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帝踏峰
山路尽头,有个刻著“家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石牌匾。
其后,是象征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的七道木门。
最后,则是一道枣红色的正门。
山间云雾不入其门,仿佛门后已非人间。
这便是慈航静斋所在。
慈航大殿内,一名绝美女子站在观音雕像下方。
女子的面相虽和观音略有差异,身上却也散发出同样空灵慈悲的气息。
仿佛观世音菩萨通灵显圣一般。
“不知师尊此番召妃暄而来,有何吩咐?”
片刻之后,脚步声响起,一名双十年华的少女快步走进大殿。
少女样貌清雅若仙,一袭淡青长衫随风拂扬,说不尽的闲适飘逸。
背上则挂着一柄造型典雅的古剑,又增添了三分英凛之气。
“半个月前,为师收到消息,邪王石之轩再度出世。”
“并且尊林轩林公子为花间派宗主、魔门圣君;其后二人又立邀月姑娘为补天阁宗主、魔门圣女。”
“三人联手闯入昔日杨素留下的杨公宝库,将邪帝舍利夺去,并将宝库付之一炬。”
斋主梵清惠恬淡而优美的声音响起:“当时妃暄你正在闭关,为师才未曾跟你说起。”
“付之一炬?长安城内高手如云,未曾阻止他们么?”
师妃暄思索几秒钟,讶然道。
“他们到的时候,邪王已经率其余人携带宝物离开了,只留下林公子和邀月姑娘……”
“嗯?然后呢?”
“细节不太清楚,但情报显示突厥高手可达志死于林轩之手,独孤阀尤楚红并阀主独孤峰被邀月斩杀,李阀李神通陷入疯癫,宇文阀阀主宇文伤则率众归顺魔门。”
梵清惠面色有些难看:“其后散人宁真人亲临,与那林轩在长安城上空一战,棋差一着,以身殉道。”
“宁真人陨落了?”
师妃暄面色一僵,好看的双眸猛然瞪大:“师尊,那位林公子如今年纪多大?”
“此人来历神秘莫测,为师也不清楚他的底细。”
“只知道两个月前,此人初次出现在江湖,从宇文化及手中夺下《长生诀》。”
“其后,此人和邀月姑娘前往泥马平原,进入传说中的战神古殿。当时真言大师担心外道乱世,亲自出手阻止,却还是功亏一篑。”
梵清惠叹了口气:“据真言大师说,此人样貌倒甚是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
“二十出头?怎么可能!”
师妃暄的小嘴不由自主的张大,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散真人有惜才之心,手下留情,故而身陨的么?”
她也是慈航静斋数百年一遇的奇才。
这才在此次闭关,勉强触及到了“无念胜有念,无迹胜有迹”的“剑心通明”境界。
等剑心圆润无暇,便可以参悟“死关”,尝试证道金刚破碎。
这也是除了祖师地尼之外,历代再无人达到的境界。
但到了这个程度,师妃暄比其他人更加明白,要往前一步该有多难。
莫说一步,就算剑心圆满,也可能需用去一生一世。
而宁道奇的境界修为,就属于师妃暄目前可望而不可及的程度。
要入大宗师之境,心性修为不用多说。就算是玄而又玄的机缘,也不可或缺。
原本师妃暄觉得,自己要是再用二十年能剑心圆满证道大宗师,便心满意足了。
可如今,听到一个自己的同龄人,硬生生将宁道奇斩杀。
师妃暄坚不可摧的心境,也不由产生了一丝迷惑。
现在的江湖……,这么卷的么?
“从情报看来,宁真人并未留手。实在是不敌对方神通,方才陨落。”
“不出意料的话,此人乃石之轩花费了十多年时间,以难以想象的代价培养出的绝世魔君。”
“那位邀月姑娘,若能争赢阴癸派的当代传人,也是你的头号大敌。”
梵清惠叹了口气:“这些年来,为师将主要精力都放在阴后祝玉妍那边了,想不到石之轩不声不响便做出了这等大事。”
“原来如此……”
师妃暄沉吟了下:“那石邪王销声匿迹这么多年,真的这么可怕吗?”
“你没真正接触过石之轩这个人,便不知道他真正的可怕之处。”
“甚至我们当年见到他的时候,也难以想象此人的心狠手辣。”
“此人又名裴矩,曾出仕为官,为大隋经略西域。在几年之间连横合纵,将原本强大团结的草原帝国突厥一分为二,使之陷入无尽的内战。”
梵清惠长叹道:“至少上百万无辜的突厥人死于其手,实乃祸乱苍生之辈!”
“啊?”
师妃暄一怔:“死的不是突厥人么?”
“尔时无有男女、尊卑、上下,亦无异名,众共生世故名众生。”
梵清惠脸色一沉:“莫非在你心中,突厥子民便不是众生么?”
“是妃暄说错了,还请师尊莫生妃暄的气。”
师妃暄悚然一惊,慌忙跪下。
“起来吧,如今关起门来,说错了话无人在意。出门在外,你的一言一行便得代表咱们慈航静斋了。”
“其后石之轩又唆使杨广征讨高丽。三征之下,光我大隋子民便死伤数百万,刀笔杀人,祸国殃民!”
“所幸我们慈航静斋的上一代圣女,也就是你的师伯碧秀心。不惜以身饲魔,委身于石之轩,这才让这魔头沉寂下来。”
梵清惠将师妃暄扶起,轻叹道:“却不想如今石之轩尚未伏诛,却又出了一名更加可怕的绝世魔君,难道当真是道消魔涨不成?”
“这……,还请师尊明示。”
师妃暄思索了片刻,脸颊微红,望向梵清惠。
“你想多了,为师适才虽提到你师伯,但并没打算让你效仿她当年行事。”
“如今隋朝覆灭,必是外道横行,魔乱九州的局面。”
“值此乱世,我佛门当上下一心,降妖除魔,庇佑苍生。”
梵清惠微笑道:“魔头这么多,总不能遇到一个大魔头,咱们静斋就送一个圣女吧?外面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是干啥的呢。”
“师尊又开妃暄玩笑……,嗯?等一等!”
师妃暄发现了盲点:“咱们隋朝什么时候覆灭的?”
“这也是为师刚刚收到的消息。”
梵清惠笑了笑:“若不是此事,此番也不用急急召你过来。”
“师尊请讲。”
“隋帝杨广一个月前,从洛阳前往江都,居于江都行宫之中。”
“却不想,前日以宇文化及为首的一干御卫军将领发动兵变,欲弑君谋逆。”
“传闻杨广其时手持长剑,斩杀宇文化及之后,又连杀数百名叛军将士,最终力竭而死,被熊熊烈火吞噬。”
梵清惠神色平静:“你也不必担心,如今虽乱世在即。也自有绝世英主应运而生,伐罪以吊民,使天下太平,宇内澄清。”
“这个……”
师妃暄心中微觉不安:“那隋皇杨广真的死了么?”
“死也好,活也好,既然他做出这般样子,那天下人便当他死了。”
“如今这天下都已这般模样,想必那杨广也明白大势已去,找到机会便抽身而退。”
梵清惠沉吟了下:“说起来,那杨广的武功比起情报消息高出不少。若非他深藏不露,便是另有其他高人出手。”
“毕竟隋皇乃天子之尊,有些不为人知的手段也不足为奇。”
师妃暄犹豫了片刻,盈盈拜下:“既是天下大乱,弟子愿出山入世,拯救苍生。”
“嗯,你有这个心思就好,为师此番确实也打算让你入世。”
“你先去静念禅院拜见一下了空大师,他会联系四大圣僧,一并相助于你。”
梵清惠微微一笑:“如今有一件秘宝正收藏在静念禅院,也归你保管。”
“是什么东西呀?”
“是天命之主的象征——和氏璧!”
“啊?”
“其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正面刻有李斯所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篆字,以作为皇权天授、王朝正统之信物。”
“居然是此等宝物……”
师妃暄黛眉轻皱:“可我们方外之人,并无意社稷,若收藏此物,怕业力缠身,反为不美。”
“我们佛门中人虽普度众生,无欲无求。那林轩、石之轩那些魔头此番行事,定有插手江山社稷的打算。”
“故而,和氏璧虽于我们无用,他们却势在必得。”
“况且用和氏璧对付魔门,只是计划的一环。”
“如今隋帝驾崩,天下大乱,你手持和氏璧正可挑选人间帝王。”
“我慈航静斋素来为白道之尊,登高一呼,天下景从。”
“到时候,大势所趋、民心可用,自可让这些祸国殃民的魔门中人万劫不复。”
梵清惠稍显兴奋,眼睛微微发光:“你扶持龙主,新朝气运自是唾手可得,正可借此证道超脱!”
“挑选人间帝王?”
师妃暄愣了一下,吐出一口闷气:“天下英杰如云,妃暄恐难胜任。”
“无妨,你尽管造势便是。”
“那些当世英杰,明面上考察一二,随意问几个治国问题便是。”
“真正的人选,为师早已选好,一切后手也准备妥当,你不必担心。”
“啊?谁?”
“李阀阀主李渊的二子李世民。”
“啊?他还有个兄长,便是李渊称帝,这太子之位……”
“我等为天下苍生计,不必在意这等小节。”
梵清惠淡淡道:“李世民乃人中之龙,自然也明白该如何去做。”
“是!”
师妃暄娇躯微微一颤,垂下脑袋。
“对了,为师看你如今只是堪堪触及‘剑心通明’,怕是离圆满之境还差之甚远。”
梵清惠轻轻叹了口气:“为师虽不知道魔门那邀月圣女为何能斩杀尤楚红,但凭她这一手,你未必能胜过她。”
“徒儿无能,让师尊失望了。”
师妃暄轻咬嘴唇,黯然道。
她境界上虽比起尤楚红犹有过之,跟祝玉妍等人也可以一战。
但功力修为比起那些人动辄一甲子的修为,还是逊色不少。
真要死战的话,大概率是两败俱伤。
如今别人能胜过尤楚红,那自然也能胜过自己。
“这也没什么,你见过了空大师之后,便去一趟太原吧。”
“啊?太原?李阀?”
“此事跟李阀也算有些关系吧,半个月后会有一位高人前往太原,前去见一见自己的义弟义妹,以续昔日之约。”
“他义弟义妹都跟李阀关系密切,跟李世民更是至交好友。”
“按照约定,既然我们相助李世民,那位高人便会传你一套剑法。”
梵清惠微笑道:“那高人的剑道修为深不可测,可谓剑仙一流。便是如今三大宗师之中的高丽剑圣傅采林,也未必是其对手。”
“居然世上还有这等高人?”
师妃暄讶然道:“却不知此人如何称呼?”
“据说他姓张,行三,外表赤髯如虬,极为豪迈洒脱。”
梵清惠淡淡道:“你见过李世民之后,他自会给你引荐此人,不需担心。”
“弟子鲁钝,怕仓促间未能学好此人剑法……”
“如今林轩、石之轩之流需整合魔门,想必还要跟阴后祝玉妍一争高下,至少也要数月时间方可腾出手来。”
“那高人剑法中意不中形,你若能参悟其法,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梵清惠微笑道:“为师之前怕你心存轻视,故而略有些夸大。实不相瞒,我佛门底蕴深厚之极,此番散真人虽身死道消,对我佛门计划也无半分影响。”
“即是如此,弟子当全力以赴,背水一战。”
师妃暄吐出一口闷气:“那师父保重,弟子这便去了。”
“去吧。”
梵清惠微笑着摆摆手:“出门在外,万事小心。”
“是!”
师妃暄有些不舍的扬起下巴,轻咬贝齿,转身离去。
骤然间,慈航大殿沉寂了下来。
“向雨田、林轩、石之轩、祝玉妍、邀月,或者……还有宋缺?”
梵清惠静静凝视着观音塑像,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良久,梵清惠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转身走出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