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此事这是要抢在别人反应过来之前办好的大事,且不说这个傅试是否有忠君之心,他就是皇帝的儿子,此刻也不能让他提前知道。
这个贾政啊,他脑子不是不灵光,要放在现代他怎么也能是985掉末尾的学生的资质,可他已经是二品大员,做事怎么还这么幼稚?
不过也好,这么一个人,你让他足够忠诚就够。
遂与夏侯湛道:“反过来想,荣宁二府要还有两位老国公那样本事的子孙,皇帝岂能放心。”
“哎,这末将倒没想到,还真是。”夏侯湛也乐了,一想便不那么生气了。
李征让他这就去办差,自己坐在丛绿堂琢磨。
不管贾政以后能否掌管通政司,经此一役,通政司至少又清理了一批福王府的门生故吏,对皇帝是好事。
此前的通政司敢压着郡王的奏报不上报,这已经凸显出通政司出了大问题。
晌午过后没一个时辰,通政司被五城兵马司给告了。
夏侯湛拜会过了张文象,张文象当然对贾政清理通政司之举举双手赞成,遂拿着乱七八糟的、但确实存在的通政司官吏“涉嫌谋逆一案”的证据,立即去文华殿请了圣旨,将通政司带兵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要在平时,兵马司还没那个胆量围困通政司,今日趁着机会,五城兵马司也算是在最没落之时给了中枢各部一个小小的震撼。
贾政得了证据,怒不可遏,当即配合张国舅对全部官吏予以抓捕。
主事一级的没有几个在,贾政以“涉嫌”谋逆为由,将大小主事一级全部“停职留薪”打发回家,请五城兵马司严格约束,又立即具表上奏,请求皇帝派遣钦差对通政司主事一级官员立即进行彻查。
主事以下,贾政以“尔等过往从密,少不了有所瓜葛”予以恫吓,再好言抚慰:“下官是知道你们忠君爱国的,可总要让别人也信。你等先回家去,今对尔等停职留薪,这虽然是个新词,顾名思义你等都明白。待查明真相,如果确实没有牵涉到谋逆案之中,下官必具表为尔等陈情,不必忧虑!”
但对那些面面相觑的吏员他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先喝令按住,一人打了三十大板,不准问为什么,贾政只询问:“可知为何?”
众人都哭道:“我等实在不知!”
“奸滑之徒,至今还不认罪,须五城兵马司好生审讯!”贾政大怒,当堂喝道,“通政司掌管朝廷喉舌,然多年以来通政司无所事事,欺瞒二圣、压制朝廷,本官本以为是通政司本身出了问题,如今看来不是你等这些奸滑之徒淤塞言路而为何?”
张文象惊道:“通政使可有证据?”
“岂能没有证据!”贾政怒道,“武烈王弹劾宗室宿老,奏章至今还积压在通政司,下官屡次催促,今日正午才知竟无一人尊奉。”
“那看来问题严重了!”张文象满脸严肃点头,“堂堂武烈王奏章竟不能及时上报,况我等乎?这大约便是吴应那逆贼的同党,还得是心腹,才能做得出来的大事。”
遂两人交接手续,张文象带着九成九的通政司在衙官吏扬长而去。
贾政又给阎应元发去公函,称“今日乃当值日,本衙官吏多有不到者,此必是吴应谋逆一案爆发,其朝野帮凶闻风而逃”。
故他请求:“应天府有发布四海文书之权责,还望丽亨兄助我肃清通政司、抓捕在逃罪犯。”
阎应元都吓了一跳。
这左通政素来文绉绉的,他就不是个玩狠耍楞的人啊。
而且你一上来就要发布四海文书“抓逃犯”,这未免把那些首鼠两端者逼到了不得不与我们为敌的地步。
这行吗?
来人再三催促,阎应元只好先发布向各衙、府以及贵勋官员府邸询问消息的公函,又派遣应天府捕快按照名单赶赴通政司大小官员家里拿人。
一来二去,此事闹翻天了。
在鲁王府吃酒的通政司大小官员们闻讯,仗着酒兴与今日“千载难逢之机遇”竟醉醺醺出了鲁王府直奔通政司。
做什么?
问罪?
不!
人家要砸了贾政的场子。
贾政这次学精了,他深深学会了家里隔壁那位的“预先取之,必先予之”那套。
他一面在堂上畏缩往后退,口中直叫道:“诸位,诸位,下官只看你等不上值,故此才出此下策。你等可不要冲击本堂,本堂乱了,下官这前途可就留不住了。”
咦?
站在他身边的詹光单聘仁一想,政老爷这话说得好啊!
于是两人悄悄转到群情激奋的醉汉群中,就推了一把某个人,正撞翻了堂上官的长案,上面的笔墨纸砚乱摔在了地上。
酒劲上头的官员们一愣,又看贾政竟吓得慌忙往屏风后面躲,当时也不知是谁,醉眼朦胧叫道:“贾政何德何能位居我等智商?不如砸了他这大堂,咱们找福王鲁王去,趁机免了他这左通政之职,也好让有些人知道我等的手段!”
詹光振臂高呼:“放着太上皇亲孙为我等撑腰,怕什么?大家一起上啊!”
一时间通政司大堂稀里哗啦,贾政绕过屏风从走廊来到院子里。
其后如何?
“反了,果然是逆贼吴应同谋!”贾政还不好栽赃,他门生、如今还只是吏部六品后补的傅试大喝,“吴应刺杀武烈王,此举与刺驾有何区别?这些吴应逆贼同谋捣毁通政司,意图冲击皇宫大内,岂不是要为逆贼吴应张目?”
气氛都烘托到这,架不住几个清谈客与门生再三劝说:“待陛下忠诚不忠诚,只看今日!”
贾政一咬牙一跺脚,罢了,忠诚不绝对,与绝对不忠诚有何区别?
便喝令五城兵马司留下的军卒:“关门,拿了这伙反贼,叫张国舅好生严加审讯才是。”
腰刀一顿乱打,头破血流时,醉汉们到底有清醒过来的,一看满堂狼藉,当即心里叫一声不好。
他们也是有办法的,便威胁贾政:“大人,我等有错,大人却要以谋逆罪来论处。却不知大人如何向太上皇嫡孙交代?通政司大小事务又要交给何人?”
还有人骂道:“贾政!逆贼!趁机罢免我等,却让你门生故吏上位?福王鲁王绕不过你!”
贾政横下一条决心,哪里还管什么威胁。
当时拿了人,一路推推搡搡押送五城兵马司,贾政命詹光单聘仁:“持我名帖公函,即刻去翰林院与国子监。”
那两人大喜,这可是捞油水的机会。
通政司好歹也是正二品规制衙署,翰林院国子监那些低级官员没几个不愿意来。
要来,你就得有眼色。
两人兴冲冲出去,贾政又命傅试持私人名帖与公文调令:“去驿馆请姑爷前日送来的贾雨村来。”
傅试拿了名帖公文颇为期待。
老师,我也想进步啊!
贾政道:“你我虽不实有师徒名分,却有往日情分,我岂能留你在通政司?你且去,过几日或应天府,或太仆寺无不可。”
傅试大喜,急忙也便走了。
贾政等了片刻,看着军卒们与通政司老实官吏们收拾好大堂,便整理衣冠直奔皇宫。
他岂能不知最起码的道理,那清谈客几个就不是能做事的人,叫他们去挑选人,也不过是要声东击西,他真正要用的人,都托付王承恩请皇帝早从翰林院与国子监选出来了,此刻就在文华殿见驾。
至于这个傅试,也不是贾政看透了他,他最起码还是能看到此人有趋炎附势之心的。
“得防着他。”走在路上,贾政心下道。
文华殿里,皇帝这下就看贾政有那么一点认可了。
行,不算太傻,看来他女儿配得上做个王妃!
王承恩也跟看一个陌生人似的看贾政。
行啊左通政,明着诱敌深入让属下们先承担个“醉酒闹公堂”的罪名,最起码可以让那帮人停职反省。
而后用自己的门客与学生不做人明修栈道,实际上早就奏请皇帝亲自挑选补充官员填充通政司空出来的岗位。
你这一手,颇有一些老油子风范!
贾政赧然道:“陛下恕罪,臣资质愚鲁,逼急了只要出此下策,实在是有违圣人教诲。”
皇帝让一群振奋的翰林院七八品官员、国子监一群廪生先出去候旨,自与贾政宽解:“圣人教诲用来修身养性是好的,但要用来做官毫无用处。此事你办得好,不过不要急于整改,暂且能保证政令下达、百官奏章上陈,别人就跳不出你的毛病。”
贾政泣道:“陛下,臣为陛下不值。”
“什么话!”皇帝走下御座宽慰,“你能想得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策,朕也没那么笨嘛。”
贾政茫然。
“去吧,那些人就用阿罴的法子,给他们提到正八品从七品职位,叫他们一年后看实习期表现再授予实职。”皇帝笑道。
“是,武烈王这个法子极好,实则也只是国朝官员‘磨勘制度’延伸,只不过这个磨勘日期长一些。”贾政推许,“武烈王对此政务还是略熟知的,不过纰漏也多。”
这话就有点维护的意思了,陛下,我家隔壁那位,他有才能,但也只能是有点,和我差不多。
你别忌惮他,真的,我可以发誓!
啧,这今天的政老爷,可真算是杀疯了,他换了个人似的,实在太会了。
皇帝忍俊不禁:“怎么的,这就默许了?”
贾政赧然启奏:“臣本意要送小女入宫侍奉天家,奈何其蒲柳之姿、浅薄德行,臣唯恐若侥幸能留在宫中做事,竟失了天家颜色。况小儿女之情,臣也有过,不忍苛责。此罪也,臣愿受罚。”
皇帝捧腹道:“这可是好事,为何要治罪?回去准备嫁妆罢,你家长女少不了一个王妃之位。”
贾政一听,腿肚子当场抽筋。
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武烈王王妃才是正妃,”皇帝睥睨,恼怒道,“你以为阿罴只能有区区两个郡王爵位?”
……
“臣明白,臣不与任何人说,臣告退。”贾政心累。
他万万没想到,这规则还能这么玩。
他一出去,皇帝乐滋滋道:“什么脑子,怎么这么笨呢。都说了武烈王才是正式封号,无论亲王郡王也不过就是宋代寄禄官之改进,他们怎么就不明白呢。”
王承恩闭着嘴看着地面金砖。
我什么都没听到,我什么都没想。
可他心里完全听明白了。
武烈王要成为独一无二的特权势力。
如汉代的冠军侯、骠骑将军,唐代的秦王、天策上将。
这一次北伐之战只要打得好,李征回朝之后便是以武烈封号兼领燕王、晋王,最好加上肃王的几个超亲王王爵。
过了很久,王承认忍不住道:“皇爷,有官有爵,才能名正而言顺,不知武烈王官封何职?大将军?”
“不不不,太小!”皇帝道,“此次北伐肯定能打赢,你不要怀疑阿罴的能力。”
是是是,我坚决信了!
“打完仗,朕算算,爵位就不说了,十个八个都没问题,这官职嘛,”皇帝琢磨了一下道,“入则以五军都督府大都督录尚书事,督中外诸马步水军,假黄钺,拜镇国大将军;出则以征西大将军、征北大将军、征东大将军、征南大将军统帅天下兵马,如何?”
王承恩吓得双眼无神。
我,我给你算算,从古至今干这种事的,第一个大概是王莽,第二个是董卓,第三个是曹操,陛下,司马懿都没这么干过!
再后来就是朱温那个王八蛋了。
所以这合适吗?
“小了?”皇帝忧虑,“也是,这才多大点权势,都压制不住内阁宰辅。好,武烈王宫建成后,诏命天下皆称‘西宫’。”
王承恩咔的一下跪下,痛哭流涕道:“陛下,武烈王忠心耿耿,罪不至此!”
“嗯。”皇帝点着头,“你猜错了,起来吧。记着,不准背地里怂恿这孩子推辞,不然让你乞骸骨告老还乡,板车拉回去那种!”
王承恩愁的站不稳当。
西宫,这显然是在对标东宫,这是为未来的太子准备的保障。
可别说如今还没有太子,就是有太子,以武烈王宫手握天下兵马,太子能当安稳?
正当此时忽听皇帝自言自语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王承恩会意,也叹道:“左通政虽然问题也很多,但不失为一个有担当的父亲,他们家那位大小姐倒也还好,大王却恐怕不是很喜欢。”
皇帝表示:“呵呵。”
这,何意?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皇帝笑容可掬。
王承恩于是顿觉伴君如伴虎,这可是猜不透皇帝心思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