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下值，贾政陡然想起今天发生的事还没给家里通报，当即便要给自己一个耳光。

贾赦必定跟着去了鲁王府，贾珍岂能不跟着？

这叔侄二人只怕是死活也要联合勋贵集团从鲁王手里分一杯未来皇储的羹。

那是他们自己的事，贾政没想过更换门庭，他也没办法更换门庭。

“那两个哪里是能想到先通报家里的事？他们只怕家里给他们‘掣肘’。”贾政心道。

他也不赞成这时候跑去烧那两个民爵侯爵的冷灶。

原因很简单。

“当今圣上乃是热灶，如今荣宁二府尚且烧不热乎，何况冷灶呢。”贾政暗忖道。

遂叫衙门干办去叫几个主事来，贾政要叮嘱他们一番，然后赶快回家去与老太太商议。

几个干办弓着腰，却绝不神态恭敬，都歪着头斜着眼笑道：“大人，如今通政司哪里还有主事？都恭贺太上皇嫡孙去了。”

贾政大怒。

那几个干办不惧，竟反而道：“大人公侯世代传家，总不能别人不要前程。”

这些是几乎世袭的中枢衙门吏员，他们世代彼此联姻，无论在哪个衙门都彼此同气连枝，最不怕的就是贾政这种上司主官。

他不敢杀人，不敢几百几千的杀人，那就不用怕他。

但那是以前的贾政。

今日的贾政心中本愤懑，见此当即冷笑一声，索性也不回家了，出门叫跟随的家仆：“去回家告诉老太太，武烈王封双王；戾太子与二庶人之子尚存，如今还不止是哪一脉，只不过已被太上皇褫夺了宗室身份，只封了个侯爵。”

几个家仆慌忙要跑，贾政喝住道：“老太太要问起来，就说老爷几日里要在衙门里处理公务，怕是不能回家。”

交代完毕，贾政整理衣袍，进了午门直奔文华殿，他要求见皇帝。

干什么？

杀人！

“这些干办世代勾结起来，从通政司内部是处理不掉的，唯有杀一批，抓一批，全部踢出通政司，方可将李净势力连根拔起！”这是贾政的办法。

但这可不是他能想出来的办法，这是阎应元跟他说的。

经晌午那几个干办之事，贾政认为阎应元的办法极好，他想试一试。

不想才到左红门，后头有人喝道：“哪里去？”

贾政回头一看，太上皇一摇三晃，浑是个老街溜子，一路摆着大袖从城楼下来。

贾政忙拜见。

太上皇赞许：“今日你几个做的不错，荣宁二府虽有错，凭今日你维护皇帝一功，过往不提了。”

贾政大喜，却不好说些什么。

太上皇知道这是个不太老实但没什么做官本领的人，便提前提点道：“记着朕一句话，几年里纵然落了难也不可自寻短见，这也算朕给自己的儿孙护着一两个忠臣。”

贾政大惑不解，但将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他心里也越发安稳了些。

太上皇此言定大有深意，且透露二圣并不会对荣宁二府赶尽杀绝之意，这就够了。

“你那个哥哥，还有你那个侄子，他们都去鲁王府了吧？”太上皇道，“你不要勉强他们，两个废物，他们拿不出金山银山给那两个孽障，朕瞧不上杀他们，皇帝瞧不上杀他们，将来东宫也不稀罕杀他们，叫他们折腾去。不过，你见了皇帝要提贾珍在东城兵马司之事，叫他滚蛋，少在我们父子面前晃悠。”

贾政一一记住，想了想赧然道：“陛下，微臣正好有一事相求。”

“你家大女儿？”太上皇笑道，“选秀便选秀好了，年后去王府。”

贾政大喜，他正为此为难。

昨晚王夫人可跟他提过了，元春那情绪，很不对头儿！

太上皇如今既降了恩，此事便好办多了。

进了奉天门，太上皇自去兴庆宫，贾政忙赶往文华殿，皇帝午膳都是在文华殿凑合的。

见他来，皇帝很高兴。

皇帝道：“你兄长与西府你那个侄子你不要管，他们两个人一年凑不出一千两银子；此番武烈王北伐，你们在江北地界什么门生故吏一个都跑不掉，既无能又贪婪，他们不死，天理难容。故此他们拿不出图谋‘从龙之功’的资本，也只是陪着闹一闹罢了，太上皇瞧不上要他们的命，朕也瞧不上。”

贾政启奏：“陛下所言甚是，家兄无勇无谋，贾珍荒诞不经，皆无德无能之人。臣自当告诫他们不得以王府所赐给别人，这天下，终归是吾皇一脉的，臣誓死维护。”

“自西安府回京，朕与你便绑定在一块了，朕知道你是个忠臣。”皇帝笑道，“起来，赐饭。”

随后问：“可是担忧王府瞧得上整治那两个？”

“家母必定有叮嘱，他们也没本事巧取豪夺。”贾政请求，“臣恳请陛下，今日臣要清理通政司吏员干办人等，这些人世代职位世袭，如今通政司又有福王余毒尚未肃清，臣不得不以重手处置。”

皇帝不可置信看着他，就，明说了吧，不是朕瞧不上你，你有那个胆量还是有那个本事？

贾政笃定：“只要吾皇允准，臣……”

“何须粉身碎骨，何必万死不辞。存周呐，你玩不过那帮人！”皇帝语重心长劝告，顺便给出了个好主意，“你这就回去，阿罴睡醒了你好好请教请教他，他是也不熟官场规则，可这孩子最善于一力降十会，你好好学学他。”

贾政立马摇头，开什么玩笑，我家女儿要过去，那就是我家亲戚！

我能让我家亲戚深陷朝堂争斗之中？

若万一被群臣攻讦武烈王插手通政司、从而干涉朝政事宜，好不容易才得了两个郡王，连个亲王都不加封，万一被褫夺一个怎么办？！

皇帝颇感好奇，便追问他原因。

贾政哪里肯说，却又不愿欺瞒皇帝，便闭着嘴一个字也不说。

皇帝好笑，倒也没怀疑贾政。

他就是想干坏事，他也没干坏事的本事。

“连他婆娘都干不过的人，他还能造个反？”皇帝心道。

遂道：“你还是去问一问的好，另外，朕正要你去传话。阿罴要带兵北伐，重修南都城当有人挂名为副监造，你一个，史鼎一个。丽亨是应天府尹自当也是一个，你们三个不必做事，磨一磨资历便好。”

贾政急忙叩首谢恩。

皇帝想想，也提醒道：“朕提醒你一事，武烈王北伐，宗室必然攻讦。若攻讦不成，他们只怕会拿你们开刀，你要记住了，便是抄了家也不要寻死觅活。”

贾政满头雾水，陪着皇帝吃过饭，急忙带着口谕先回家。

他一走，王承恩不解看着皇帝。

“贵勋是要存在的，打掉那些枝枝蔓蔓的荣宁二府及没有能力也没有后继之才，正好做个榜样，叫外廷也有个奋斗目标。”皇帝简而言之。

直说便是，荣宁二府要做个吉祥物向天下人标榜，瞧，皇家对开国功臣并不是要全杀掉，是犯了罪的开国功臣与功勋集团要杀掉，如荣宁二府虽有大错，皇帝终究也没有追着不放。

实则便是个吉祥物。

贾家也适合作这个象征。

他们有罪，险些动摇二圣南巡后对江南的财税稳定措施。

可就是这样的大罪皇帝也没处理他们，那处理掉的那些是写什么人、犯了什么罪？

王承恩陪着皇帝饭后散步，在文华殿后面走着走着，皇帝忽然道：“你说，要是让阿罴来处理通政司那些人，他会怎么处理呢？”

王承恩摇头，他确实想不到。

皇帝笑道：“再简单不过了，以吴应谋逆团伙之名全抓起来。”

这……

百官就不会反对吗？

皇帝震惊：“牵涉到谋逆一案，百官怎么反对？”

王承恩明白了，得，曹化淳手里的密探在通政司拿到的东西，又要给李征送去一批。

“不过，通政司的人都抓了，让谁去做事？”王承恩还是想不明白。

皇帝呵呵笑。

这也能难得住我们家孩子？

那是难不住。

李征睡到晌午便醒来，睁眼就看到惜春在炕头的椅子上坐着，咕哝咕哝一边吃葡萄干，一边拿着书在看。

又见迎春探春另一边看书，似乎看的是鸳鸯平儿的数学作业本？

林妹妹拿着一本他编写的，才不到一百页的《小学算学基础》在地上踱步，走两步点下头。

会了，这个题用新方法人家会算了。

李征正要起身说话，外头传来元春的声音问道：“老爷怎么来了？”

遂起身下地，与女孩们打过招呼，李征出去在大堂一看，贾政急匆匆，还穿着官服，正站在地上跟贾母说话。

见李征起来，众人忙拜见恭贺不已。

“有心了，”李征摆手，“坐着说话，存周先生要传陛下口谕是不是？”

“是，陛下命臣传口谕二，一为大王出征，挂名监造南都官员者，微臣与太仆寺少卿、应天府尹。”贾政道，“其二，臣意图整改通政司。此衙署从主事到干办，无不是福王府出身者，其中干办世代世袭吏员，更是流毒已久。然臣无能，陛下命臣求教于大王。”

李征看看元春，你能保证你是你爹的女儿么？

他这脑子，是否多少带着点毛病？

皇帝都教他用什么办法了啊，他怎么还是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