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好奇地问:“你要回中原了,去向阿诺告别了吗?”
“没有~”沈玉茗黯然地说道。
“我看你前段时间常去阿诺那里,为何要走了,反而不去和阿诺告别。”
她靠在外婆的臂膀上小声地嗫喏道,“我害怕,我怕自己见了他会说不出话,我怕自己会哭出来。”
外婆听了无不怜惜地摸摸头,轻轻呢喃道“不会的,不要怕,阿诺是很好的男子。”
可是最终,她还是没有鼓起勇气去跟他道别。
外婆不喜欢站在宫门或城门口目送她离开,她总说玉儿又不是不回来,何必弄得跟诀别似的。她明白这是因为外婆曾经目送过母亲离开却再也没等到母亲回来的缘故。舅舅体弱,近年来身体每况愈下,已不大来送她。几乎每年都是王后舅妈和小王子表弟送她出城。
她站在太和城门口,听着舅妈的嘱咐,安抚着小表弟的依依不舍,眼睛却不自觉地在人群中搜寻,搜寻着青色的身影。但是直到启程,她都没见着她想见的人。最后,她无不失落地登上回中原的马车。
队伍缓缓启程,走了没多久,她撩起帷幔回望太和城,一瞬间便看见远远的宫门上有一抹青色的身影,那轮廓她再熟悉不过了。刹那间,她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探出半个身子到窗外,挥着手对城楼上的青衣公子大喊:“阿诺哥哥~再见~”
城楼上的人仿佛僵住,半晌,一动不动未作任何反应。
那一年的十个月格外难熬,脑海中总是充斥着有关他的一切,心中萦绕着都是她出城那一天,他站在城楼上的身影。
少女心性简单直接,就是那城楼上一抹模糊的身影,给了她无穷无尽的希望和欢喜,化作强大的力量,支撑了他们相隔一整年的幻想。
夏日流火,晨间微热,阳光刺眼,她想他一定在院中挥汗如雨,手中剑光闪烁长虹贯日;秋风起落叶黄,都好似他的剑锋扫过枯叶,黄叶在空中翻卷飞舞成蝶;冬雪扯絮飘零,晨曦未露白雪皑皑的天地间,似乎都是他挽着漂亮的剑花卷起如游走白龙般的飞雪。
他行路时若有所思的步伐,端坐时笔直的背脊,行礼时她眼前骨节分明的手,还有无论什么时候总是拧紧的眉头。总是在眼前晃来晃去。
她以前爱闹爱跑爱跳,自从遇见‘阿诺哥哥’以后,她变得不爱动,变得喜欢唉声叹气,变得喜欢胡思乱想。时而会猜测他也许和她想他一样想她;时而又会自我否定,他这么严肃刻板,才不会没事想她。
可那他为何那天会来城楼上送她,他终究还是和她是一样的心思吧。
夏蝉秋霜冬雪,幸好他们相聚在万紫千红的春天。十四岁那个春天,当她奔进他的小院看见他端坐在书桌前时,她却莫名有些紧张,那一声“阿诺哥哥”哽在喉头让声音细小许多。
他抬起头看到她,依旧淡定,恭敬地起身走过来向她见礼,所有的一切熟悉得让人找不到破绽。
十四岁的她已长高许多,出落得身姿窈窕,站在门口亭亭玉立。满庭茶花姹紫嫣红,在身后静静地绽放,越发衬得她娇艳欲滴。一只彩蝶姗姗飞来落在她的头上。李文诺向她的头顶轻轻伸出手,她一楞,脸红心跳地想不知他要做什么,却见他捉下一只彩蝶放在掌中。他摊开手掌,蝴蝶扇动两下翅膀,随后翩翩飞起。她看着蝴蝶在身边缠绕,从他的眼神中读到了一瞬而逝的光亮,那种满心欢喜又重新袭来,似乎又找到了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也就是那一年,王太后赐了李文诺宫外的宅邸和仆人,命他到南诏宫外开府另住,霎时间在太和城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沈玉茗回惘然谷一年,李文诺已经一跃成为南诏炙手可热的人物。如今南诏王体弱多病,大部分都待在寝宫内保养身体,太子年幼不谙世事,王太后已代理朝政多年,自去年开始太后就越来越倚重李文诺。李文诺原是中原才俊,无论是学问还是刑名法典都非常了得,为官在任期间,勤勉有加,明断是非,处事沉稳。再加上之前他救公主的事,南诏上下纷纷传言,他已成为王太后中意的驸马人选。
偏偏沈玉茗对外婆让阿诺哥哥搬出宫的旨意很是不解,如此一来她接近阿诺哥哥的机会岂不是更少了。外婆身边的玛瑙嬷嬷却笑公主真是个傻姑娘,不明白王太后的用心良苦,这是准备将来要给她一个“名正言顺”。
授衣担心的问题终于来了,从今往后公主岂不是日日都要起得更早,每天如此折腾一番那还得了。舞阳听完后顿时心情抑郁起来,她岂不是又要起得比公主还早,一想起来整张脸皱成一团,几个小丫头也唉声叹气地凑过来安慰她。
不过令她们没想到的是不知玛瑙嬷嬷过来在公主耳边说了什么,公主决定不再往李文诺的府邸跑,只在南诏王宫里见他。小表弟上课,她在一旁端坐旁听;外婆与李文诺在内廷议事时,她假装前去请安,刚好在殿内与他偶遇;李文诺教习小表弟骑射,她带着自己的随从也在教场中骑射。她宛如一只欢腾忙碌的小鸟,无时无刻不出现在他的身边,而他永远都是那样恭谨守礼,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那一年的南诏,人人都爱在她面前提起李文诺,人人都爱恭维她,说些李文诺和她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话。她早已认定和他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事,那些令人憧憬的未来仿佛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然而造化弄人,时隔一年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时间揭开最后的谜底,她回想起往事才明白,其实他早有暗示,他那一贯的冷漠是一种无声的拒绝,只是自己太过天真懵懂,不明白这些冷漠背后的真实含义。一叶障目,他施舍的那一点点善意,可以淹没她的所有理智,带给她有关他的一切愉悦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