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智叔、鲁叔、哥哥,你们都在这里啊。”
宋玉致拉着石青璇来到磨刀堂,发现宋智等人早已默默守在院门外。
有几名武功稍逊的族人,一边唉声叹气,一边不时用手帕擦一擦额头的冷汗。
“阀主跟圣君交手,这是何等大事,岂有不来之理?”
宋智看到石青璇,咳嗽一声,正色道。
不管怎么说,这位应该也算是魔门中人……
说话不能太过随意。
否则被宋缺知道,免不了挨上几句骂。
宋智虽是宋阀二把手,也算是天下有数的剑道高手……
但对于宋缺这位大兄,宋智依旧敬畏到了极点。
“我听里面好像没什么动静了,爹爹跟圣君打完了么?结果如何?”
“我们也不知道啊……”
“虽然没什么动静了,但我等猜测多半是阀主跟圣君彼此蓄势,等待一击分出胜负。”
宋智犹豫了下,轻叹道:“我们贸然进去的话,一旦牵扯气机便形同于逼他们出手。我等生死事小,就怕害了阀主。”
这时候,确实没人敢进去看看。
宋缺作为阀主的威严固然是一个因素。
但两个人适才交手的场面,也实在太过抽象。
虽然,大家都是龙的传人……
但看到实打实的龙,在天上飞来飞去,还是很让人劝退的。
况且,这种绝顶大宗师的交手,单单是余波便可以重伤江湖上的一流高手。
近距离观战的话,若是一个不小心……
落得道心破碎的下场,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哪怕在场武功最高的宋智,也不敢贸然尝试一下。
“说的好,以后别说了。”
有些刺耳的“吱嘎”声响起,宋缺推开院门,不紧不慢的走出大院,冷哼道:“我要是这么容易被你们害死,那我早该死了。”
“大兄!”
“爹爹!”
“见过阀主!”
宋阀众人喜形于色,纷纷见礼。
如今乃大争之世,宋阀上下的荣辱几乎系于宋缺一人。
要是宋缺就此战死的话,宋阀也将必然的走向没落。
没有人希望见到这样的场景。
“说了不要你们理会,你们还聚在这里干嘛?难不成怕我被……,哼!”
想到适才应龙和番天印恐怖绝伦的气势,宋缺稍稍有些不太自然,回首道:“山野之人不懂规矩,让圣君见笑了。”
“都是自己人,何谈见笑。”
林轩微微一笑,跟邀月并肩走出庭院。
宋阀这些人嘛,武功虽然比不上魔门的精锐。
但从小就受到军事化训练,在战场上的价值比起魔门高手要强上不少。
嗯,这个位面还是讲点道理的。
天人可以飞天遁地,一心跑路的话,军队确实不一定能奈何他。
但如果为了战略目标,需要硬抗军队的话……
李阀、宋阀麾下成建制的精锐军队,也同样可以对天人高手产生威胁。
嗯,我们一拥而上,你内力耗尽之前,未必能杀了我们所有人.jpg
“大家留神。”
见到林轩二人走出庭院,宋缺伸手握住门环,将院门重重关上。
下一刻,剧烈的爆炸声连绵不断的响起。
院门墙壁乃至后院的假山楼台都纷纷破碎坍塌,化为齑粉。
山风吹过,风沙漫天,仿佛沙尘暴一样。
将猝不及防的宋智等人,吹得灰头土脸,咳嗽连连。
“这姓宋的也挺坏的……”
邀月嘴角微微勾起,身躯出现在石青璇面前,衣袖一拂,将沙尘挡下。
左右看看,邀月又伸出另外一只袖子,帮宋玉致也挡了下来。
邀月身为天人武者,身躯四周罡气生生不息、流转不休,无需出手便可纤尘不染。
“身为武者,一点警觉都没有。”
看到宋智、宋鲁等人狼狈的样子,宋缺脸色一沉,呵斥道:“就你们这点本事,如何为圣君冲锋陷阵?又如何应对天下英雄?”
“阀主教训的是!我等……嗯?”
宋智等人面面相觑,神色惊疑不定。
“圣君,怎么回事啊?”
石青璇小跑了几步,来到林轩面前:“你和宋伯伯都没受伤吧?”
“一时见猎心喜,跟宋阀主切磋了几手罢了,算不上什么。”
林轩笑了笑:“你这小丫头,还挺会操心的。”
“我……,我也没那么小啊……”
石青璇脸颊微红,觉得有点丢人,嘀咕道:“把这里彻底拆了,说成切磋几手,也有点说不过去吧……”
“嗯,你说的对,是有点说不过去。”
林轩点点头:“如此说来,咱们是不是要把这院子赔了?”
“啊?赔这院子?”
石青璇完全没从这个角度考虑过,整个人懵了一下,怔怔道:“好像……确实应该赔的?”
“三观还挺正。”
林轩笑了笑:“你有钱么?”
“我、我这有一些玉石首饰……”
石青璇小脸一僵,似乎有些心虚:“可这院子好贵的吧?我不一定赔得起。”
“行了,你再说下去,等会圣君要把你赔在这里了……”
邀月白了林轩一眼,传念道:“就知道欺负小女孩。”
“其实我适才觉得她说的挺有道理的。”
林轩摇摇头:“当然,宋阀主家大业大,多半不会这么想。”
“哈哈哈!几位不必在意,宋某这刀磨了几十年,也磨的差不多了。”
“这院子即便还在,我也不会再住了,如今毁去也好,正好算是不破不立。”
宋缺朗声长笑,目光扫过遍地荒芜的庭院,淹埋在灰尘中的几把名刀,依旧完好无损的磨刀石,眼眸中稍稍有些复杂。
仿佛,看着自己逝去的青春……
“爹爹,你打算放下破碎虚空了?”
宋玉致一怔,眼中露出一丝喜悦,欣然道。
“你这话说错了,爹爹未曾证得破碎,压根没有资格谈及放下。”
“不过,爹爹以后确实不打算在磨刀堂整日悟刀,韶华白首,赌那一丝缥缈玄机。”
宋缺微笑道:“舍刀之外,再无他物,现在想想,也非刀道至境。”
“宋兄觉得,何为刀道至境?”
林轩问道:“手中无刀,心中也无刀么?”
“这种话就近乎诡辩了。”
“练刀之人,练得心中无刀,那要刀作甚?”
宋缺淡淡一笑:“况且,如今宋某手中之刀也放不下。等天下大定,再议及放刀之事也不迟。”
“甚好。”
林轩点了点头:“便按我们之前商议行事?”
“嗯,既然佛门反复强调他们出家之人,四大皆空,那这至尊之位本来轮不到他们说三道四。”
“宋智,你即刻传命给净念禅宗主持了空和尚,以我‘镇国公’的身份,命其妥善封存和氏璧,待新君登基方可献于朝廷。”
宋缺淡淡一笑,眼中闪动着睥睨天下的刀意:“若其不肯的话,净念禅宗便为我宋阀之敌!”
“禀阀主,那净念禅宗跟慈航静斋一样,如今为白道魁首,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何必……”
宋智劝了两句,见到宋缺微微皱起眉头,心中顿时一怂,连忙改口道:“下官领命!”
他虽然是宋缺的亲弟弟,但宋阀完全是宋缺的一言堂。
真要是顶撞阀主的话……
哪怕被直接赐死,也不算什么离谱的事。
“传本阀六品以上官员,即刻前往议事厅。”
“传我军令,即刻起文武官员取消一干休沐,外出将士令其尽速回返,全军待命!”
宋缺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平静:“我宋阀偏居岭南三百余载,如今也该去见一见天下英雄了。”
“是!”
宋智宋鲁等人目光对视了下,纷纷露出兴奋之色,急步走了出去。
他们经常代表门阀行走江湖,也不时跟白道打交道。
跟佛门的关系,其实还不错,算是表面兄弟。
但如果阀主终于打算出兵征讨天下的话……
宋阀上下,人人都有光明的未来。
那时候,表面兄弟就不够看了。
哪怕跟那群和尚尼姑拼个你死我活,也无所谓的。
宋阀以武为本,上上下下都是武德充沛之辈,比起那些高门大阀要务实许多。
“石兄,既然来了,便出来一见吧。”
见到宋智等人离去,宋缺目光遥遥望向远方,沉声道。
“宋兄风采不减当年。”
清朗儒雅的声音响起,石之轩依旧一袭儒袍,出现在数百米外。
一步迈出,石之轩宛如从有转无,再从无转有般,瞬息跨越了数百米的距离,出现在众人面前。
“圣门石之轩拜见圣君。”
石之轩目光扫过众人,向着林轩微一躬身,朗身道。
这一刻,石之轩给人一种极为怪异的感觉。
似乎他站立不动的身影仅仅只是一道残影,身体看似停留在原地,实则早已离去。
出入于有无之间,静中含动,静里生动!
“邪王一路辛苦了。”
林轩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石之轩的肩膀。
“……在下见过圣女。”
石之轩有些无语的看了看林轩,又向着邀月拱了拱手。
“邪王客气了。”
邀月神情有些凝重,认真还了一礼,肃然道。
她曾和石之轩交过手,对石之轩的实力还是有比较清晰的认知。
在长安的石之轩,由于受到精神分裂的困扰,动手之时需要压制自己的情感。
整个人如同一根拉紧的弦线,给人少许可乘之隙。
虽然,还是顶级的高手,但显然不及宁道奇那种鲲鹏齐天的逍遥之意。
可现在眼前的石之轩,却仿佛脱胎换骨的变成另一个人一般。
给人一种面对万事万物,都能潇洒从容、游刃有余的姿态。
或许真正意义上,没有破绽的石之轩,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邀月尝试了下,发现自己居然无法锁定石之轩的气机。
有没有神经病,差别这么大的么?
听说这厮还是因为不小心把老婆坑死了,才沦落到之前那样子的。
所以说,痴男怨女不值得。
感情这种事情嘛,还是阳光一点,顺其自然一些。
嗯,本姑娘现在就淡定了许多……
气坏了脑子很难治的!
想到这里,邀月心中稍稍有些得意,觉得自己的心境还是要比这位石邪王成熟一些的。
“以前石兄的幻魔身法和不死印法,虽是绝顶武功,但两者只是互相配合而已。”
“却不想,阔别二十载后,石兄已将两种功法重新汇合,结成完美无缺的一个整体,再没有半点破绽瑕疵。”
宋缺眼中锋芒一闪:“见到石兄这般样子,宋某又生出一战的念头。”
“宋兄适才跟圣君一战,刀法时而如龙飞九天,时而如蛇潜地深,无誉无毁、不滞於物,确实乃刀道至高境界。”
石之轩淡然道:“但如今宋兄精气神皆未恢复,若要强行跟石某交手,怕是有败无胜。”
“此事不需石兄来提醒。”
宋缺面色平静:“适才宋某跟林圣君一战,见林圣君身具真龙之气,可为天下之主。故而宋某有意率本阀,辅佐林圣君登基为帝。”
“嗯?”
石之轩怔了怔,眼中露出一丝迷惑。
宋缺这话倒是好理解,但石之轩听在耳里,感觉一股说不出的别扭。
讲道理,这算是一个从龙之功了。
可这种逐鹿天下的大事,咱们魔门上下还没正式表态呢。
你一个宋阀阀主,这么积极干嘛?
人家是咱们魔门的圣君,不是你们这边的啊!
“石兄可是觉得有不妥之处?”
宋缺眉头一轩,似笑非笑道。
“……宋兄心怀大义,目光如炬,在下佩服。”
“那好!等天下大定,百姓安居乐业之时,你我心中无羁,自可续上原定之战。”
宋缺洒然道:“不知石兄意下如何?”
“若石某能亲眼见到这一日,死在阀主刀下也当含笑九泉。”
石之轩双手抱拳,神色郑重:“石某有幸,能与阀主并肩而战。”
“宋某亦是这般想法。”
宋缺微微躬身:“顺带一说,当年朝堂之上,石兄经略西域、分化突厥,一扫魏晋以来的中原弱局,可谓功在千秋,宋某佩服。”
不等石之轩答话,宋缺身体已然御空而起,一起一落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千秋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石之轩微微摇头,望向林轩:“多谢圣君出手化解。”
“此番青璇姑娘亦出力不少。”
林轩微笑道:“石邪王既已心境无暇,不妨多陪陪家人吧。”
“圣君说的是。”
石之轩缓缓走到石青璇面前,声音温柔:“小青璇,这些日子爹爹一直在家里,看着你们母女过去的点点滴滴,将这些年的事情好生想了一遍。”
“啊?”
“爹爹想来想去,这些年来最对不起的便是你。”
石之轩从腰间摘下一根铁箫,轻轻吹奏起来。
箫声怆然,众人仿佛看到一名潦倒的中年男子,辞官而去,远离朝廷,回到阔别十多载的家中。
却发现朝思暮想的结发红颜,已然化为半抔冰冷的黄土。
清丽绝伦的女儿,眼睛里是对他的刻骨仇恨。
放声大哭,纵情狂笑,至此心境破碎,沦为疯癫。
终究不过意难平!
“你!”
石青璇深吸了一口气,板起小脸咬牙道:“你对不起的,应该是娘!”
“爹爹当年,其实跟你现在想的一样。”
“嗯?”
“若不是遇到圣君,爹爹也不会再度相信这个世道,更不愿意理会那些所谓的国仇家恨。”
“佛门一统也好,突厥叩关也罢,天下之事与我何干?”
石之轩眼中闪动着森然的杀意:“可爹爹这些日子才想明白,静斋当初让你娘舍身饲魔,就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啊。”
“啊?可……可是……”
“成也好,败也好,爹爹还想最后跟佛门斗上一场。”
“让那些人明白,天下之事终归不是由他们说了算的。”
石之轩傲然道:“小青璇,爹爹不是贪生怕死之人。等天下大定,爹爹便下去陪你娘!那时候,爹爹也可以将这些年的是是非非一起说给你娘知道。”
“……”
石青璇双眼通红,眼角泪水潸然流下:“其实,娘到死前一刻,仍没有半句怪责你的话。”
“林幽谷静归碧影,曲终人去叹秀心。三十年间自嗟怨,化作慈悲向佛吟。”
石之轩叹了口气,目光锋锐如刀:“真能大慈大悲的,唯有那些木雕泥塑,而不是那群妄图代天择君的孽障。”
“其实这些年来,慈航静斋找过女儿好几次,说要渡我入门……,可女儿一直也信不过她们。”
石青璇擦了擦眼泪,声音柔和了少许:“对了,圣君说女儿的天赋很不错的,可以继承他的花间派宗主之位。”
“这……,那要多谢圣君厚爱了。”
石之轩愣了一下,默默的看了林轩一眼,欲言又止。
“铛铛铛!”
便在这时,嘹亮无比的钟声响起,在整个山城回荡不休。
“按照适才约定,如今宋阀上下已然转入备战状态。”
邀月吐出一口闷气:“宋阀主还要召集族人做些准备,邪王跟宋阀主的约战既已取消,我们先走吧。”
她的情商虽然不是很高,但也觉得这种时候,不要去打扰宋缺为妙。
“全凭圣君示下。”
石之轩自无意见,点头道。
“先回一趟长安吧,既然决定逐鹿天下,圣门那边也有不少事情要处理。”
“此外,二十年之约已到,回到长安之后,咱们便开启这一届的‘传人之争’,等佛门回应便是。”
“这等事情,终归也是要讲一个师出有名的。”
林轩微笑道:“月圣女对自己的修为,应该还是很有信心的吧?”
“哼!莫说区区师妃暄,便是梵清惠亲至,本座又何惧之有?”
邀月黛眉轻扬:“不过,万一师妃暄不肯迎战的话,那该怎么办?”
“静斋的地位超然,跟她们守诺还是分不开的。”
“如果这种约定的事情都不敢应战,那她们便是手持和氏璧也没多少人相信了。”
“况且,咱们身为魔门,也不用跟着别人思路走。”
林轩淡然道:“我们按规矩行事,若人家不肯应战,那自是江湖败类不守规矩。届时咱们直接跟宋阀主联手剿灭净念禅宗,再去帝踏峰灭了静斋上下便是。”
石之轩:“圣君所言甚是!”
石青璇:“……”
“那好吧,你是圣君你说了算……”
邀月向山下走去:“这次回去,便该正式跟佛门开战了么?”
“不愿意么?”
“挺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