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木真的蒙古铁骑是斡难河的河水，一浪又一浪的水不断拍打着任何敢于阻挡铁木真的苏鲁锭前进的敌人，哪怕是悬崖雄关，那滔天的洪水也能将之拍碎。

忽必烈的蒙古铁骑便是烈火，熊熊燃烧着，烧掉一切挡在元廷大汉面前的阻碍。

但水终归要流入大海，柴火终究要燃烧殆尽。

至如今，蒙古铁骑到了林丹汗手里，已然变成了一块坚硬的石头。

而且，这块石头还是被风化后碎成了好几块的、只不过都还有点坚硬度的小石子。

林丹汗深深知道这一点。

当他看到绵延数十里、月光下犹如怪兽一般的大沙城，他的心沉到了北海的最深处。

“我们如今是碎石子，汉人却成了装着马蹄铁的骏马，我们可能要完了。”林丹汗与却图汗说。

却图汗无法回答他，他知道林丹汗在向他问一个好办法。

可是在大虞军这么精密的包围圈里，他哪里能想出什么好办法？

人都出不去，只能呆在这个埋伏圈等死，上哪里去找救兵？

黑夜中，大沙城不断向蒙古骑兵密集的地方开炮，炮弹的红色轨迹一出现在空中，铁骑们便发出惊慌失措山呼海啸办的叫声。

这让林丹汗越发心浮气躁。

他如今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寻找突破口突出去。

可哪里有突破口？

整整一夜，林丹汗疯了一样带着主力部队绕着西北两面的沙城与东边的贺兰山-长城防线，南边的沙丘长城防线里面快速转了一圈。

他不得不绝望地承认，这是一个根本没有给鞑靼人任何突破口可以突破的埋伏圈。

林丹汗绝望了，李征稍微放心了。

在战争一开始，北方长流水附近的鞑靼后军并没有迅速向北方撤退，而是聚集在一起防止被偷袭。

这给工程队几乎整整一晚上的时机修建沙城。

当北方沙城修建完成，鞑靼人彻底失去了逃走的一切机会。

李征彻夜未睡，等到沙城与贺兰山中部连在一起时，他将剩下的火炮设置在城头，这才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就看鞑靼人选择从哪一个方向突围了。

经过一夜的奔波，林丹身心俱疲。

看着贺兰山上刚刚升起的日头，他不得不下了一个决心。

用人命去打开突破口！

“让奴隶去，让后军奴隶上去打北方。”林丹与却图汗商议。

却图汗同意。

只能打北方，东方是悬崖峭壁，是已经用火炮让鞑靼人心里畏惧的钢铁防御阵地，而且地形太长，让奴隶上去，他们会半路叛变。

而要是让奴隶去北方，后面跟着督战队，他们只能玩命地攀上城头。

而且他看得出北面刚刚合拢还没有多少守军，要是如今不用人命去突破，一旦大虞援兵到达那就彻底没有逃走的机会了。

两人想法不错。

此刻在宁夏卫，得到各方斥候通报的赵率教头发都竖了起来。

他完全明白了，这一定是三大营在贺兰山西部给林丹设置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林丹这个兔崽子一头撞了进去。

身材高大，全然一个西陲好汉的赵率教可不敢大胆，他知道李征手里才五万多人。

五万多人要围歼敌军五六十万，那就只能依托地形优势。

可就算那五万人全都是精兵，人少的劣势终究无法彻底改变。

故此赵率教命副将镇守宁夏并以三千步兵步步为营向北推进，他自己亲自率领陕西镇六千禁军、宁夏卫三千卫戍军老卒连夜翻越贺兰山向战场前进。

赵率教来的很快，日当正午，九千步兵穿越羊肠小道翻越贺兰山出现在山西阵地上。

战场广阔，赵率教出现的地方又是长流水南部，自然看不到雄伟高大的沙城，待见李破虏便急道：“督帅何故如此轻敌，区区五万人包围六十万鞑靼骑兵，太冒险。”

李破虏与赵率教认识，笑道：“先别抱怨了，吃顿饭你们赶紧去北边，那边最缺少人手。”

赵率教刚要说自己带着吃的，小米饭团，香得很。

有火头军立即送来热腾腾的饭菜。

赵率教一看，当场自闭了。

胡萝卜炖排骨，洋芋蛋炖牛肉汤，拳头大的大馒头，还有两个大苹果。

苹果他没见过，洋芋蛋他可认识。

西北苦寒，自土豆在太宗年间传入中土，陕甘两地早就开始广泛种植了，只是味道有点不好，吃一点就嘴里有点麻。

等援兵又惊又喜吃过饭，才休息了一刻钟，赵率教便要出发。

“丢下兵器，你们必须轻装快进。”李破虏这才说，“督帅手里只有一个营的兵力。”

啥？

赵率教舌头都麻了。

一个营，而且还是督帅所在，这不是作死吗？

“何不早说！”赵率教怒不可遏。

一行沿着阵地狂奔，太阳西斜时便看到沙城与贺兰山相连的地方。

赵率教惊呆了。

援兵也惊呆了。

这沙城哪里来的？

若有人在贺兰山西侧逐渐城池，赵率教觉着他就是个大傻子也该早就发现了。

“宁夏卫军备废弛竟至于此，从上到下都该杀！”赵率教怒发冲冠。

可这股怒气很快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他从山上跳到城头，才往西走了不到半里地，眼前所见令他遍体生寒。

城墙北面还是城墙，北面城墙外面鸦雀无声，而难免城墙外面却尸横遍野。

遍地的敌军尸体在烈火中燃烧，地上的沙子也在燃烧，空气中弥漫着难闻至极的味道。

一路走过五六里，赵率教只看到靠着女墙撑着一排巨大的凉伞，穿着短衣短裤，守着一门一门火炮的禁军该睡觉的睡觉改放哨的放哨，安静得令人心里不安。

再看看城外遍地的尸体，赵率教没有话能说出口。

少说上万具尸体，意味着这一个早上至少有三到五万人参与了攻城。

那这里的战况便不可谓不激烈，可城头连一个伤兵都没有。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总兵，他们的火炮也太多了，只怕不少于千门！”跟在旁边的亲兵队正悄悄道。

赵率教不以为意，见过贺兰山上那数千门火炮，这里才上千门，这算什么。

亲兵队正无语，走了几步才说道：“这里才一个营便有上千门火炮，贺兰山阵地人多。”

“这里远不如防御阵地。”赵率教到，“这里便是三个人一门火炮，贺兰山那边算上阵前那一排，恐怕一两个人便有一门。”

队正撇撇嘴，这么多的火炮，怎么不给我们一点，让我们拿命去跟鞑靼骑兵拼？

又走了片刻，来到西城与北城交界之处。

李征在这里瞭望。

赵率教放眼打量，连忙上前叩见。

“辛苦了，”李征吩咐，“会操作火炮的去跟一门火炮，跟着学，不会的便去搬运火药炮弹协助。我看林丹这是没法子了，只好用奴隶来消耗我的炮弹。”

赵率教赞同，不用看别处，他就知道林丹汗如今没有第二个选择。

他只有用人命去换我军炮弹，消耗完我们的炮弹，他们才可以发挥出人多的优势攻城。

所以他很担心。

“担心什么？他消耗我一百万发炮弹，我还有两百万发给他准备着，他怎么消耗？”李征道，“让部下小心一点，城头有猛火油，一点火星子就能点着。此战之后，你留在宁夏，既要镇抚地方，又要练兵准备北伐。”

赵率教不在意这个，在哪打仗不是打仗？

可禁军这么好的装备能支援一点嘛？

他也不直说，就拍着两边的火炮羡慕道：“若我大虞每一个都指挥司都有一百门这样的火炮，鞑靼人早就对我们载歌载舞，二圣也不会南巡了。”

这人说话直，也难怪朝廷那帮文官讨厌他。

李征不以为忤，道：“你不要叫苦，将来整个河套区域人口要不少于上千万，鞑靼人也不会少于百万，自然会给你一批火炮，一万门太浪费了，三千还是没问题的。”

赵率教大喜，就在北城视力所及的范围内看火炮。

这个是我的，那个也是我的，不给我我就哭。

李征不理，他到如今还不知道林丹汗手里到底有多少人马，去北城外放出轻骑兵侦察鞑靼人后军的两位郡主还没有回来，他还得盘算她们的折损。

还有大小松山可能爆发战争的几率，以及陈奇瑜能不能安安稳稳呆在金城而不要来这里凑热闹。

日落，鞑靼人开始第二次猛烈进攻。

成千上万的奴隶，在后面督战骑兵的催促下硬着头皮喊着叫着挥舞着弯刀，踩着被烧成了白骨陷入黄沙的同伴的尸体，闭着眼睛三五成群地往前冲。

李征依旧少开炮，只令守军以钢管，用木棍推着汽油喷到城下然后点燃。

待敌军集合起来用沙子灭火时，火炮才点名要命。

月朗星疏，林丹汗在数里之外，再一次望着北城哀叹。

还是冲不过去。

若是用数万人一起去攻城，队形便太过于密集，火炮最喜欢这样的敌人。

若是几千人几千人往上冲，那简直是添油战术，连火线都跨不过去，更别说攻城。

这仗还怎么打？

这时，大妃娜木钟策马前来，见却图汗不在这里，遂与林丹道：“可汗，这样下去，我们消耗他们的炮弹，他们也在消耗我们的食物。如今我们只有乱井那边一个补水地点，再打下去，我们连清水都要没有了。”

林丹岂能不知。

可打不上去，你能有什么好办法？

“如今这般局势，不过是我们希望他们弹药耗尽，他们等我们粮草吃光清水无以为继，如此僵持下去对我们不利。我有一计，或可说动彼军心，但却要可汗受些委屈。”娜木钟道。

林丹忙请教，娜木钟道：“者不难，只需将一番言辞，定能说动武烈王。”

林丹看她就跟看自己的战马，眼神里透露出一个词：“傻子？”

那是肃藩的种子，生来就是与我们这些人为敌的，他生怕打不死我们，还会被你一番言辞所说动？

遂耻笑：“你这法子，可谓是再糊涂也没有了。肃藩那些不要命的，世世代代与我们打仗，你当他是三岁小儿，被你几句话便能说动？”

“不然，不然！”娜木钟只觉胜券在握，道，“我看此人老谋深算，他不该不懂自己的处境，何况如今已无计可施，何不派人前去试试？”

林丹想想如此倒也无妨，只可惜地道：“这厮太小，若不然，或可送之以美人。”

……

娜木钟真想拿出前些日子才从晋商手中得到的小镜子，让这个猪头好好看看自己。

你鞑靼有美人吗？

纵然是有的，那也是我们各部的，你能拿得出什么让人动心的美人？

若没有，你是在挑战武烈王的审美，还是在怀疑他的眼光？

林丹不予争论，沉吟着道：“如今我们哪里有说客，与其将重担托付于别人，倒不如斡尔朵你去。”

娜木钟倒是想自己去，至少去了还可以探查一下军情。

可林丹喊，你就不怕自己的大妃这一去有什么不妥？

林丹不认为有什么不妥，看着娜木钟，他不加修饰的赞美：“斡尔朵是草原上最好看的女子之一，若是别人，我自然不敢让你去谈判。但那小子是个小儿，他还没那个能力。”

娜木钟：“……”

这话是实话，可怎么听着那么不对劲？

一时收拾好着装，娜木钟盛装在身上，又带了自元廷灭亡后少有的流传下来的金银财宝，叫帐篷里的少女们带着，她突骑前出，来到北城下叫人上前去叫道：“你们听了，我们可汗有话要与武烈王殿下面谈，遣我们斡尔朵娜木钟前来商议，请武烈王出面一叙。”

城头虞军咂咂嘴，你们既要谈判怎么投降，那也该找准方向啊。

督帅所在与这里还差着好几里，这我能给你去报告，让你们发现督帅所在的位置？

于是城头沉默着，既不打也不说话。

这股子深沉，就让娜木钟不安了。

怎么个意思，你倒是明说啊！

问题是李征也为难了。

我只想打死你们，至少这时候想多多的打死你们，你跟我谈判什么？

而且我也不傻啊，让你们找到我所在的位置然后狂攻？

再说了，我这沙城没有城门，你怎么进来与我谈判？