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林轩商议完毕之后，姚广孝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伟大的造反事业。

全力开动的姚广孝，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工作效率。

次日，便找傅天仇认真谈了谈，顺便暗示了自己的身份。

目瞪口呆的傅天仇经过一番权衡，表示“少师您说的对，但这次不要太极端了，国家折腾不起啊……”

得到姚广孝同意之后，傅天仇也松了一口气，默契的配合老和尚进行工作。

说服了傅天仇之后，老和尚加快了煽风点火的节奏。

仅用了三个白天，老和尚便陆续做通了左千户乃至一众锦衣卫的思想工作。

于是，这次入京的主题，莫名其妙变成了“尊祖训、清君侧，诛奸臣妖师，为国靖难”。

左千户等一众锦衣卫都是粗鄙武夫。

虽然觉得这口号有些谜之耳熟，但也没太过在意。

在老和尚针对性的煽动下，那群总旗、小旗、力士更是热血上头、怒气填膺。

恨不得立马就去京师把那群贪官妖魔给尽数砍了，再顺便把他们家给抄了，填补一下自己空空荡荡的口袋。

某种程度上，这个想法也没啥问题。

林轩后续也只是打算组建几支有战斗力的部队，没打算培养圣人。

要求别人饿着肚子，口袋空空跑去奋勇杀敌，确实也有些过分。

到了第四天，发现已经没人可以忽悠了……

老和尚这才摇摇头，开始反复完善自己的造反计划。

白天跟林轩、阿九和傅天仇讨论计划，晚上则彻夜不眠的盯着地图冥思苦想。

每个晚上，光是方案推演，便可以用蝇头小楷写满了两三个札牍。

这个工作态度，实在过于离谱。

以至于，阿九都有些担心这老和尚过劳死了……

***

车辚辚，马萧萧，一路无话。

大半个月后，车队终于来到了京师郊外的一间宏大无比的寺庙外。

慈航大殿！

这是当今国师普渡慈航证道的场所。

“小白，你觉得如何？”

林轩勒住马，望向身旁的敖雪。

“可以隐约看到十多道妖气，有几道略为浓郁，应该勉强算是大妖。”

“但里面最强的一道，也远远弱于树妖姥姥。我估计普渡慈航应该不在寺庙里。”

敖雪犹豫了下：“当然，若是他能将妖身化为佛陀之身，那我光凭观气确实没法看出来。”

“若他化为佛陀之身的话，咱们能胜过他么？”

“……你要是能把青姐喊过来，或许有些希望。”

敖雪吐吐舌头：“具体就看青姐现在有多厉害了。”

“那算了……，我这阵子试了不少法子，可都没法喊出青儿。”

“我估计上个世界因为战神殿跟青儿有些因果，才可以令她投影降临。”

林轩想了想：“不过那普渡慈航只是个挑战任务，应该不至于强到我们无法抗衡。”

“我其实是开玩笑的。”

敖雪眉眼弯弯，嫣然道：“那妖怪那么坏，怎么可能成佛呢？”

“佛陀应该只是一种境界，无关善恶吧？”

“嗯，我问过菩萨，菩萨说佛陀是觉者，须得觉悟明白三世一切诸法。”

敖雪沉吟道：“我虽然不太懂，但我觉得若能到了那个境界，应该不会想着干坏事了吧……”

“道德层面的事情，估计还约束不了你家佛陀……”

林轩失笑道：“呃，扯的有点远了。”

“难怪我在边上越听越怪……”

阿九吐了个槽：“林先生，咱们现在怎么办？”

“咱们造反归造反，跟妖魔还算不上一路，遇到自然是杀掉。”

林轩眸光一闪，率先翻身下马：“都下来吧，大伙儿等会随我一并进去做个见证。”

“甚好！老和尚也想看看，那群妖怪到底有何手段？”

车帘掀开，姚广孝从马车里一跃而下，看起来不见一丝老态。

“我感觉有点紧张啊……”

阿九凝视着巍峨肃穆的大殿，轻轻吐出一口闷气，也跟着跳下马儿。

“林谪仙、公主殿下，圣上曾下旨，此乃国师闭关悟道之地。未经国师允许，擅闯此地者，皆格杀勿论！”

见到这个架势，左千户倒是有些犹豫：“我等若是擅自进去，便形同抗旨了。”

虽然林轩跟他说了，国师是只蜈蚣精。

但这种事情，毕竟有些捕风捉影。

普渡慈航平时的扮相也很不错。

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还动不动浑身佛光闪烁，

完美符合普通人对于大德高僧的刻板印象。

导致左千户也有点拿不太准。

况且，皇上也没注明，万一国师是蜈蚣精的话，这个圣旨便无效。

假如真要追究责任的话，还是有点麻烦的！

他身后这群锦衣卫全是掉脑袋的罪。

“千户大人也知道，父皇的圣旨说的是国师……”

阿九轻哼道：“咱们是人，假如那普渡慈航真是妖物，那他自然不能继续担任国师，这圣旨自然废了。”

“这个……万一弄错了呢？”

“行了，我明白你的意思。”

阿九笑了笑：“你问问大伙儿，愿意进去的就跟着本宫进去。若不愿，便候在外面，本宫绝不强求。”

“公主仁德！卑职愿随同护卫公主。”

左千户猛一抱拳，大步离开，召集一众锦衣卫传令道。

“真武剑由张真人祭炼过，便是遇上妖魔也可一战，但那群锦衣卫多半便没法指望了。”

敖雪看了阿九一眼，嫣然道：“公主殿下适才很不错哦，有些女帝的味道了。”

阿九：“……”

***

“阿弥陀佛，此乃佛门圣地，圣上有旨擅入者死，施主留步！”

原本林轩等人在慈航大殿门口商量，几名看门僧人还以为是路过休息片刻的军士。

倒是也没怎么在意。

但现在见到这一行百余人，直接浩浩荡荡的冲到大殿门口了。

几名僧人顿时大惊，连忙拦了过来。

“白姐姐，这是什么？”

阿九指了指这群和尚，小声问道。

“是人……”

敖雪看了几眼：“应该就是普通的迎客僧。”

“阿弥陀佛！”

姚广孝心念微动，大步走到几名僧人面前，双手合十：“贫僧应邀前来找普渡师弟论道，不知他如今可在？”

他久居高位，如今一举一动自然而然有着上位者的威势。

“这……，我等未听国师告知此事，敢问大师如何称呼？”

几名僧人被姚广孝气势所慑，心中惊疑不定，小心翼翼问道。

“几位小师父，这位大师乃僧录司左善世，德高望重，分掌天下释教之事。”

阿九板着小脸配合道：“便是你们国师，也不过与大师平起平坐，还不速速退下！”

“竟……竟有此事？”

几名僧人望向姚广孝，见对方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心中顿时信了几分。

“我等入门日短，修为浅薄，不敢妄自做主，还请诸位等候片刻，我们这便去请分管师兄做主。”

众僧互相商量了下，一名年纪稍长的僧人说道。

他们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僧录司左善世。

但他们只是低端的知客僧。

这时候，要是得罪了“跟国师平起平坐”的佛门大人物的话……

想想都可怕。

“佛门清净之地，何人在此喧哗？”

便在这时，寺院正门开启，一名宝相庄严的白袍僧人大步走了出来。

白袍僧人之后，还跟着七八名穿着浅红色袈裟的中年僧人，人人都散发出空灵慈悲之意。

“大师兄！”

适才说话的知客僧大喜，指了指姚广孝：“这位大师自称是僧录司左善世，应国师之邀前来论道，还请师兄定夺。”

“僧录司左善世？什么时候这职司又安排了人？”

白袍僧人皱了皱眉头，信步走到姚广孝面前：“国师心系天下，如今在京师皇城为社稷祈福，尚不知何日归来，大师改天再来吧。”

“原来如此。”

姚广孝点头道：“那贵殿的几位护法高僧，如今可在？”

“几位大德高僧都去为国师护法了，也不知归期。”

白袍僧人淡淡一笑：“还请大师留下名号，回头我等自会禀明国师知悉。”

“嗯，都不在么？难怪老衲觉得这里妖气还不算太重，也就你们几个身上冤魂缭绕。”

姚广孝点了点头，微笑道：“就你这刚吃了几个人的杂毛小妖，也来问老衲的名号？”

“什么！”

白衣僧人悚然一惊，神色变得狰狞起来。

“大威天龙，世尊地藏，妖孽横行，杀！”

几乎同时，清冷的少女声音响起。

狂啸声中，金色的天龙在空中凝聚而出。

一道道金茫闪烁，耀人眼目。

“龙！龙！龙！”

不要说那群和尚了，就连锦衣卫也没见过这种场面。

众人吓得魂飞魄散，大半数人不由自主的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饶饶……命啊！”

一众僧人，受到大威天龙的威压，无不脸色大变，不由自主的跪下。

须臾间，他们的身体不断变化。

有人头上长出鸡冠，有人耳朵变成猫耳。

为首的白袍僧人，屁股后面则露出一条怪里怪气、黑白相间的环纹尾巴……

“这么离谱的么……”

林轩微微一怔，摇头道：“动手吧。”

印象里，浣熊尾巴才长这样。

不过能在这遇到浣熊，还是挺离谱的。

倒不是歧视浣熊的智商，觉得它当不了妖。

但这玩意美洲才有。

理论上，大明境内是不会出现这个物种的。

嗯，如今连妖怪都要漂洋过海跑来祸害大明。

可见现在的大明气运，确实是糟糕的令人发指了。

“杀！”

阿九小脸一沉，真武剑出鞘。

剑光在空中一闪，削飞了鸡冠人的脑袋，然后划出一个玄妙的轨迹，刺在白袍僧人的心口。

几乎同时，左千户长刀出鞘，仿佛虎入羊群一般，将剩下几名小妖一一斩杀。

惨叫声中，几名妖物同时倒在地上，显出原形。

林轩认真看了看，发现还真是浣熊……

行吧，虽然这东西看着可爱，但也属于外来物种，缺乏天敌。

应该比普通妖怪的优先级还要略高一点。

留下这玩意繁衍生息的话，说不定还会破坏生态平衡。

“吼！”

大威天龙目光在几个妖身上来回看了看，似乎有些不屑，一幅兴致缺缺的样子。

随意的伸出爪子，摆弄了几下妖物的尸骸，将它们的魂魄灭去。

下一刻，大威天龙冲天而起，如箭一般冲入慈航大殿。

法力的波动震荡，惨叫声随之不断响起，妖气弥漫天地。

但片刻之后，一切又寂静了下来。

金芒闪动，整个大殿的外门被大威天龙撞成碎片，再度化为敖雪清冷的模样。

“都解决了？”

林轩愣了一下，笑道。

“嗯，这里的妖物修为平平，估计厉害点的都给普渡慈航护法去了。”

敖雪一摆手，隐入黑雾之中，轻叹道：“大殿内部有些遗骸，大家辨认一下吧。”

“白……白姑娘，你……您还可以化身神龙？”

左千户迟疑了下，有些艰难的问道。

“我本就是龙，有何不可？”

敖雪来到阿九身旁，散开黑雾，不再吭声。

“有龙女来兮，乃大吉之兆啊。”

姚广孝目光扫过众人，似笑非笑。

“吉兆的事情稍后再说吧……”

林轩指了指瑟瑟发抖的知客僧：“留在外面的锦衣卫，将这些僧人扣住问话，其他人随我们进去。”

“是！”

几名锦衣卫壮着胆子走出，将知客僧一一扣下。

***

慈航大殿

傅天仇、左千户、傅清风乃至一众锦衣卫，怔怔的站在大殿里，浑身颤抖。

确切地说，他们整个人都吓麻了……

慈航大殿内部，与其说是个佛堂，还不如说是个巨大的灵堂。

如同足球场一样，下方是大殿的进出口和大殿广场。

上方则分成无数层，仿佛看台一样，将朝廷文武百官的尸体一一安置其上。

甚至还穿着官袍，保持威严的坐姿。

如同坐在看台上观看比赛一般，栩栩如生。

四周还点着一盏盏幽绿色的，仿佛冥火一般的长明灯，给人一种癫狂而诡异的气氛。

“孙老尚书！”

猛然间，傅天仇发出哭喊声，将一名年迈男子的尸体抱下。

男子气势儒雅，不怒自威。

但仔细一看，男子也只剩下表面的皮肤和里面的骨骼支撑。

体内的五脏六腑，乃至血肉都已被掏空。

“孙承宗啊……”

林轩叹了口气：“身为绝世之才，竟落得如此下场。”

孙承宗乃东林党领袖，袁崇焕之师，身为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

自请督师山海关之时，汰逃将，肃军纪，在关外四年，前后收复大城九，堡四十五，练兵十一万，拓地四百里，开屯田五千顷，岁入十五万。

孙承宗一手打造的山海关防务和关宁锦防线，从努尔哈赤到皇太极，用时二十余年，也未能攻破这道壁垒森严、布防严密的军事防线。

奈何东林党和魏忠贤是死敌，故而柳河之役之后，便被魏忠贤整治回家赋闲。

崇祯朝时，又因为崇祯皇帝对东林党无比警惕，弃之不用。

历史上，崇祯十一年，清军大举进攻孙承宗所居住的高阳。

已然七十多岁，赋闲在家的孙承宗率全城百姓守城，城破自缢而死。

他的五个儿子，六个孙子，两个侄子，八个侄孙尽数战死，满门忠烈。

林轩见过一个说法“明之亡，始于孙承宗辞官，成于卢象升殉国，终于孙传庭战死”，其实也是有些道理的。

不过看起来，这个位面的孙承宗甚至没有撑到那一天……

崇祯时期其实并不缺乏名将。

孙承宗、卢象升等人，放在历朝历代都算是顶级统帅，更身具家国大义。

只讨论能力的话，洪承畴、吴三桂、祖大寿，乃至争议极大的袁崇焕、毛文龙等人，也是一时之选。

嗯，这时候跟着张献忠死磕的秦良玉，也算是数百年一出的女将。

还有年纪轻轻，已然可以委以重任的张煌言、郑成功、李定国等人，算是一个黄金盛世。

可惜崇祯的骚操作和朝廷百官互相拖后腿，硬是一步步造成了这个局面。

“这这……这妖怪到底打算干什么？”

左千户倒吸了一口冷气，有些茫然的看着林轩。

先前那几个和尚变成动物之后，左千户对于林轩说的东西，其实已经相信了。

毕竟，妖怪整天拜佛念经，实在太过抽象……

还是吃人正常一点。

但，接受归接受，左千户真正看到这个画面之后，内心还是极为震撼的。

吃完人，还把人的外壳按照级别大小，分门别类存放好……

这个场景，实在有点瘆得慌。

“无非是乱天下气运罢了。”

林轩目光掠过诸多官员，摇了摇头，

虽然他不认识几个。

但能分辨出，在座的大半都是美男子，仪表堂堂。

经常看到，说以前当官要长得帅的，还是有依据的。

少数几个长得稍丑一些的，也身具官威，正气凛然。

不管为人如何，辛辛苦苦爬到这个位置，应该还是挺有能力的吧……

可惜他们也是点背，遇到了这种不讲道理的位面。

最终，还是被妖怪吃的一干二净。

这么想一想，还挺毒鸡汤的。

“妖怪要变化成满朝文武百官，这还是有些技术含量的。”

“估计那些小妖的变化法门也不会太过厉害，时间稍长就走形了。”

“把这些官员的遗骸都放在这里，可以让专人……呃，专妖进行反复对比，啥时候样貌长残了，再变回来。”

姚广孝缓缓绕过一具具尸体，叹道：“这些尸骸一直栩栩如生的，老衲觉得，应该是哪个蜈蚣精亲手施展妖法，将这些人的魂魄都钉在这里了。”

话语未落，百余盏长明灯同时跳跃起来。

半数官员眼角隐隐有泪水渗出，仿佛哭泣一般。

“这……如何救诸位大人？”

傅天仇看到有点头皮发麻，连忙道。

“死都死了，血肉都被吃空了，还能怎么救？”

姚广孝摇了摇头：“不过那普渡慈航确实太过不讲道义，行事也没什么技术含量，罪该万死！”

“呃，大师和白姑娘能不能超度一下他们，起码让他们的魂魄入一下轮回？”

傅天仇放下孙承宗的遗骸，叹息道。

明末这时候不光有派系斗争，还有主战派和主和派的斗争，面对李自成、张献忠的等人也有不同的态度。

朝廷内部斗争到了变态的程度。

巨鹿之战的时候，杨嗣昌和高起潜便眼睁睁看着卢象升弹尽粮绝，只好求死殉国，却依旧一兵不发。

对于傅天仇而言，这里其实也不少人是他的仇人，自己恨之入骨。

但现在通过这种方式看到他们的尸体……

感觉还是挺怪的。

“有点难，白姑娘花个几年时间可以试试。但老和尚死了也该下地狱的，算不上什么大德高僧，超度了反而完蛋。”

姚广孝想了想：“不过，这事情也没那么复杂，老衲觉得把普渡慈航杀了便是。”

“林谪仙不是说过，国师是活了几千年，多半已然化龙的蜈蚣精么？”

傅天仇嘴角一抽：“杀了这种妖王？”

“有什么问题？”

林轩眉头扬起：“不杀他，难道你还想被他吃掉？”

“这……是我失言了。”

傅天仇叹了口气。

“大家核对完这些官员的身份，便前往京师吧。”

“回头按照这个名单，逐个将那些妖物拿下，格杀勿论。”

林轩看了看面色凝重的阿九：“小公主，你说几句吧。”

“诸位大人昔日有恩于与我大明，本宫不敢相忘。”

“如今诸位落得此等下场，可谓不公，亦是我大明有负诸位。”

“本宫此番如若不死，来日必将此事昭告天下，为诸位大人沉冤昭雪。”

“若诸位大人后代子孙愿意入朝为官，本宫定然全力促成！”

阿九拔出真武剑：“还请诸位大人在天之灵，保佑我等今日一帆风顺。”

密布大殿的一众长明灯同时沉寂了一下，又散发出莹莹之光。

冥冥中，似乎有一道道气运涌动，聚集在阿九的身上。

隐隐的龙吟声响起，在少女头顶化为五彩之云，又随之消散。

“……”

傅天仇沉默了片刻，向着阿九深深一躬。

“还能这样？”

姚广孝也愣了一下，轻轻呼出一口长气：“还是要以诚待人啊。”

“大师说的是。”

林轩微笑着看了阿九一眼：“小公主，以后多半真要喊你小女帝了。”

阿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