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记忆中的家门口,他颤抖着从口袋里摸出钥匙。
打开门。
看了看熟悉而简朴的家具,他想起什么,疾步走进来父母的卧室。
卧室里依然铺着床单,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床头柜上还放着一束白色的野菊花,插在玻璃瓶子里。依然朝气蓬勃的高昂着头,犹如向日葵一般。
野菊花是他母亲的最爱。
他记得母亲多次说过:她对野菊花情有独钟。不喜欢雍容华贵的牡丹,不欣赏争奇斗艳的月季;更不爱亭亭玉立的美人蕉,还有难以接近的岁寒三友!唯爱野菊花朴实无华,卑不失节,贫穷不失志的君子风范。
这是他亲手采摘的,每天一束。
抬头左望。
两幅黑框照片,框边衬着黑纱。
他的父亲看着他。眼神里隐然有意气风发。
母亲也望着他,他每每站在相框前,总感觉母亲好像有话要跟他说,要交代他,怕他一个人在世上捱苦。
他的耳边时常有某种幻觉,幻觉里母亲仿佛在对他说:“儿子!如果你受伤了,就把野菊花洗净,挤出汁,敷在伤口上,过不了几天,伤口就好了……”
但他知。
母亲再也不能开口。
他不哭。
他以后都不会哭。
他的眼泪,在上一世已经流尽。
找出抹布,浸湿。
擦拭桌子,柜子,黑框……
然后。
洗手。
上香!
跪地叩首!
轻轻地关上房门。
来到父亲的书房。
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开始整理上一世的记忆。
他在漂泊颠簸的日子里,曾无数次悔恨自己的懦弱,并无数次推演重来一次他要怎么做。即使在臆想和推演中,他开始也是一次次失败。
这个世间的诸多愁苦愤怒痛苦,都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而是力量。
是智慧。
他一边打工一边查找资料,学习。
十年后,他才找到了制胜之匙。
他在梦中战胜了他们。
一次又一次。
他能找到各种不同的方式。
不断胜出!
防御与进攻!以正合以奇胜!
“正合”更多靠实力。古今中外的对抗实践一再证明:实力是施谋用计的物质基础,“正合”才是立于不败的重要前提。
也就是靠雄厚实力,平推!
“奇胜”是出其不意的主动争取。当然,奇胜不能一厢情愿,必须在“知天知地,知己知彼”的环境下精心谋划。
面对宏飞厂当前的困局下,“正合”没有任何意义。
他手中没有任何筹码。
正确的,唯一的策略是“奇胜”。
所有他已知的,都是现世未知的。
是他成功的资源。
是他独享的资源。
想到这里,他拿出纸笔。
开始记录。
他现有的最大劣势——棉纺厂欠缺生产原料,有了原材料,棉纺厂才能开工,棉纱才能外销,有了回笼资金,他才能给工人发工资,才能完税,才能缴纳电费,才能支付银行利息。
所有的问题中,必须先解决原材料这个第一个问题,才有条件解决后续问题。
否则,一切都是白搭。
原棉库存,被楚家父子拖走200吨,还剩下五十多吨,虽然高等级皮棉全部被拖走,剩下的低等级皮棉,只能生产普梳纱,价格也低。
但却是他这一世争取来的第一场胜利。
现在他只能积小胜为大胜,以空间换时间。
五十多吨棉花,两万纱锭生产量的气流纺车间,两班倒生产,不到十几天原棉告竭。
单班却足以支撑二十天,甚至一个月。
他需要在二十天到一个月的时间,采购到后续的生产用棉。
可他没钱。账面上的几十万,仅够工厂日常开销。
那么,他就要空手套白狼。“弄”回一批原棉。
在纺织品上下游市场频频涨价的同时,国内原棉走俏,高等级精品棉,有时候拿钱都买不到。
他的目标:低等级原棉。
他提笔写下:时间,涨价幅度。
在他的记忆里,七月份原棉市场有波陡涨的空间。因为RB棉纱价格飞涨,供不应求。而此时华国已经是RB的纺织品第一出口商。
今天是7月八号,RB棉纱价格飞涨从这个月十号开始,等价格波动辐射到我国,应该有七到八天的过度期。
上游市场原材料飞涨,下游纺织品成品市场跟涨。国内纺织企业均喊吃不消。
国家在八月份打开国储棉,大批量抛向市场,借以抑制棉价。
楚魏提笔记录:八月三号,真州国库棉上市,棉花价格一路下跌。这个时间,可进入期货市场。买跌做空。
但市场并没有因为国家价格调控而平稳多久。
九月份,印度产棉区遭遇三十年一遇的洪灾,棉产量大减。而印棉又是我国重要棉花进口国。刚被平抑下来的华国原棉市场,应声而动。当月平均每吨棉花上涨**百元,十月国庆节后,每吨更是一度飞涨三千多元。
记录:九月下旬,可再进期货市场。买空卖涨,做多头交易。
一提笔,他就停不下来。
拟定一个个战略部署。
战略部署一:建好大本营,着力打牢发展根基,创品牌,抢占市场……
战略部署之二:进入纺织品下游市场,打造纺织品一体化企业,进军家纺和服装行业,筑建防火墙,抵御风险……
之三:成本战略。人才战略。技术设备升级。
之四:打造纺织品基地,工业园区,纺织城……
“魏魏……魏魏……”
楼下的呼喊和嘭嘭嘭的敲门声惊醒了他。
他推开窗户,外面已是暮色。
天已渐黑。
一道黑色的身影一手扶着自行车,一手把大门拍的“砰砰”作响。
是姨夫……
是董栋林,他能看清楚。
飞快冲下楼。
拖鞋掉了一只,他仍然跑。
“咔嚓”打开大门。
董栋林魁梧的身影遮住了浅浅月光。
“吭呛!”董栋林架好自行车,大步走进来,一边走一边怒声质问,“楚大江他们拖走了仓库的原棉,我问楚铮怎么回事,他说他家已经退了宏飞股份,棉花是你答应抵债给他们的……”
看着董栋林黑漆漆的脸庞,还有鬓角处的浅浅的一层络腮胡,楚魏刚发过誓,不再哭,但眼角忽然干涩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