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古朴的大门前，熟悉的气息迎面而来，李泽盛已经记不起有多少年没来过这里了。往事如烟，那时的人和事就如这座府邸突然在岁月的长河中静止，停留在过去。而他被岁月拖着渐行渐远，努力回头想要看清却早已看不清渐行渐远的过去。

门缓缓开启，露出一张久违而熟悉的面孔。老人显得有些激动，却不像是因为喜见天颜，而是与故人久别重逢的喜悦。老人前方带路，领着他往后院而去。熟悉的格局，记忆中的山石，经年苍翠不曾变节的绿竹，这里曾住着他年少时的好友、好兄弟，曾几何时他是这里的常客。

还是少不更事的他，总喜欢流连于宫外，常常歇息在这里，似乎只有这里才能让他无拘无束地放松。他喜欢那位威严却十分慈祥的老将军，他们爱缠着他让他讲战场杀敌惊心动魄的故事，他也会陪着他们舞刀弄枪，指点他们武艺。他喜欢那位瘦弱文静的夫人，她笑起来很温和，烧得一手好菜，朴素简单却十分味美。他喜欢和他们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那是深宫没有的其乐融融。深藏于这座庭院的记忆满含和睦温馨气息，令他孤独冷寂已久的内心融入一丝暖意。然而斯人已去，徒留下这空荡荡的庭院，面对这寂寞空庭，面对已逝去的一切，他内心的煎熬又再次加深。

那些曾经美好的往事都化为千丝万缕的哀愁，细密地缠绕成一个茧，困得人喘不过气来，以至于脚下变得异常沉重，每向前迈出一步都如此艰难。

“将来皇兄必定是个好皇帝，沈明你定能沙场立功，我也不能落后，我要做一个能辅佐朝廷的贤王，咱们兄弟三人要一直在一起，一起施展我们的才华和抱负。”

沈明嫌弃地甩甩袖子，“谁要跟你一直在一起，你难道有断袖之癖？我要和我将来的媳妇在一起。”

“沈明，你说皇兄是不是不会说话啊？他的话怎么这么少。”

“你没听世上的人都是怎么传言你皇兄的吗？”

“？”

“说他是天人。”

“天人？”

“天人向来不寻常。殿下他一般不用嘴说话，他一般用眼睛说话。你看他刚才又瞪了我们两个一眼。他开心的时候，笑着看别人；不满的时候就瞪别人；看不惯的时候就鄙视别人；发怒的时候先用眼神杀死别人。反正就是不用嘴。”

“哈哈哈~总结得很到位。”

“阿嬷说中原的人都阴险狡诈，不像我们南诏人坦坦荡荡，你们三个从实招来，到底有没有骗过我？”

“。。。。。。”

“不回答就是有过咯，我不喜欢骗我的人，不理你们了。”

少女一跺脚，转身欲走，他冲上前拦住，“珠儿，我们是不会骗你的。”

“那还差不多，说好了不许骗我，骗我就是小猪。”

沈明，“小狗行吗？我比较喜欢狗。”

“。。。。。。”

曾经情深意重的好兄弟，美丽纯情的少女。年少一起喝过的酒，一起打过的架，一起闯荡过的江湖，一起指点过的万里江山，还有曾经一起爱过的人都已随着他曾犯下的错误而一去不复返。

穿过洞门，不知不觉已走到玉珠公主曾经居住过的小院。房间因为迎接客人而开着门，屋内灯火昏黄，只见一名妙龄少女坐在摇篮旁若有所思。她身姿窈窕，微微侧首，长发如墨锻垂在脑后，露出修长雪白的脖颈。长睫如羽，振翅欲飞，眼眸清亮，流光潋滟，微光在丰盈的脸颊上映出一湾浅浅的新月。

他再也挪不动脚，欣喜若狂地脱口而出，“玉珠！”

随即不顾一切大步流星地奔了过去，生怕眨眼间她就消失。夜风撩起黑色的披风，兜帽从头上脱落，露出鬓边两缕如雪的发丝。只有那白发知道，这霜雪藏着他对她深深的爱、思念和愧疚。仿佛已不再是那无数个魂牵梦萦的日夜，那虚幻的景象如此真实地存在于眼前，他终于可以上前抓住。

“玉珠？是你吗玉珠？”

竹林摇晃，凤尾轻扬，满庭内顿时响起一潮一潮雀跃欢呼的沙沙声，好似与此刻内心的激动、喜悦和渴望共鸣。眼中不知何时盈满泪水，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颤抖的问候。

“玉珠，你还好吗？”

熟悉的身影一转首，扬起懵懂的脸。

沈玉茗不解地看着眼前闯进来的人，眉眼看起来有些相熟，似乎在哪里见过。皮肤光滑苍白，似乎很年轻，但是眼中沧桑哀怨，有岁月的沉淀。玉冠束发，满头乌发如墨，唯有两鬓各有一缕小指粗的白发被挽入玉冠内。

他神情激动，眼中含泪。沈玉茗一边回想是否在哪里见过，一边不知所措地回答道：“我不叫‘玉珠’，我叫‘玉茗’。”

“‘玉茗’？你不是‘玉珠’？你不是‘玉珠’！”皇帝恍然大悟地喃喃道，神情渐渐暗淡下去。

转瞬间，又欣喜地问道：“你是‘玉珠’的女儿，沈玉茗？”

沈玉茗这才反应过来，又是一个将她误认做她母亲玉珠公主的人。于是行礼，“小女正是沈玉茗，不知阁下是？”

李泽盛走上前，细细端详着她，眼中露出欣喜，仿佛透过时间看到了过去的蒙玉珠，“你和你母亲真像，我差点分不出来。”

这是沈玉茗最近几天听到的重复得最多的话了，“大家都这么说。”

“大家？还有谁？”皇帝问道。

“很多人，外婆、师尊、上官太师，还有王府和平国公府的管家下人们也这么说过。”

“你外婆和师尊还好吗？”李泽盛问完发现有些不妥，“你外婆的事我听说了，你不要着急。”

跟来的人都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沈玉茗和李泽丰两人。

沈玉茗点点头，开口问道，“不知前辈能否告诉我您是谁？”

“我是谁？”李泽丰若有所思，眼中浮起淡淡的哀愁，“我是你父母的故友。。。我是你师尊的弟弟。。。我是。。。当今的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