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不由默然。
她突然想起贾珍的妾室,那都是些赵姨娘样子的,脸蛋倒是好看,肚子里没半两笔墨纸砚的人。
现如今她正经封了诰命夫人,那些妇人们心里,岂不跟赵姨娘一样?
尤氏叹着气又给塞了十两碎银,小声道:“攒着,明儿到我那里去,几件子新做的袄子,我留你一两件。”
赵姨娘听到有人来,悄悄推了一下尤氏,藏好了碎银子,笑呵呵扎着手缩着脖子,贴着墙一溜烟走了。
尤氏只觉着心酸。
都说赵姨娘是个没脑子,谁低头看一眼这些人的脑子也是有的?
“贾环小小年纪,又还是个眼看着不成器,他们母子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尤氏暗想,“两府的太太老爷们,哪个把他们当回事看?”
这也是她以前想的事,如今这么一想,忽然就看向了西边。
二府老爷太太们不低头看一眼命贱的,如今那边却有个偏要把命贱的当人看的贵人。
若想要学好,人家舍得教。
尤氏自问,她不就是么。
“如今有了体面,就是老太太面前我也有个椅子坐,可人家毕竟是个外人,又哪里管得了荣宁二府那么多烂事。”尤氏心里感慨着,一路要匆忙回宁国府去。
不料才出了荣禧堂庭院,外头站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生的人物高大,穿着半新半旧一件长袍子,手里提着两个小纸包,满脸笑不知等谁。
尤氏仔细一看认出来是东府小宗的贾芸,奇道:“不是西廊下五嫂子家的芸哥儿?你在这等谁?”
贾芸连忙走近一点,站在几步之外托着小纸包送来,赔笑道:“大婶子,我母亲回娘家去带了些冰片麝香,虽是药铺倒了才拿来的,也不是我们家能用的,就让我带来孝敬大婶子。”
尤氏想起贾芸家境,他父亲走得太早,孤儿寡母在西府西廊下,全凭那妇人做些浆洗的粗活,好不容易才拉扯贾芸长大。
她也知道贾芸母亲娘家什么人,那些人哪里是能“药铺倒了,送一些给外甥”的?
“怕是你们借了谁的印子钱,费了心思买的。”尤氏笑道,“罢了,知道你心思,不过,大老爷不管事,东府也没你能做的,你既求到我这里,那是求王府的差使。”
贾芸惴惴不安,又不好转身离去,便要说些好话央求。
尤氏道:“我听说难为你们日子过得不易,母子们倒是不学坏,比许多哥儿本分。那也好,你跟我去,秋桐姑娘前几天与我说王府少不得做事的,你若有出息,在那里自当能求个天大的前途。”
贾芸急忙千恩万谢,也不顾荣禧堂外头有人还在来往,跪着便要磕头。
尤氏道:“什么大事,还要你磕头?若有个机缘,你好生做事,休要跟那些哥儿们胡混,就足够对得住我了。”
正巧刚过了角门,秋桐在院子前头骂人,指着焦大骂道:“不是我不饶人,自打你到了府里,大王叫你也是一口一个焦老,哪里苛待你,让你吃里扒外,见什么都要偷?”
焦大攥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太阳能板,梗着脖子辩解:“郡王既然搬走了,这里的却不就是不要的?我也不是自己要,珍哥儿蓉哥儿晚上做什么,也要个灯笼照着,你姑娘家出了门也不认人了?”
秋桐上去劈手抢过来,小心折叠好收在手里,大骂道:“哪里就‘搬走了’?好吃好喝,把你这么一个吃里扒外的喂出来?你出去,哪里来哪里去,王府虽不小,值钱的没几个,架不住今儿这个要,明儿那个偷。”
尤氏大惊,这焦大可是宁府出来的,怎么跑到别院里偷东西?
她出去不及询问,焦大一看她来了,跳着脚的叫骂道:“大太太,你也是诰命的夫人,你瞧瞧,家里白吃白喝养出来的,翻过脸就吃人。”
尤氏怒道:“不要说王府的物件儿,只说你怎么敢跑到内宅来?”
焦大道:“里头乱糟糟的,哪里有个内宅?大太太,这本还是荣府宁府的地儿呢!”
尤氏又气又怕,这话要是让郡王听见,不定要以为咱们不记得恩情。
她当即道:“芸哥儿,你去打他,吃饱饭不记得恩情的老狼,这不是府里教出来的。”
贾芸也错愕得很,自敦煌郡王来了,大宗得了多少好他只是听过,可就是他们家西廊下的人家,也得了十五两银子,二少太太明白说,这是郡王府赏赐的宝贝,叫卖了给府里的人补贴些。
宁荣二府由此上上下下的人等,第一个自然念着郡王府的好,第二个便念着二少太太体谅大家。
今儿可倒好,怎么出了焦大这么一个作死还要拉上荣府的?
但打人不行,贾芸道:“大婶子,侄儿倒不是怕打不过,只不过焦大是大王点了头让他看着门的,便是要杀要剐,那也要请了大王说了话,咱们家才好照办。”
说着给尤氏打圆场:“大婶子,大姑娘在大王身边照应,又是知道这事的,何不侄儿在这里看着他,请大姑娘去告知了大王,咱们再好处理?”
秋桐看看贾芸,认出他来,遂道:“芸哥儿,你是讲理的。”
看看贾芸提着的礼物,秋桐也知道了他来意,于是道:“荣府才发了点置办秋冬衣服的,你怎么乱花?你拿着去给人家退了,好生去私塾读书。大王知道你,那天吃饭,大王与我们闲聊,听抱琴说起过春大小姐说过,东府你是第一个有苦心的。”
贾芸慌忙道:“只是不敢懒惰,哪里敢劳烦大王知道。”
“你回去好生读书,大王听抱琴说春大小姐待你很高看,又问了年纪,只说你正在上学时候,怎么能叫过来帮忙,你不要胡闹。”秋桐告诫道,“大王不待见不爱看书的,你可不要耽误了自己。”
贾芸犹豫片刻,叹道:“大王体谅咱们,那真是,真是祖宗显灵了。只是我那家里那个样子了,再不找点活,母亲怕要累死。”
秋桐一想,这忙倒也能帮,于是道:“那也好吧,你在这里等着,珍大太太,咱们去找鸳鸯平儿说,晚些时候再告诉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