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征是没打算招惹林丹汗主力，可卢象升不知道啊，看着地图他越想越认为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于是卢象升疯了。

真要是肃藩嗣王以八千骑兵冲击二十万大军——林丹汗号称五十万——那卢象升必须去配合。

要不然，这要万一出点状况，他这个宣大督帅得被肃藩刨祖坟。

整个肃藩就那么一根独苗苗，你卢象升坐视战死，你是黄台吉派来的还是朝廷里哪个奸贼的走狗？

匆忙登上城投，走吊桥进入北城，卢象升放眼望去，城北东部方山到西部雷公山之间漫山遍野都是鞑靼人。

二十余万人冲破长城一处关口，那简直洪水冲厕所，没有丝毫不丝滑的。

“自长城缺口到这里，几乎每一寸土地都被鞑靼人占据了，亲卫营能藏在哪里？”卢象升不由疑惑。

城下，林丹汗跃马扬鞭叫嚣：“卢督帅，你叫肃藩嗣王出来与我答话。”

卢象升不搭理，自有副将趴在女墙上谩骂：“尔蛮夷，何等人？”

总而言之，你林丹汗不配。

林丹汗不生气，大笑道：“肃藩四代上将，难道后人害怕与我城外一会？”

副将骂道：“我天朝之上将，肃藩之嗣王，要见你蛮夷之主，须在居延海畔！”

……

林丹汗不怒都不行了。

这话就好比指着林丹汗的灵魂说：“林丹巴图尔，你老婆被黄台吉给睡了，还生了儿子。”

林丹汗如果还不生气，那便开大：“孛儿只斤林丹巴图尔，你与娜木钟的儿子给黄台吉当了女婿，还被他给杀了。”

如今这副将那一句“居延海畔”之说，可比这种谩骂更恶毒。

因为林丹汗的曾祖札萨克图汗是被肃定王给打死的，祖父彻辰汗是被肃宁王连打带骂气死的，他爹莽和克是之前就被肃宁王走马活捉，但念及莽和克是个废物，就又把他给放回来，过了几年就死了的。

可以说林丹汗一家四代，全都是被肃王给收拾的。

故此林丹汗听得此言岂能不怒？

“不要忙！”副将又叫道，“居延海畔算什么？当年肃藩七位郡主所过之处，苏尼特部你叔祖三代尽数死于回马枪之下，可帮了你多大忙，而后你兼并苏尼特为察哈尔部一部，可念及我天朝七位郡主相助之功啊？”

林丹汗当场从马背上翻下来，大叫一声：“攻城！”

此事可是他毕生的耻辱。

三年前，肃毅王战死燕山，肃藩九营与河西营报仇，一路从居延海杀奔京师，途中为归顺黄台吉的苏尼特部所阻。

李问剑以回马枪先杀居然敢追击的苏尼特首领，其二子宝尔与宝音愤怒来追，又被李问剑以回马枪杀之。

当时二人长子已成年，见状连忙要举兵来追，李洗剑李持剑挽雕弓如满月，百步之内连珠箭再杀之。

苏尼特部军心震怖再无一人敢追赶。

然而当苏尼特部回身时，林丹汗出现了。

本来打算黄雀在后的林丹汗趁乱杀死苏尼特部拥有黄金血统的男丁，趁机彻底吞并苏尼特部，将之纳入察哈尔部本部之下。

此处多说一句，近代有“鼎鼎大名”的德王徳穆楚克栋鲁普便是苏尼特部始祖、林丹汗的叔祖黑石炭的十一世孙。

如今副将旧事重提，他居高临下，嗓门洪亮，宛如一个黑色的喇叭，这话自然传到林丹汗军中。

军中多有苏尼特部族人，因本部当年经常在辽西与大虞军队鏖战不休，多得是听得懂官话的人。

一时军中略有骚乱。

又有左右劝道：“可汗，我军只有区区两百门炮，弹药也用完了，如何攻城？”

还有人劝道：“可汗不知汉人用的是激将法？”

于是一起劝道：“不如暂且回河套，整顿兵马之后再来！”

林丹汗于是从善如流，却依旧不肯轻易离开，以马鞭指着城头道：“便是不攻城，也要吓他们一下。便在此处扎营，待明日再徐徐图之。”

弟兄们心里齐道：“图个毛，你敢让我们南下肆虐山西北部，弟兄们立马砍了你。”

倒不是这些人有多善良，他们可是刚劫掠了大凌河，获得了大批财富的，这个时候冒险进入大同南部，万一那肃王的后人要的就是这个呢？

二十余万人堆积在大同城下是很多，可要分散在山西北部，那可就彻底乱套了。

到时候，卢象升封锁北部长城，南边还有个能打的曹文诏封锁南部长城，那武烈王岂不是瓮中捉鳖，将大伙儿堵在大同盆地暴揍？

还是回河套好啊，那么多的金银财宝，那么多的奴隶女人，那么多的牛羊马匹，那得吃到什么时候去？

于是，入夜，李征带着八千亲卫营从大同东侧御河东岸的白登山钻了出来。

便是汉高祖刘邦被匈奴围困、若非周勃援兵及时只怕要出大问题的白登山。

这里要说明，冒顿那样的狼一样的人，岂能只听一个女人几句话便撤军，阏氏无论哪张嘴都说服不了那样的人，反而刘邦突围当天，周勃率领的三十二万汉军就到了，可见所谓的陈平献策贿阏氏也就是个笑话。

如今李征钻出白登山，自然不是找林丹汗的老婆。

趁着黑夜，李征悄然来到大同北部废弃已久的孤店关。

说是关实则早已失去了前明时代大同北障的实际作用，今夜林丹汗就在此处休整。

李征端着望远镜细看，只见火把下人影憧憧守备森严。

偷袭是不可能的了，二十余万大军倘若乱起来，他们这数千人都能被踩死。

那就远程打！

“去山里，方才所过之处备好了三千门火炮，弹药无数，全部取出来！”李征回头喝令。

马彧立马带着人跑，李破虏嘴里叼着一根嫩草还发呆。

火炮？

三千门？

哈哈，你吓唬谁呢？

“还不快走？”马彧踹了一脚。

军令你都敢违抗？

李破虏将信将疑跟着道方才出来的山道上，除了几百个林丹汗派到这边来充当岗哨的尸体，哪有火炮的影子？

马彧跟着李征日子很久，知道他藏东西的习惯，便翻开路边的草丛。

火炮！

马彧借着微弱的夜光，凑近了看到一门火炮上的“阿拉伯数字”编号，立即低声道：“咱们前几天用过的。”

李破虏伸手一摸，缩着脖子在也不说质疑的话了。

于是，都不用修建阵地，八千人以三千人操纵火炮，五千余人不断运送弹药，往一门火炮配备三个子铳里面装填。

到子夜，李征取出强光手电筒往对面一指。

指责比当下重型防御火炮还打的远的大口径轻型火炮一起向孤店关开火。

霎时间地动山摇，三千发实心弹扎堆打在孤店关上。

林丹汗心情很不好，当晚便没叫娜木钟侍奉，只抱着八王妃都没胡天胡帝便睡着了。

睡梦中，惊天动地的火炮轰鸣惊醒林丹汗，他只要一听便知道少说数百门火炮瞄准了他。

怎么办？

“快跑！”林丹汗一声大叫推开八王妃，只穿着牛犊裤冲出营帐，疯了一样往马厩狂奔而去。

他得感谢娜木钟。

选择汗帐时，娜木钟认为孤店关太高，风太大，他们就在关下的斜坡上就寝，不经意就构成了反炮兵斜坡。

却不看关上一个千人队连哼一声都没有，便在三千发炮弹之下全部灰飞烟灭了？

待骑上自己的宝马，林丹汗来不及找几个妃子，往御河东岸只看一眼，他心都凉了。

夜晚炮弹轨迹太明显了，那黑暗中一轮齐射少说两三千道炮弹轨迹告诉他，这一定是十万人规模的大部队到了。

炮火在延伸，林丹汗惊慌之余到还不至于乱了方寸，向西退出百余丈后，眼看着炮火逐渐延伸，而开炮的频率却越来越快，林丹汗彻底死了心。

按照他对火炮的了解，如此密集的齐射根本是不可能的。

那就只能是河东至少有五六千门火炮在分批次轮流射击，一次射击两三千门。

“走！”林丹汗当机立断，立即喝令向身边聚拢的万夫长千夫长们。

这些人分别传令到百夫长，很快便将惊慌失措或者要过河去看看的骑兵聚拢起来。

看到林丹汗坐在马背上，火把下看着也没受伤，军心才逐渐安稳。

这时，大同城北城也火光一片通明。

“对面至少有五六千门火炮，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林丹汗沉着分析，与麾下道，“和配备这么多火炮的肃王后人作战，这不是勇士会做的事情，我们先撤退，等他们追上来，或许我们就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话音刚落，火炮不但加快了速射的频率，还延伸了射程，隔着御河，那冷幽幽的光指着哪里，火炮便延伸到那里。

而且御河东岸还有那冷幽幽的光迅速向北移动，林丹汗判断这是要绕到河西来和他们近战。

“我不傻！”林丹汗冷笑一声，立马带着聚集起来的队伍，带上绝大部分奴隶牛羊，呼啸一声向西北方向的团山长城冲去。

他是真不傻。

这时代，营啸可是不但汉人军队经常发生的事情，他们这些鞑靼部落更多。

林丹汗知道，一旦火炮靠近，说不定有人会趁机杀了他窃据鞑靼可汗之位。

只有冲出长城，他才是最安全的。

这就造成了一个坏事。

他那帮妃子们怎么办？

他不要老婆了还是想念单身生活？

林丹汗一点也不担心。

草原上的女人，尤其掌握着万户斡尔朵的女人，她们不比中原的男人差，论马背上逃离战场的本事，就算是刚生产的草原女人也十分擅长，这是数百年来彼此厮杀练就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