沙滩,让李斯特的后脑勺突然感觉到了一阵阵凉意。
他即便是没有朝后望去,也知道有一个高阶的枪手瞄准了自己。
那剧烈的天水波动让他毫不怀疑对方使用的全部都是天水子弹。
妈的,被盯上了!
他恶狠狠的看了一眼不远处只顾埋头逃跑的方益谦,对方脸上那一抹慌乱映入了李斯特的眼帘,反倒是激起了他心里面的戾气。
知道这些原本都是给他准备的,却是让自己摊上。
心里面的憋屈让他忍不住想要扯着嗓子嘶喊一声。
但是李斯特也知道,前有子弹后有长刀,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死在这片沙滩上。
于是他屏气凝神,手套拉出了一条数米长的炁链,宛如抛锚一般狠狠地钉在了沙滩上,强行把自己的身形在半空中止住。
而后就像是秤砣入水一般,径直下坠,把沙滩砸出来一個大坑。
下一秒,天水子弹应声而至,在他身前约莫十米远的地方悉数爆炸。
轰轰轰轰轰——!
一连串的火光叠加又叠加,在沙滩上绽放出了一朵巨大的火球,哪怕没有处在爆炸的正中心,李斯特也被这热浪给烫的眉毛头发一起打卷。
他知道今天想要在对方远程近战配合的下杀死方益谦,恐怕是不可能的事了,于是乎当断则断,便不再恋战。
一脚蹬在松软的沙子上,手中回缩的炁链看也不看便抽在了姗姗来迟的刀客身上。
趁着对方横刀抵挡的时候抽身便走。
没有丝毫逗留。
就像是火箭似的,在他搅起的漫天沙暴之中飞速撤退。
他动作快的和他那肥硕的体型极不相符,哪怕是不苟言笑的老刀此时也忍不住眉毛一挑。
感情这个胖子的速度比自己只慢上一线!
眼看着李斯特要逃走,老刀的心里面却惦记着王督察给他下达了命令,一定要拦住他。
方益谦那边有枪手出手,应该出不了什么差错,于是他便毅然而然的拖着刀追了上去。
“这人想跑。”
枪手一边说着,一边再度朝着李斯特开枪。
“尽量拦住他,但也不要让方益谦钻了空子,你得多花分心思盯着他。”
一心二用对于一个顶尖枪手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他的瞄准镜里面,再度用天水子弹封锁了李斯特的前路。
天水子弹在礁石上爆炸开来,剧烈的火光照亮了一大片的阴暗。
而就在这时,又是一明亮至极的人影从中窜了出来!
这人的目标既不是刀客也不是李斯特,而是正在沙滩上奔跑的方益谦!
还有后手?!
这人的出现完全让三方都摸不着头脑。
那股杀气简直比李斯特还要狠辣,分明是冲着方益谦的项上人头去的。
而且舍生忘死的气势一出来,就给人一种势在必得的感觉。
眼见着这人不管不顾的直奔方益谦,李斯特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军营那边的帮手就好,要是再加个磅,自己恐怕真就有来无回了。
他想要的结果是杀死方益谦,至于过程并不重要。
这人也算是给他帮了把手,那他没必要继续逃跑,也得帮帮他!
于是当机立断立刻转身,一把攥住了想要抽身离开的刀客手中牛尾刀。
“不让我走?现在轮到你想走走不了了!”
而哨塔之上,王督察更是双手死死攥着栏杆,嘴巴里面难得的骂了一句脏话。
“他妈的,不要让他杀了方益谦!”
不用他吩咐,枪手早已经瞄准了他的路线。
一梭子天水子弹就像不要钱似的倾泻而出,比之刚刚对李斯特的覆盖火力还要猛上数倍。
顷刻间,爆炸升起的火焰便把这个人吞噬其中。
可枪手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他眼睛里面便出现了十分诡异的一幕。
只见火焰之中那个人的轮廓突然一分为二,后面还留在爆炸之中,前面的已经加速冲破重围。
就像是火箭的助推器一般,他已经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贴近了方益谦。
轰——
一声爆炸响起,方益谦甚至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身体就被其撞成了碎末。
坚硬的头骨幸免遇难,连带着脖子上的碎肉一起远远抛起,滚到了沙滩上,沙子顿时被鲜血浸染,粘在了伤口之上。
他的双眼里面没有痛苦,而全是反应不过来的惊愕。
没想到自己策划的一场逃跑,竟然是亲手把自己送上了绝路。
这人,又是谁派来的?!
又是这群躺着伸手,沾泥即剁的人吗?!
早知如此,自己就该把所有秘密都朝着督查组吐个干干净净,就算扳不倒他们,也得让他们睡不安稳!
可惜,可惜,可惜自己还是贪生...
方益谦的意识迅速消失,杀人凶手在一击得逞之后不做任何逗留,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反方向逃窜。
“怎么回事?!”
“这人身上穿着外骨骼,被爆炸拦住的时候竟然是丢弃掉了外骨骼,借着这股推力反而给自己加持了速度。”
爆炸消失之后,一具被烧的焦黑的外骨骼屹立在沙滩之上,似乎在嘲讽着枪手的自不量力。
而李斯特也抓住了这个机会,他一脚蹬开了刀客,顺势捞起了落在他不远处的方益谦的脑袋。
然后头也不回的钻进了礁石里面。
只剩下还想继续追的刀客,远远的吊在了他的身后。
两个未曾相识的人却因为同一个目标而离谱的打出了配合的默契效果。
让枪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再瞄准谁好。
可他刚刚用光了一个弹匣的天水子弹,再换也来不及,只能用普通子弹象征性的鸣了两枪。
还是王督察最先冷静下来,他让枪手打出一枚信号弹,把刀客喊回来。
反正事已至此,方益谦不可能再救活了,而刀客在没有枪手的帮助之下,也没有留下人的把握。
穷寇莫追,他可不想再多损失些什么了。
“这他妈两头都没捞着。”
枪手发射出信号弹之后,望着那照亮了半个夜空的红光,有些气闷的呸了一口。
然后恨恨的从上衣口袋掏出牛肉干,使劲的咬了一口。
“方益谦的死是个麻烦事,但并不全是坏事,最起码我们知道了他背后的人总算是坐不住了。
“但我总觉得这个洋人有些蹊跷。”
王督察一开始以为李斯特是北平那边派来杀死方益谦的,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儿。
最后那个使用外骨骼玩了一手金蝉脱壳的人,更像是有所准备的致命杀招。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简直就单单只是为了杀死方益谦才走的这一遭。
这么看来的话,那个洋人也没有这么重要,关键的是要抓住这最后一个人身上残留的线索。
他的目光聚集在了沙滩上那一具被扔下的外骨骼身上。
“我们也不是没有收获,这种能够在瞬间提供大量推力的外骨骼可不常见。”
“捡回来,在研究出个子丑寅卯之前,我们不能回去北平。”
......
齐青崖预想之中的大动静根本就没有发生。
大沽湾发生的事情悄无声息,就连方益谦的死讯都被压了下去。
督察组还是和往常一样,驻扎在军营之中,短期内并没有回到北平复命的打算。
毕竟方益谦虽然死了,但是三河岛清修会能挖掘的东西还有很多。
那具外骨骼也要赶在回到北平之前研究出来眉目,否则必定会受到各方各面的干扰。
只不过这个消息注定瞒不过一些大人物的耳目。
比如曹仲衫,他就有些纳闷儿。
虽然大沽口留下来的战士都是北洋水师的人,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还是一字不落的进了他的耳朵。
听着那一波三折的经过,纵使掌握了各方面消息的曹仲衫也一时难以理出头绪。
但直觉告诉他,说不定齐青崖也有掺和。
毕竟齐青崖和方家父子的恩怨他一清二楚,而且齐青崖从不肯吃亏,习惯先下手为强的脾气秉性也被他摸了个透。
这种行事作风,的确是像,难不成最后出手的人是他?
只不过他这次只猜对了一半。
齐青崖昨天就压根没有出过蓝海商会的大楼,虽然他告诉了李斯特有关方益谦的情报,但是事情的发展也完全超乎了齐青崖的预料。
此时他还蒙在鼓里,琢磨着李斯特这人别看体大膘肥,怎么办事儿一点不牢靠呢。
当然,不仅仅是曹仲衫,另一位北平的大人物也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件事儿。
“坐火车来的?”
“是呢,收到您电报的第一时间,我就托人找关系上了火车,站了几个小时,总算是赶到早上到了。”
高鑫桥眼疾手快,一把从旁边的店员手上抢过了端来的两碗豆汁儿,亲自递到了对桌的人面前。
这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人看起来和寻常市民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是身上穿着的白衬衣熨熨贴贴,显得他整个人颇有读书人的气度。
“再来四个焦圈,唉,别给我拿晾在一边的,我就要刚出锅的,油大点儿香,烫嘴才好吃呢。”
早餐店里人声鼎沸,不扯着嗓子吼压根就听不见在说什么。
重新坐回去的高鑫桥嘿嘿一笑,从衣兜里面掏出来一个玻璃瓶子,里面装着咸菜丝儿。
“金陵酱园的萝卜鲞,今年夏天刚做出来的新鲜货,我特意托人从老家带过来的。”
他一边拧开盖子,一边把瓶子推到了老人的面前。
“知道您老山珍海味不缺,大鱼大肉也吃得厌烦,可老家的这一口咸菜估摸着好久没尝到味道了。”
高鑫桥压根就没有掩饰自己拍马屁的心思,可这招却是让老人十分受用。
咸菜值几个钱?
乡味才是珍贵。
等到焦圈上桌了,店里面仍旧是热闹,再没有任何人关注到他们这桌普通的食客。
端起碗吸溜了一口豆汁儿,和着咸菜把泡着的焦圈塞进嘴里,刚刚咽进去,老人便面色如常的说出来了一句让高鑫桥眼皮直跳的话。
“方益谦死了。”
就像是被豆汁儿辣到了似的,高鑫桥瞪着眼睛,用手背一抹嘴巴。
刚想说话,却又强行给自己嘴巴里面塞了口焦圈,把声调硬生生的压到了最低。
“畏罪自杀?”
他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到这一个结果。
“他在潜逃的过程中被一个心炁高手截杀。”
“英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再端起豆汁儿的时候,以往只觉得宛如臭抹布一般,好不容易习惯的味道,今天也变得比洋河的金陵春还来的醇香。
他忍不住砸了一口,发出啧啧声。
“那现在情况很明显,方益谦是被壮士断掉的那根手腕,咱们岂不是可以...”
“方家这次覆灭在即,咱们也当一回小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高鑫桥带来的老家萝卜鲞让他胃口大好,老人又伸手叫了两个焦圈。
“早就看那帮子狗仗人势的东西不顺眼了。”
“现在没了主人,他们有一个算一个,估摸着也脱不了干系,都要被清算一遍。”
高鑫桥哪里不知道老人的意思,于是乎把一些他不好开口的话都说了个全。
“我这段日子盯得紧些,该落井下石就搬块大石头,该接手的时候也不耽误半点功夫。”
“不过津门那帮当差的...”
“会有人帮衬你的。”
方益谦被人截杀而死,这个信息不难解读。
以往很多投鼠忌器的人还顾及着三河岛清修会其他那未曾露面的成员,可现在眼看着清修会分崩离析,方益谦被人强行捂住了嘴巴。
那么大家现在有仇报仇有怨抱怨,共同瓜分了方家这个大蛋糕,以后见了面了还能拱手叫一句同道中人,岂不美哉?
高鑫桥知道这个同为金陵人的老乡和方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
算不上血海深仇,也差不了几条人命的份量。
自己早就被贴上了他的标签,所以才会被方家处处针对。
现在形势一转,机会摆在自己面前。
自己一定要当津门街上那条最凶的恶狗,吃方家的肉越多,眼前这位老人心里面就越畅快。
“对了,还有件事儿你留意一下。”
“方益谦死的时候过程错综复杂,不过有一个洋人朝着他出手,我怀疑津门还有人对他有所图谋。”
老人把碗放下,眼睛落在了那罐萝卜鲞上面。
高鑫桥立马把一旁的盖子重新拧上,推到了他面前。
“你去调查调查,看看是敌是友。”
“是敌的话,趁早告诉我,是友的话,多帮衬帮衬,算是答谢他了。”
听着这句话,高鑫桥的脑袋里面立马浮现出来了一个年轻男人的模样,但他可不敢在老人面前胡乱猜测,所以只好连声应下。
“得嘞。”
虽然他只是吃了一顿早餐又立马折身回到津门,但一路上一直哼着歌。
租界回收的事情一直困扰着他这个最大的买办商人,现如今天赐的机会摆在面前。
他只要接手了方家的生意,那么原先诸如劝业场这种产业虽然仍旧是割肉,但却伤不到他的骨头了。
这简直是踩着方家的尸体浴火重生。
妙哉妙哉。
想着老人嘱咐他办的事儿,高鑫桥一乐呵。
他望着玻璃窗外飞退的景色,喃喃自语道。
“齐青崖,这事儿不会又有你的参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